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了口氣,摸摸懷裡的煒兒,心緒煩亂。爹孃都是偏心的,客觀的說,我對煒兒是天性使然的母子情深,即使他再淘氣再氣人;對照兒,怕更多的是由憐生愛吧。
“煒兒睡着了?來,給朕抱抱。”
我把寶寶遞了過去,朱佑樘親了親,放在身側的小牀上——這是我一再建議下,他找來能工巧匠,特製的小搖牀。
轉身哈下腰,把正在繫好褻衣的我摟在懷裡,邪邪地往我耳窩吹着熱氣,“看煒兒吃得那麼香,奶孃的奶都不愛吃了,成天纏着你,讓朕好嫉妒,朕也想嚐嚐了。”
我白了他一眼,“什麼你都想!”
“煒兒都4個月了,加上你生產前那兩個月,都大半年了,朕真的好想你。”
“我點點他的肚子,八塊腹肌練出來再說!”
“嫣兒不是說,六塊腹肌已屬難得了嗎?”他的呼吸沉重起來。
“八塊更難得!”
“哎,朕慢慢練,慢慢練……”翻身把我壓倒在身下。任憑我怎麼掐,疼得吃呀咧嘴的也不肯放手。我幽幽嘆息,算了,把他也憋壞了,不難爲他了,八塊腹肌啊,我還是自己YY吧……
雲罷雨歇,我疲憊地靠進他的懷裡,掐掐腰上坐月子養出來贅肉,不無擔心地低聲感慨,胖了好多。他輕笑,“放心,朕不嫌棄你。”
“哼!分明是你把我養肥的,還敢嫌棄我?”
“哎,朕不是說不嫌棄了嗎?再說,朕是真心希望你胖點的,懷孕那陣子,除了肚子圓圓滾滾外,身上一點肉沒有,朕看着這個心疼呀!”
“哎,”我也嘆息一聲,方向卻截然不同——“妊娠紋好重,好醜!”
“胡說!很美,真的很美。”大手**上我的小腹,索性坐起身仔細端詳,“這些曲線,每一條,每一道都與衆不同,像有靈性的花紋,妖嬈炫麗。分明是大自然最完美的傑作,證明着我們不變的感情,我們愛的結晶。”
“花言巧語!”我嗔了一句,卻在心裡樂開個花。
他笑下,倒回牀上,“君無戲言,朕貴爲一國之君,豈會刻意哄騙於你?”
“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嗤之以鼻,旋即想起蕭飛、王嘯雲和孫彪離京已有月餘,便問道:“蕭飛他們何時回來?月牙前日還問我來着,你也是的,王嘯雲他們回滄州府探親,讓蕭飛跟去幹嘛,人家小夫妻的,不知心疼!”
“哎,人家小夫妻分開一個月你就惦記,朕和你分開半年多了,你都沒……哎喲!嫣兒,別掐朕啊,朕哪句話又說錯了?”
“岔開話題就是錯!”
“他們是兄弟嘛,這回鄉自然要一起回了。”
“屁,蕭飛是京城人士好不好!
“呃,嫣兒不是說過,要有什麼,什麼年假帶薪的嘛,朕想,蕭飛一直忠心耿耿的,就讓他也自在幾天,出去轉轉,許是兄弟情深,便同往滄州了,這些朕哪知道!”
“真的?”我將信將疑。
“朕何故騙你?晚了,睡吧,剛折騰那麼久,朕也累了。”他連連打着哈欠,轉頭假寐。
“喲,上年紀了,體力不行了?”我壞壞的說。
“朕老沒老,你心裡最清楚。好了,早點睡吧,乖。”說着幫我掖了掖被角。
我合上眼睛,真的是這麼簡單嗎?
一個月前,文華殿——
朱佑樘眸深似海,握緊了雙拳。小太監們戰戰兢兢的立在一旁,感受着文華殿裡的空氣結成冰晶,大氣不敢喘一下。
他清楚的記得眼前這幅惟妙惟肖的叛逆仕女畫,正是當日六藝會館與文鼎書院才藝比拼時,另一個男人技驚四座的傑作。眉頭一蹙,想不到時至今日,他還留着此畫,存着非分之想,哼,更有人敢將此作呈現給朕,挑戰朕的威儀,決不可饒!
