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據點。
巖井的隊部裡亮着燈,巖井站在牆上掛的亞洲地圖前,看着地圖。地圖前的桌子上擺着酒菜。
門外傳來黑田的聲音:“報告!”
巖井:“進來。”
黑田推門進來,畢恭畢敬地:“隊長,您找我?”
巖井高興地向黑田招着手:“黑田,快過來,一起喝一杯!”
黑田走到桌前,巖井示意他坐下,巖井也坐下,黑田受寵若驚地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黑田拿起酒瓶爲巖井滿上酒,給自己也滿上。
巖井端起酒杯,異常興奮地:“爲帝國海軍的勝利!爲海軍軍魂山本司令官大人!乾杯!”
黑田也端起酒杯:“乾杯!”
兩人把酒一飲而盡,黑田拿起酒瓶爲巖井和自己的杯裡倒滿酒。
巖井十分感慨:“山本司令官真是了不起啊!”
黑田很羨慕地:“海軍這回可真是出盡了風頭啊!”
巖井又興奮地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地圖:“豈止是海軍!昨天,帝國南方軍還進攻了馬來亞、香港、關島、菲律賓,帝國總參謀部制定的南進戰略終於開始實施了!”
黑田吃驚地張大了嘴:“啊!是嗎?真了不起啊!”
巖井再次端起酒杯,黑田也趕緊端起酒杯。
巖井:“爲帝國總參謀部的精英們,爲杉山元參謀總長大人!乾杯!”
兩人再次把酒一飲而盡。
黑田:“杉山參謀總長大人沒爲我們支那派遣軍制定什麼戰略嗎?”
巖井大笑着:“當然會有,大本營的帝國精英們一定會制定周密的計劃,第三次長沙作戰可能很快就要開始了。”巖井指着地圖,“首先佔領長沙,接着是西安、成都、重慶……帝國國旗很快將插遍支那大地!”
黑田也興奮地點着頭:“是啊大人,到那個時候——”
巖井無限感慨起來:“到那個時候,我們就該解甲歸田了。”巖井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真懷念海邊的氣候啊,空氣中那鹹鹹的、腥腥的味道,應該很快就能聞到了吧!”
巖井的眼睛溼潤了,他擦了擦眼角的淚,走到桌前,拿起一張全家福照片,默默地看着。
黑田:“隊長大人的思鄉之情真是令人感動啊!”
巖井指着照片:“這是我的母親,這是我的哥哥和嫂子,哥哥在南方軍,現在應該正在菲律賓與敵人浴血奮戰呢,這是他們的兒子俊一,俊一是我看着長大的,就像我自己的孩子啊!”
這時,門外傳來“報告”聲。
巖井放下照片,擦了擦眼睛:“進來!”
一個軍曹推門進來,向巖井立正敬禮:“報告!一些士兵晚點名時不在。”
黑田很惱火:“都有誰?”
軍曹:“一等兵中村、前田,還有——”
黑田:“混蛋!都跑哪去了!馬上派人去找!”
軍曹立正敬禮:“是!”
軍曹轉身出去。
巖井笑笑:“這一段,士兵們也夠辛苦的了,聽到勝利的消息,一定是興奮地睡不着啊!就讓他們去放鬆一下吧。支那有句成語,叫‘寬嚴相濟’,你明白嗎?”
黑田有些不安:“明白明白,我只是擔心這一帶的治安……”
巖井哈哈大笑:“放心吧黑田,支那人的抵抗已經越來越弱了,最後的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支那人的精神已經垮了,看看那個長山就知道了,這個民族終究會永遠地跪倒在大和民族面前……”
黑田不住地點着頭。
巖井狂叫着:“……讓支那人在大日本皇軍的刺刀面前,發抖吧!哈哈哈!”
黑田也狂笑着。
此時,中村和前田正乘着夜色,鬼鬼祟祟地來到村子裡。
中村指着長山家的院子,小聲地:“前田,是這家吧?”
