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淪落

東飲看着辰夜問道:“你可曾聽說過人死後, 生人的眼淚不能落入死者的屍身之上,否則死者的魂魄便入不了輪迴之說?”

辰夜點點頭:“凡間是有這層說法,但是無論天界還是冥府, 這一條, 似乎都沒有明文規定, 想來也不過是凡人的妄傳罷了。”

東飲道:“沒錯, 是沒有此等規定。但是這層說法也自有它的道理, 傳言,若生人的眼淚落在死者的屍身上之後,便會留下自己的氣息, 死者的魂魄和情感會被牽制,繼而尋着氣息去尋找眼淚的主人, 自此誤了輪迴。”

辰夜感嘆道:“是人便都有惦念, 都有放不下的事, 喝下忘川水,便是斷掉前塵, 與今生的一切再無關聯,用情至深者自然……”末了,想了想,醍醐灌頂,看着東飲道:“莫非……”

東飲知道辰夜想到了什麼, 點了點頭:“南枝在南柯下葬時, 落下了一滴淚在她的眉心, 南柯的魂魄便再放心不下, 躲過鬼吏的捉拿, 留在了人間,時間一久, 便成爲了孤魂野鬼,再無法投胎。”

辰夜瞭然:“之後,化身鬼魅的南柯卻進不得道觀,更進不了南枝的身,於是便嫁與了與南枝有着相似樣貌的範衝,與之生活,聊以□□?”

東飲笑道:“果然人間的話本子看多了,八九不離十。”

辰夜也笑:“有時生活比話本可精彩的多。”又道:“所以,南枝也是在看到南柯被自己的長劍,借範衝之手,魂飛魄散之後,自此一念成魔的?”

東飲道:“每個人心中都有弱點,南柯便是南枝的弱點。而且南柯的確自始至終沒有害過人,即使被範衝及其母親發現,視作禍患追殺,也只是逃跑至山林藏身而未動殺念。直至得知南枝親自出山,便堵上性命也想看他一眼,才……南枝親眼看到心中最惦念之人因自己而亡,又如何能夠釋懷?”

又道:“這些,都是言鬱告訴你的?”

東飲道:“不錯,不過是在我與言鬱成了仙身之後。是言鬱找的。他藉着官職,私自翻找了南枝的前塵錄……我這個師弟呀,就是個面冷心熱卻又念舊的人。”

辰夜道:“那便又回到最初的問題了,那時的你與言鬱,是如何躲過南枝,逃出生天的?又是如何位列仙班的呢?”

東飲慢慢搖了搖頭:“我與言鬱並未逃出生天,而我們正是因此位列仙班的。”

辰夜皺眉:“這又如何說?”

東飲道:“早在此事之前,掌管前塵後事的命盤上君算出人間有一魔星將出,會給人間帶來生靈塗炭的大劫,稟明天帝后,因正到荒蠻結界加固的時節,天帝無心管此事,天界人手也不甚夠,便派他親自下界處理。命盤上君便化作一個道士,下界探查,發現並無異常,猜測那魔星或許只是個不定數,便放下了心。不過命盤上君途中偶遇一少年頗有資質,料定其將來必有大的修爲,有心將其收入自己的門下,爲自己分擔一部分閒職,一番安排之下,命盤上君成爲了那少年的師兄,點化那少年成長,而後又因天界事務繁忙,不得已之下,又只得假託被趕出師門,回到了天界。”

辰夜笑起來,聽出其中的關係,也沒說破,繼續聽東飲說着。

東飲道:“命盤上君回了天界不久,便又算出了人界迫在眉睫的大劫,和之前算出的那個魔星如出一轍,便又下了界,此時的人間已經變了樣,當年的那個少年已變成了一位長者,且在人間頗有威望,名爲南枝真人。命盤上君便想,不如藉由這個機會,給此人一個考驗,將除此魔星作爲此人飛昇成仙的劫數。”

辰夜笑道:“命盤上君我雖未見過,但也知他喜歡足不出戶,在自己殿中飲酒大醉千年的軼事,或許你還真是隨了他。說是作爲南枝的飛昇劫數,其實是他自己懶得再下凡罷了吧?”

東飲道:“嗯,依舊八九不離十。不過他也是此禍端不同凡響,因此又挑了兩個有道緣的小童讓南枝收入門下,並暗暗留下解除此禍端的伏筆在兩個小童身上,爲的是在那人間劫數發生時能幫上南枝一幫,而後料想事情安排妥帖,便心滿意足的假死離開了。然而,他還是算漏了一點……”

辰夜接口道:“他算漏了南枝便是那魔星,便是那人界的禍端。”

東飲道:“是啊。那日,窮途末路之下,我與言鬱躲到了經房,面上雖彼此不說,但也知自己的死不過時間問題。言鬱心大,起身竟然在書冊之間翻找起來,他說,聽聞東來觀有一秘術,其實東來觀本身的建築便是設計成一陣法,只需進入陣眼以身爲祭,便可發動陣法,困住想困的魔物,爲的是東來觀弟子在窮途末路之時能玉石俱焚,與無法敵對的魔物同歸於盡,以免讓魔物逃脫生靈塗炭。只是此術早已失傳。我與他找了好久,終究沒有找到,但我卻意外翻到了東來觀的地圖……”

東飲說到這裡失笑:“我在東來觀住了那麼久,卻只在觀中一角,從未注意到這觀中的全景,不然……”

辰夜問道:“東來觀的地圖又如何?”

東飲道:“這地圖的佈局,恰巧暗合了那老道留下來給我的八卦六爻之術,若按此推演,東來觀確有一個陣眼,那陣眼是個建築。”

辰夜道:“何處?”

東飲道:“正是經閣。”

辰夜驚喜道:“那豈不正好?”想了想又低落道:“那……需要有人以身爲祭,佈陣……是誰?”

東飲搖搖頭:“容不得我們想太多……南枝發現了我們。”

辰夜心緒起伏:“那……”

東飲閉起眼道:“言鬱擋在了南枝的面前,我親眼看着……看着他死在了南枝的劍下……不過,同時間,我也成功啓動了法陣。”東飲接着道:“命盤上君怕南枝殺不了那魔星,留下的最後一道防線便是這陣,將錯就錯被我們用在了南枝身上;而他留給南枝昇仙的福報,自然也就降在了化解掉此次劫難的我與言鬱身上。你說,有沒有意思?哈哈,你是沒看到命盤上君看到是我和言鬱昇仙而來時的那張目瞪口呆的臉!”

東飲笑得有些氣喘,便咳嗽起來,辰夜拍着他的後背助他順氣:“先前喝酒總是和你共醉,不曾想原來你酒醉之後這樣多話,也不曾想過你還是個如此念舊的人。”

東飲愣了愣才失神道:“是嗎?……有人跟我說過,歲月就像翻書,有的人匆匆一覽,有的人喜歡反覆看一頁,繼而烙印在心。我一直以爲我是那種會匆匆一覽,雁過無痕的人……”末了又道:“你說,爲什麼我們總會在失去以後纔會發現一些事情的珍貴?”

辰夜被挑起心事,默然垂坐,不答了。

東飲看着他,像忽然想起一事般:“對了,你這次倒是沒醉啊?”

辰夜道:“我……練出來了……”

東飲愣了愣,笑起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啊……”驀然,酒勁又上來,頭便又痛起來,東飲下意識揉起額角。

辰夜道:“你再躺躺吧,好好睡一覺。”

東飲意識又開始昏沉,絮絮叨叨又說了一些話,又聽辰夜說了一些話,後來的意識,便飄飄然飛上了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