本要喚來牟斌,派錦衣衛處理此事,轉念一想,牟斌並不知當年種種,此事關乎皇后清譽,更不宜搞得滿城風雨,遂傳來了王嘯雲和蕭飛。想了想,又加上了孫彪,自皇后離宮受傷後,他便自責不已,終日鬱鬱寡歡,該給他個立功贖罪的機會了。
“都明白了嗎?”
“臣等明白!”
“再將此畫交還與他,告訴他,朕念及當年之情,更懷惜才之心,叫他好自爲之!至於那個應天府的王侍郎,你們也去查查。”
“臣等遵旨。”
鵝毛大雪一連下了幾天,難得天氣轉晴,聽聞宮後苑裡梅花盛開,美不勝收,我抱着煒兒去賞玩。
忽見人影閃過,定睛一看,是蕭飛他們,忙喊了過來。他們幾人一驚,大概沒料到大冷天的,我會抱着孩子在宮後苑遊賞,怔了一瞬,纔過來施禮。
“不必多禮,蕭飛呀,有沒有給本宮帶回滄州土產?”
“呃,呃,娘娘,臣……”
“哎呀,沒帶就沒帶囉,瞧你們幾個,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怎麼,路途不順?”
“回,回娘娘,尚算順利,只是,呃,只是大雪封門,臣等延誤了回京時間,正要向皇上請罪。”王嘯雲低頭答道。
“哦,那快去吧!”我傻笑,見幾人走遠,斂去笑容,錯覺嗎?在躲我,在避我。
文華殿裡——
“臣等參見皇上。”
朱佑樘擡起頭,吩咐身旁的小太監退下,才讓幾人平身。
“如何?”
“回皇上,臣已查明,此事系王侍郎貪圖富貴,爲巴結皇上,不擇手段所爲,與唐寅無關。臣等已將王侍郎正法,特來領罪!這是在王侍郎家中找到的賬本,請皇上明鑑。”
朱佑樘隨手翻翻,冷哼一聲,“果真是個貪官!”
“皇上聖明!”
“既知朕聖明,緣何不據實相告?王愛卿,你和蕭愛卿可不是莽撞之輩。”
“皇上恕罪!”三個人忙跪地叩首。
“你們且先說來,恕與不恕,由朕決定!”
孫彪看看王嘯雲,又瞅瞅蕭飛,把心一橫,反正自己在皇上也是大老粗一個,不若由他開口。“皇上呀,臣等貿然行事,斬殺朝廷命官,卻是意氣用事,但臣等無悔!”
“哦?”
“皇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蕭飛哽咽。
“說下去。”
“是。皇上,那唐寅,唐寅一家皆被那個王侍郎所害!臣等到時,唐家還是白幡孝服,慘不忍睹!”
“竟有此事?”
“回皇上,臣等多方調查得知,王侍郎覬覦唐寅才華已久,仗勢欺人,屢次登門索要字畫。後因所獻字畫未能博得龍顏大悅,遂報復唐家。先是幾次三番僱傭蘇州地痞,阻礙唐家生意,後,後造謠生事,說唐寅之妻徐氏,乃是當年的蘇州花魁玉凝姑娘。此謠言一出,便有登徒子不知所謂,屢屢上門騷擾。可憐徐氏有孕在身,怎經得起如此重傷?鬱結之餘,早產下一男嬰,可,可母體虛弱,產後熱盛,未幾,便香消玉殞了;那嬰兒,那嬰兒先天不足,三天後,也隨母而去。禍不單行,不久後,其父唐廣德,突發中風,黯然離世,臣等,臣等剛到蘇州府時,唐母邱氏也因承受不住接二連三的打擊,撒手而去了。皇上呀,短短几個月時間,唐府一家五口從幸福美滿淪落至斯,皆因歹人一己私慾而起!臣等,臣等聽聞那個蛇蠍心腸的王侍郎還要對唐寅過繼給叔父的妹妹下手,實是忍無可忍!皇上,請皇上過目,這是唐寅寫給好友文徵明的一封書信。”
朱佑樘低頭看着,只覺手中薄箋重達千斤,“不意今老,事集於外,哀哉哀哉,此亦命矣……不幸多故,哀亂相尋,父母妻子,躡踵而歿,喪車屢駕,黃口嗷嗷。”
顫抖地放下信箋,聲音有些嘶啞,“南京禮部侍郎,行爲不端,撤銷生前一職,不予史載!罪及三族,流放邊陲,永世不得錄用爲官,凡參與者,嚴懲不貸……” 我不清楚原因,但不等於我遲鈍,蕭飛幾人回來後,都有些心情沉重,連他也變得抑鬱。每每追問,都被他拿調皮的煒兒當藉口,岔開了話題。
偶一日,他興奮的帶着一個陌生的小太監,來坤寧宮找我。
小太監一見我,立刻規規矩矩的跪了下去,“奴才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吧!”