前田同樣小聲地:“是。”
兩人四下望了望,向長山家走去。
栓子躺在牀上摟着冬梅,不知在想什麼。
冬梅:“栓子哥,這些日子,你想我嗎?”
栓子:“想,每天都想。你願意我走嗎?”
冬梅:“我也不知道。”
栓子陷入沉思中。冬梅:“栓子哥,你在想啥?”
栓子:“想起排裡的那些弟兄了,不知道他們在幹啥?老楊、老曹他們準又在喝酒。”
栓子猜對了。
營房裡,老楊、老曹、周廣仁、黃信田已喝得酩酊大醉,桌上杯盤狼藉,四個人邊喝邊唱着。
排裡的其他戰士也坐在通鋪上喝着酒、叫着好。
周廣仁頭上包着一個花頭巾,細着嗓子,扭動着腰肢,邊唱邊跳着東北歌曲:
“……奴是二八滿洲姑娘,三月春日雪正融
迎春花兒將開時,奴就出嫁呀!
親愛的郎君等着吧!
銅鑼花鼓響叮咚,漂亮花轎把奴迎
半喜半羞心兒跳,等奴出嫁呀!
親愛的郎君等着吧!
……
老楊也在一旁忸怩作態地唱着秦腔:
“……深山裡夜鳥號,孤燈下孤女想哥哥。
空房裡、冷被窩, 孤宿孤眠喚奈何?
哭聲天、怨聲佛,哭斷肝腸誰念我?
牛女星也渡銀河,日月星也有會合,
我尼姑如此命薄!合着掌……口口聲聲強唸佛。
口唸着阿彌陀佛,昏沉沉夢裡南柯;
夢見了打柴哥哥,我二人……手拉手兒多快活!
……”
老曹、黃信田邊喝着酒,邊笑呵呵地看着兩人……
中村和前田躡手躡腳地爬進長山家的院牆。
屋子裡,冬梅依偎在栓子的懷裡。
冬梅:“……今天那個日本兵倒是挺和善的。”
栓子:“鬼子沒一個好東西,我們秦排長最恨鬼子,他全家都被鬼子殺了。”
冬梅:“你們秦排長?他叫啥——”
這時門被突然踹開了,中村和前田端着刺刀闖了進來。
栓子和冬梅慌忙從牀上坐起,冬梅嚇得躲到栓子身後大喊:“長山哥!長山哥快來啊!”
前田用刺刀對着栓子,驚異地:“啊!這不是白天那小子嗎?”
中村上前,仔細看了看栓子:“沒錯,是他,還真是跑到這個院子裡了。”
前田:“被小島那小子騙了。”
長山聽見喊聲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看見兩個日本兵,不禁大吃一驚。
長山:“太君,太君,我是甲長,巖井隊長、黑田隊長,我的朋友。(用日語)天皇萬歲!天皇萬歲!”
中村用刺刀對着長山:“混蛋!滾出去!”
長山掏出“歸來證”恭恭敬敬地遞過去。
中村看了一眼“歸來證”,衝前田笑了笑,伸手打了長山一耳光,“歸來證”也被打掉地上,中村用刺刀把長山逼出屋外。
長山娘和長山媳婦兒戰戰兢兢地站在院子裡,中村用刺刀把三個人驅趕到一起,色眯眯地看着長山媳婦兒,長山媳婦兒害怕地躲到長山身後。
長山向中村不停地鞠着躬,中村伸出手想去摸長山媳婦兒的臉,長山突然跪在地上向中村磕頭,苦苦哀求着:“太君、太君,我們都是良民啊!良民啊!”
屋裡,前田站在牀前,刺刀頂着栓子的胸口,用中文吼着:“你!出去!”
