回到警局之後,趙慶田和劉鬱白的眉心就不曾舒展,筆記本上,師徒兩人彙總的信息只有簡短几行。
方儷冰,從聽到“程依青”三個字,就開始行使緘默權,在將近二十分鐘的訊問中拒絕陳述任何觀點。
許諾林,承認當初收到了程依青自殺前留下的字條,但不肯告知字條內容,針對隱瞞原因,給出的答覆爲:“已經是無法挽回的悲劇,還有探究的意義嗎?”
沒想到,閃爍其辭的陸千芊竟然是最爲配合的一個了。
趙慶田從一堆資料中擡起頭:“你再去問問結果出來了沒有。”
劉鬱白放下筆,起身出去了。
中午從Z大研究生宿舍帶回來的一張海報已經被送到了化驗科,如果能從上面,檢測出學校監控攝像頭的表面塗層物質,那麼8211縱火案就有了重要物證。
那是兩人從留意過的所有大面積紙質物品中,選中的一張卡通海報,平展的貼在一個衣櫃上面,左側頂端,有短短的一段兒邊沿,出現了非常明顯的褶皺,這意味着衣櫃的主人,被列爲了首號嫌疑人。
回想起許諾林當時的反應,趙慶田有些動搖。
“小黃人有什麼問題嗎?”
她那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難道是空前絕後的演技?若隨口而出的這句話是即興臺詞,現在仔細分析,還真的貼合角色需要,不能更自然了。
劉鬱白推門進來,帶着打探到的消息:“估計要等到晚上。”
趙慶田嘆了口氣,站起來迎着徒弟往外走,順便推着他的肩膀,幫他轉了個方向:“走吧,去見最後一個。”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似乎精神狀況不太樂觀的董曉悠,成爲了解程依青自殺真相的唯一突破口。
“感覺又回到了原點。”
從車裡看到那幢別墅的時候,劉鬱白小聲嘟囔了一句。
窗戶拉着淺褐色的紗簾,房間裡的光線被過濾成了非常柔和的色調,“唯一突破口”正掛着吊瓶躺在牀上,呼吸微弱到不易察覺。
“她還好吧?”
詢問變成了探病,空手過來的兩人,突然很後悔沒有提個果籃。
董曉悠的媽媽從牀頭的抽屜裡拿出一部手機,遞給趙慶田,屏幕上是微信聊天頁面:“李木涵給她發了信息。”
一個接一個,從上午九點二十,到下午一點十五,平行排列的對話框,組成了一封顛三倒四的書信。
“我決定離開了,別勸。”
“幸好你沒有見到這張報廢的臉,真的超噁心。”
“我去!那盒面膜還沒拆開,在最下面的箱子裡,送你了。”
“你知道這條疤有多長嗎?不過剛好開了眼角,右邊一個,媽的還不對稱。”
“七樓,想想都腿軟,她夠狠的。”
“董小姐,有故事的女同學,你能不能幫我找找可以不用死的辦法。”
“我還欠你錢呢,你幫我代付的那個,什麼東西來着?”
“你在家坐月子呢?手機被沒收了?”
“沒活路,早想到我爸媽就好了。”
“那人渣把我拉黑了,慫樣,我就想跟他說個拜拜,嚇成狗了。”
“防曬霜,二百六對吧?可惜用不着了,買瞎了。”
“我聽見我媽說,早知道就不讓我上大學了,高中三年還陪我在學校門口租房子,補課一個小時三百,我爸好像哭了,聽聲音像,我不敢睜眼,不敢讓他們知道我醒了。”
“那時候光看着她們了,真是的,多想想爸媽就好了。”
“你還記得高考分數線是幾號出來的嗎,爸媽把全家人都叫來了,運氣多正啊,剛剛壓着一本分數線。”
“要是沒開通信息,他們肯定不會查我的銀行卡,應該就不會這麼慘了。”
“平時真得注意,手機裡不該留的東西都要及時刪掉才行。”
“你說宿舍是她燒的嗎?”
“那時候咱倆要是早點兒出去吃飯,估計就沒這破事兒了。”
“你身上的傷還疼不疼?我怎麼臉上都沒知覺?”
“希望我爸媽不要去找他,不然就算我死了,屍體都得捱罵。”
“那大嬸這次肯定要笑尿了。”
“不行,她要是找到我爸媽,尼瑪更完蛋。”
“我給她道歉了,本來也有點兒對不起她,讓她罵幾句唄,總比捱打強吧。”
“我覺得楊茗可能知道,要不然就是眼瞎吧,你也傻。”
“其實那天已經有幾張不錯的照片了,看起來特瘦,早知道就不拍那張了,省點兒電回車上修圖多好。”
“還是找那個賤人幫忙拍的,唉,無所謂,現在什麼都無所謂。”
“這次是實實在在沒臉活了,沒臉了。”
“都是報應,一會兒眼一閉跳下去,一了百了,就當我爸媽倒了血黴,生了個衰命的我,他倆這輩子算是毀了,唉,反正看着我這張鬼臉,也是毀。”
“你好好養傷吧,以後慢慢把身上的皮換了,還能救。”
“我走了。”
看趙慶田放下了手臂,坐在旁邊的女人解釋:“要不是最近吃的藥都有一點安眠作用,曉悠平時不會間隔這麼長時間不看手機。”
劉鬱白的視線也從屏幕上移開,安靜地看着女人的側臉,從對方的話中,聽出了凝重的惋惜,就像在感嘆,如果不是那幾粒藥片,聊天記錄肯定不會是李木涵一個人的自言自語,加上出現在最下面那個對話框裡,董曉悠發出的,永遠不會被看到的“走好。”
趙慶田讓徒弟把所有的內容截圖,傳到了自己的手機上,擡眼再次看向牀上消瘦的臉。
“董曉悠同學有沒有說過什麼?”
“沒有,一直看着手機傻笑。”
女人面無表情,只是眼睛紅紅的,裡面每一條血絲都在提醒着兩人,有一個媽媽已經心力交瘁,他們最好快點兒離開。
“這個時候打擾真的很抱歉,但我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向董曉悠同學覈實,等她身體狀況好點兒了,請你聯繫我們。”
好像多說一個字都困難的虛弱氣息:“嗯。”
保姆把人送到庭院,就轉身回去了,沒看到那兩個警察走到門口停住,站在鐵門前嘀嘀咕咕。
“李木涵在跳樓之前,把手機裡的各種記錄、信息都刪掉,肯定是有什麼內容怕被看到,除了董曉悠,會不會還給其他人發過什麼。”
“廢話,這不肯定的嗎?她都給董曉悠說了,聯繫過那個男人,還給那個女人道歉了,可他們不一定會配合我們,也有可能已經刪掉了。”
“我是說其他室友。”
發現有路人投來好奇的目光,趙慶田反應過來,拍了拍徒弟:“邊走邊說。”
“即使知道程依青給那幾個女孩兒留了字條,都沒辦法讓她們拿出來,李木涵有沒有發信息,我們又能怎麼確認啊?”
趙慶田思忖了十幾步,走到車門的時候給出指示:“首先得從四個人當中,找出最容易攻克的那一個。”
劉鬱白趕忙鑽進車裡,眼神追着師父,求教的態度極其誠懇:“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