“嫣兒,朕想讓他留在坤寧宮伺候,你身邊除了嬋娟,也該多個知冷知熱的機靈人。”
“還是留在皇上身邊吧,坤寧宮的宮人、太監不少了。”我笑下,實在不喜歡這些不男不女,並引以爲榮的公鴨嗓留在身邊。
“這……”他自然猜到我的真意,“李廣是個難得的人才,留用幾日你便知道了。”
我有點奇怪,他向來不喜歡拿腔作態,因何對一個奴才如此上心?
“嫣兒,還記得李遠嗎?”
我腦中快速回憶,李遠,好像是自小伺候他長大的小太監,就是在蘇州府畏罪自盡的那個,木訥的點下頭,“難道,難道他是……”
朱佑樘笑笑,“朕也是今日詢問才知,他是李遠的親弟,自小隨師父入山修道,是看了他哥哥生前留下的家書遺言,才毅然決然自宮入宮的。”
“原來如此,即是這樣,更該留在你身邊伺候。你身邊沒個放心人,我也不安心不是?”
“嫣兒,李廣自幼修道,頗有心得,深諳符籙之術。你身子弱,朕想他爲你祈福,修身養性,調理生機。”
我失笑,雖然自己穿越了時空,但對這些神乎其神的東西,還是不信。搖搖頭,把李廣又推給了他,委實不願意坤寧宮烏煙瘴氣,整得和神堂似的。
無奈之下,他只好把李廣留在身邊伺候。
晚上,又和我提起這事,還送了我一個李廣親制的養生小符籙。
我摸摸“鳳啓”,“我覺得玉更養人!”
“‘鳳啓’非玉,乃是鳳主舍利!”
我撓頭,封建迷信要不得呀!
解開長髮,倒在牀上,讓他幫我按摩脊柱,隨口問道:“你怎麼這麼待見李廣?就因爲他是李遠的弟弟?龍生九子,都各有不同呢,凡人家的孩子更是參差不齊了!”
他手下不停,“朕明白你的意思,朕派人查過他的底細,確是李遠的親弟;加上他生得極像張敏,眉宇慈善,初始朕誤以爲他是張敏的族親呢!哎,嫣兒知道張敏嗎?朕提過的。”
我點點頭,“就是那個送你蜜糖粥糊吃,幫母后養大你,還在安樂堂助你幾次逃過萬貴妃追殺,在先帝面前爲你們父子牽線搭橋,最後,最後吞金自盡的那個人,對吧?”
他“嗯”了一聲,沒再說話。我耷拉下小腦袋,無巧不成書啊,李遠的親弟弟,長得還像張敏,這個李廣真真是個人物。哎,天意吧,換成我,也得高看一眼呀!
大年初一的宮宴上,他只簡單吃了幾口。提早結束宮宴,抱着煒兒和我回到了坤寧宮,一家三口圍着紫銅火鍋,爲我慶生。
我始終幸福的笑着,26的生日,有夫有子,其樂融融。一時興起,不免多喝了幾杯,倒在他懷裡撒嬌,含糊不清地說:“其,其實,姐弟戀不錯,像姐姐我就找對老公了!”
他非常不喜歡我提比他大一歲的事實,責備了句,“又在胡說!”
“我沒胡說!”我撒酒瘋,醉眼迷離地瞪着他,“你還沒過生日呢!實際年齡是24,我是貨真價實的26,有什麼錯?”
“好好好,沒錯,沒錯。”他寵溺的笑笑,把我放在了牀上,體貼地幫我脫掉層層外衣。我迷迷糊糊配合着,腦中還在糾結幾個數字……26了,初見時,我才16,一晃竟有十年了。
哎,24歲,卻已君臨天下多年,24啊24,腦中靈光一閃,猛然記起了史書上關於唐寅的記載,過去一年,我初爲人母,幸福無比,竟忘了他在24歲這年的劫難……
“怎麼了?”朱佑樘見我肌肉發硬,擔心的問。
“沒。”我慌忙把頭側到一邊,醉意全消。不知他現在怎樣,是否真如史書記載般悽慘……閉上眼,難道真的是命?
李廣的確機靈,較之其他太監,更懂得揣摩聖意,能夠提前爲他打點好一切。爲人乖巧,不張揚,不造作,用得既安心更舒心。還時不時的祈個福,念個咒,整幾個辟邪的小玩意,朱佑樘對此非常滿意,偶爾還會在我面前炫耀,說我錯過了寶。我笑笑,我的寶兒,只有懷裡閉着眼睛大口吃奶的小豬羔——煒兒。
不過,有一點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因此對道教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時不時拉着我念上兩段《道德經》、《太平經》,我對中庸之道實在不感冒,聽煩了,便嗤之以鼻。
“你還想修仙不成?趕明個御劍飛昇,再遇上個趙靈兒,來段仙劍奇俠傳!”
“嫣兒,哪裡來的仙啊,靈的。朕以道爲最高信仰,道者,清靜淳樸,無爲無私,主宰萬物而不自恃,任物之自然本性……”
“停!太深奧了,不適合我!”
“哎,”朱佑樘搖頭嘆息,提起筆在宣紙上寫道:習靜調元養此身,此身無恙即天真。我撇嘴,真想成神啊,索性搶過毛筆補充了兩句:周家八百延光祚,社稷安危在得人。
“這,這不倫不類呀,前道後儒,不甚通順。朕言之道家養身氣韻,嫣兒則是儒家的‘文以載道’!”
我剛要回嘴,有太監通報李東陽大人求見。國事要緊,他忙宣了進來,李東陽對我出現在文華殿習以爲常,卻訝異於沒多少墨水的我拿着毛筆在指間轉着玩。聽聞剛寫了首詩,忙求來借閱,贊曰:“大哉王言,衆理兼有,惟德與功,爲三不朽。”
我噴笑,“三不朽”,乃指立德、立功、立言,這馬屁拍得未免太響了。
“嗯哼~”清清嗓子,“李大人不愧爲本朝才子,知名詩人,阿諛奉承都與衆不同。”
“娘娘。”李東陽一窘,面上掛不住了。
朱佑樘忍俊不禁,讓我抱着煒兒先回了坤寧宮。
李東陽走後,朱佑樘對着宣紙上的詩句發呆。遺憾的搖搖頭,“梓童爲何不懂朕之一番苦心?”
“皇上,”李廣上前一小步,“娘娘非此間凡人,見解自有獨到之處。”
朱佑樘點點頭,輕嘆一聲,“上次提說之事,爾真能辦到?”
李廣慌忙跪地,“皇上,道學密宗,傳言有紅破天維,掌管時空之力。然扭轉乾坤之秘術精深,奴才道行淺薄,亦無把握,尊師智空道長,諸位師伯亦不敢妄動神力!更何況,無私之心,忠誠之志世間難求。加之此法霸道,耗時耗力,非三年不能見效,無論成敗,都將耗費祈願者一半陽壽,實非常人可忍。”
朱佑樘沉默,想起皇后在坤寧宮中落寞的望着蔚藍的天空,時常心不在焉的樣子;憶起無數個夜晚,她在自己懷中夢囈着媽媽,夢囈着家……心裡一陣揪痛。皇后再招搖,再囂張,始終站在身後支持着自己,在滿朝文武,在天下人面前,撐足體面。連照兒的事,她也默默忍下,這麼多年了,更是爲了自己,放棄了追求,困守皇宮……有負她太多太多。若是可能,圓她一個回家的夢想,或者,纔是最好……
低下頭,輕撫上她把玩過的毛筆,幽幽地說:“容朕再想想。” 初春時節,閣老重臣丘浚因病去世。其實去年,丘浚已因“目疾免朝參,及是右目失明,然性嗜學,雖老疾,披覽經籍不輟。”更可貴的是,丘浚爲官四十載,兩袖清風,仍過着十分清貧的生活。朱佑樘感念之餘,追贈太傅,諡文莊。
“……理財爲天下之要道,財用爲立國之本……”放下《大學衍義補》,感慨頗多,懂得財政問題直接關係到國富民強。國家理財,是爲民而理,理民之財,要注意發展生產,使黎民富足,反對將國家財政專門用在皇帝一人身上的人實在太少了,在這個時代,更是罕如沙金。
丘浚一死,閣臣空缺,他索性提升謝遷、李東陽入內閣。一時間,在朝廷裡掀起不小的波浪。不是這兩位大臣不行,他們無論人品,才學,還是政治能力,都得以服衆。只是同時提升兩人,如此一件國家大事,卻被皇上輕易定奪,委實震驚。慶幸的是,兩人不負衆望,與劉健並列閣老,“三人同心輔政,竭情盡慮,知無不言。初或有從有不從,既乃益見信,所奏請無不納,呼爲先生而不名……”
天氣變熱,轉眼煒兒滿一歲了。朱佑樘把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們和朝廷重臣一併邀到坤寧宮,看煒兒抓週。我皺眉,這算什麼?把我兒子當猴耍呀,任人圍觀,便不悅的站在一旁。
奶孃抱着煒兒沐浴淨身後,換了新衣回來。朱佑樘一臉的驕傲,笑着張開雙臂,“來,給朕抱抱!”
奶孃忙快走幾步,小心翼翼的將煒兒交給朱佑樘,注意力瞬間匯聚到了今天的小豬腳上,衆人爭先恐後拍着經久不衰的馬屁。我自覺無聊,眼風一掃,正看到朱厚照在殿門口落寞地放下高高舉起雙臂。
無神的雙眼,黯然的神色,讓人心酸。下意識伸出手臂,“照兒,來,來母后這兒!”
朱厚照立刻擡起小腦袋,在人羣中搜索着我的身影,剎那間,眼中恢復了光華。“母后!”甜甜叫着,“吧嗒吧嗒”連跑帶顛衝進了我的懷裡,不住蹭着,小臉埋進我的雙峰。
我笑着摟緊了他,一使勁抱了起來,“哎喲,母后快抱不動了!”
朱厚照無辜的嘟起小嘴,可憐巴巴地說:“都怪照兒太重。”
我親親他肥嫩的臉蛋,“傻孩子,照兒長大了,變重了,母后開心都來不及!”
“真的嗎?”朱厚照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單純的問着。
“當然是!照兒要快快長大,讀書習武,成爲文武全才!超過你父皇!”
朱厚照扭着小腦袋,“母后喜歡文武全才?”
“當然囉!”
認真點點頭,“照兒一定做到!”樣子像極了拼命搖着尾巴討好主人的小狗,天啊,狗,什麼**喻!
眼簾垂下,低聲說:“可是,可是長大了,母后和父皇就更不會抱照兒了。”
“呃,長大了還讓父皇、母后抱,成何體統,呵呵……”我傻笑,只覺自己越發無恥。
朱佑樘抱着煒兒輕晃着,看了眼紫檀大案上花樣繁多的“試兒道具”,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轉身吩咐了李廣一句,李廣領命匆匆去了。
我抱着照兒走近,嗔道:“怎麼還不開始?讓煒兒‘萬衆矚目’,你舒服是不是?”
“再等等,李廣馬上回來。”
“是我兒子抓,又不是李廣抓,等他幹嘛?開始!”
朱佑樘剛要接話,太皇太后的聲音響起,“皇上,吉時已到,切不可耽擱呀!”
他無奈,只好在煒兒耳邊囑咐了幾聲,輕輕把小傢伙放到了大案中央。煒兒一雙黑眼珠滴溜溜轉着,兩隻小手一起使勁,一手抓起將軍盔,一手拿了王亥算,有點吃力,努着小嘴辛苦的往懷裡掖。衆人剛要拍馬屁,小傢伙又把手裡東西扔掉,換成了倉頡簡和洪崖樂……衆人蒙了,按哪個拍呢?
機不可失,衆大臣快速用視線交流後,決定先拍了馬屁再說,沒等開口,卻見煒兒又把那兩樣扔掉,坐在大案上認認真真的把四周的東西全拉進自己懷裡。徹底傻了,這話怎麼說的,王亥算,倉頡簡,財滿星,洪崖樂,官星印,食神盒,將軍盔,串鈴,伊尹鑊,魯班鬥,陀螺樂,酒令籌筒十二樣件件不落,這也太貪了,沒見過這麼能劃拉的孩子……
衆人不知所措,我噴笑,不愧是我兒子,幹得真棒,簡直絕了!
朱厚照勾着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小聲問:“母后,好好玩哦,照兒小時爲何沒抓過呢?”
我產生了對多嘴多舌奶孃滅口的衝動,笑容變苦,“那個,那個,你小時,母后,母后沒有經驗不是。照兒不會怪母后吧?”
心裡只想抽自己兩個耳光,編的都是什麼呀!這種事情,哪裡用得着皇后親自操心?
朱厚照搖搖小腦袋,“照兒不怪母后,母后執掌六宮,瑣事繁多,照兒明白。”
心裡一酸,就是裝也笑不出來了。
“母后,母后。”朱厚照見我失神,輕喚了兩聲,“一會兒弟弟抓完,讓照兒也抓一次好不好?”
“好,怎樣都好。”我把頭貼近他的小腦袋,真的怎樣都好,罪不及無辜。
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音把我的注意牽回了大案,原來是他拿着李廣取來的玉璽逗弄着煒兒,“乖,煒兒,父皇給你這個,你把這些東西給父皇好不好?”
“皇,皇,皇上,不可呀!”頃刻間,大臣們顫顫巍巍的跪了一地。
“是啊,皇上,此事不合祖制!”太皇太后也開了口。
“皇上三思。”這次是皇太后。
朱佑樘充耳不聞,依舊堅持和煒兒做着曠世交易。煒兒極不情願地擡小腦袋,小嘴撅得老高,脖子一梗,不爲所動。
“煒兒,乖,聽父皇的,有了它,世間萬物全是你的!”
煒兒眨眨眼,“嗤嗤”笑着,口水順着嘴角流了下來。低下小腦袋,繼續研究懷中的小物件。
“煒兒,來,這個給朕,這個也給朕,好不好……”他一個一個的試着從煒兒懷裡拿出。
“皇上啊!”大臣們聲淚俱下。
我把心一橫,一把搶過了玉璽,交給了另一個孩子,“好照兒,這個給你!最大、最好的給你!”
“嫣兒!你在做什麼?!”他嗔怒。
朱厚照雙手小心託着,看看生氣的父皇,抿着小嘴,不明所以,“好重哦。母后,父皇要給弟弟的,照兒長大了,不能和弟弟搶,要其他一小樣就好。”
“傻孩子,”聲音竟有些嘶啞,“沒見你弟弟玩得不亦樂乎,他根本不喜歡這個。你不介意,就收下吧!”
朱厚照開心的笑着,“母后給的,照兒都喜歡!”說着,輕輕親了下我的臉頰。
“照兒真乖。”誇獎將,雙眼模糊,有水滴滑落。
“嫣兒,不要胡鬧!照兒,給朕!”
朱厚照一抖,畏懼的看着龍顏大怒父皇,委屈的往我懷裡躲了躲。衆人噤若寒蟬,明哲保身,顫抖着不敢加入戰爭,生怕盛怒之下的皇上,把火撒到自己身上。
“照兒,母后給你,你拿着便是!這天底下,沒有人能要回去!”轉頭,直視他噴火的雙眼。
“你,你……”
“哇——”再小的孩子也是有靈性的,煒兒見爹孃劍拔弩張,嚇得嚎啕大哭。朱佑樘忙哈腰抱進懷裡好生哄着,皇太后硬擠出笑容當起了和事老,“孩子還小,凡事,不急嘛。”
他沒吭聲,低頭哄着大哭的煒兒,冷冷說了句,“朕累了,衆卿都退下吧!”
“臣遵旨。”衆人如釋重負,異口同聲的接旨。
腳步聲隨之傳來,一聲公鴨嗓響起,“喲,皇上,史官昏過去了!”
我嘆息,是啊,這段歷史,又沒法寫了……
和他互不理睬,一連冷戰了好幾天,當然最後是他服軟認錯,才“濤聲依舊”的。偶爾,我會胡思亂想,如果他不肯放下身段,我又堅守死鴨子嘴硬原則,那我們會走到今天嗎?他是在被設計的情況下犯過錯誤,可也不顧一切的追出宮向我道歉,努力挽回我們間的感情;像這種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在宮廷中不勝枚舉,每次都是他先低頭的。自嘲的笑笑,哪裡那麼多如果,支撐婚姻的除了愛情,更多的是包容和體諒。
屬於弘治八年最好的消息該是劉大夏、徐貫等官員帶來的——兢兢業業以治黃爲主兼及江南的治理水患終於取得了成功,完成了多項水利工程,預計明年稅糧可增加100萬石。他欣喜之餘,下詔敕建戶黃河神祀,並親書“昭應”兒子作爲匾額,以示褒獎。一時間,劉大夏聲名鵲起,朱佑樘對他也更爲倚重,甚至有說法超過了內閣大臣謝遷等人。被擅於見風使舵的時人,與致仕還鄉的王恕和用兵如神,政績斐然的兵部尚書馬文升,並稱爲“弘治三君子”。當然,事實證明,爲官務實的劉大夏當之無愧配得起這個稱號。從溜鬚拍馬到由衷敬佩,其實就是這麼簡單——只要你有實力。
相信真正接觸過劉大夏的人,都會明白朱佑樘高看他的原因。除了必備的卓越政治能力,與王恕、馬文升等人相比,劉大夏說話更慎重,態度更恭順,如潺潺流水般很容易深入人心,不會引起反感。比如,他曾與劉大夏等議論人物,劉大夏認爲致仕的許進是個人材。他反駁說,許進巡撫陝西時,與鎮守太監遊秦王內苑,廝打墜水,有失大臣風度;任戶部侍郎時,參贊北任,不能劃一策以益軍旅,這等官員怎能稱爲人物?“大夏等叩頭,不復敢言”。至少,劉大夏在處理這類不同立場,答案不同的問題時,用得方法比我要好,不過激,我只是發飆後,咬緊牙關假矜持,“高傲”的等他回來哄。
神出鬼沒,行蹤不明肯定不是褒義詞,對皇上來說更是如此。追溯起來,大概是從那晚他陪我賞月時開始古怪的。我記得,他看似無意的問我想家嗎,我靠在他懷裡想當然的點點頭,他隨即陷入深思,好像在斟酌,在權衡,又好像做着艱難的心理鬥爭。我連番追問,他卻始終不語,璀璨的黑眸隱在月夜裡,深邃無垠。末了,摟緊我,深情款款聲音在頭頂響起,“嫣兒,你是我的愛妻,我的唯一。坐擁天下,更希望能夠給你最好的,讓你幸福,讓你快樂,卻不知什麼纔是最好的,能打動你?”
我輕笑,“得到想要的,知足常樂,便是幸福快樂。”吻了吻他略帶青茬的臉頰,“記住,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嫣兒可有遺憾?”他拉住起身欲行的我。
眼神一飄,要是有多啦A夢就好了,拿扇時空門,現代古代,穿來穿去,任我遨遊。
“有,是嗎?”見我不答,他追問。
我笑下,“沒有遺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誰沒有遺憾呢?”
這之後的幾天,一切如常,還曾看到他在宮後苑的亭子裡,親自教朱厚照寫大字。其實,他是愛照兒的,父子天性嘛,時常找去聊天,照兒會像小大人一樣,對答如流。大概因此,他把照兒看成了大孩子,多了平等的交流,少了親暱的動作,當然不可否認,他對煒兒寵得過分。我想,這其中有對我愧疚的成分在裡面,不可否認,回宮後他對我更好了。說言聽計從那是誇張,但千依百順總能做到。微微嘆息,我不想他活得這麼辛苦,永遠揹負曾經背叛的陰影。何時能像我一樣放得下呢?就算沒心沒肺,粗枝大葉,至少我比他活得輕鬆,或者我該感動,自己的男人深情故劍,始終如一。
他開始早出晚歸,不再召我去文華殿陪駕,初始我以爲是朝政太忙,並沒在意,加上這陣子照兒熱傷風,發着低燒,咳得很厲害,可憐巴巴的粘着我不放,讓我脫不開身。可隨後幾天問題似乎嚴重了,先是“夜不歸寢”,後來提出和我“分居”,搬到乾清宮去住。
半個月過去了,只是偶爾陪我用膳,平日都見不到人影。不詳的預感籠罩上心頭,不會又出現“三兒”了吧?他可是在我坐月子時,不顧祖制,毫不忌諱的堅持住在坤寧宮的。要知道這裡是皇宮,攀龍附鳳,心機深沉女人比比皆是,我不得不防啊。想了想,讓嬋娟和蕭飛分別去打聽,回說宮中沒有任何女眷被寵幸的傳言,皇上每晚都是獨自在乾清宮安歇的。嬋娟抿嘴偷笑,說皇上爲了避嫌,連乾清宮伺候的宮女都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