栓子在刺刀的威逼下,慢慢地起身下牀。
前田迫不及待地跳上牀,去抓扯摟抱冬梅。
栓子乘機從枕下偷偷摸出匕首藏在身後,故意慢騰騰地下牀。
不耐煩的前田舉起槍托去砸栓子,栓子躲開槍托,一刀刺中了前田的胸部,前田慘叫一聲,從牀上摔了下去。
屋外,中村正要伸出手去摸長山媳婦兒的臉,聽見屋裡前田的慘叫聲,慌忙端着槍衝進屋裡,看見倒在地上的前田,中村大吃一驚,忙挺槍向栓子刺去,栓子閃身躲過刺刀,舉匕首向中村刺去,可手腕卻被中村抓住,中村扔了槍,兩人扭打在一起。
屋外,長山娘推着長山,苦苦哀求着:“快去幫幫栓子啊!快去啊!”
長山媳婦兒卻哭着抓着長山的手不鬆開,長山看看屋裡,又看看媳婦兒,惶惶然不知所措……
營房裡,周廣仁還在唱着:“……美麗的婚服已做好,滿洲的春天快來呀!親愛的郎君等着吧……
老楊端着空碗,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老曹看着周廣仁,醉醺醺地罵着:“這個狗漢奸,亡——亡國奴——老楊,你——你想啥呢——”
老曹拿起酒罈子給老楊的碗裡倒滿酒。
老曹恍然地:“我——我知道了——你——你是不是又在想那個小——小白護士?我——我說的——對——對不對?”
老楊聽了,瞪着血紅的眼睛瞪着老曹。
老曹自知失言:“我——我錯了——哥——我——我不——不該提她。”
老曹伸手連抽了自己兩個嘴巴。
老楊拉住老曹的手,苦笑了一下:“哪——哪有臉想——想她啊!”
老曹很感慨:“比——比爺們兒都強啊!”
老楊:“老——老曹,你——你說句良心話,你說我——我老楊——算爺們兒嗎?”
老曹:“算——算啊,當然算!誰敢說你——你老楊不是爺們兒,我老曹拿機關槍把他突突了。”
老楊突然大吼一聲:“算個屁!我他媽連——連個娘兒們都不如!”
老楊說完,哭了起來。
老曹把一碗酒遞給老楊:“老楊,再——再喝一碗!咱們一——一定給小——小白護士報仇!”
老楊止住哭聲,端起碗一飲而盡。
老曹對黃信田:“真痛快啊!不知道栓子那——那小子,這個時候在——在哪兒痛快呢!興許正跟媳婦兒痛快呢!”
黃信田搖了搖頭。
此時,栓子正被中村壓在身下,動彈不得,中村奪過栓子手裡的匕首向栓子刺去。
突然,中村慘叫一聲,腦漿迸裂,血流如注,身子歪到一邊,栓子忙翻身坐起,看見冬梅拿着一個板凳,站在那裡,渾身戰慄。
栓子推開中村的屍體,站了起來抱住瑟瑟發抖的冬梅。
長山戰戰兢兢地進來,看見地上的兩具屍體,癱在地上,頓足捶胸地哭道:“完了!完了!這下完了,我和日本人的關係全被你們給毀了,這可要了我全家老小的命啊!”
長山邊哭邊爬過去撿起地上的“歸來證”,揣進懷裡。
秦智勇走進營房,其他戰士都連忙從鋪上下來,立正站好,大家都偷眼看着桌前那四個醉鬼。
老曹摟着老楊的脖子醉醺醺地說着什麼,周廣仁還在唱着歌,黃信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着。
秦智勇看了他們四個一眼,有些不自然地看看大家:“都靜一靜,我——我有話要說!”
老曹摟着老楊的脖子絮絮叨叨地說着:“……哥,二、二鬼子唱、唱得啥——滿——滿洲姑娘——”
秦智勇:“別說話了,我——我剛從團部回來……”
老曹:“哥你——你說他是——是不是漢奸——”
老楊眼睛都睜不開了:“是!”
老曹:“該——該不該打!”
老楊:“該!”
秦智勇耐着性子:“我說一下明天的任務……”
老楊:“什麼他媽滿——滿洲姑娘——應該是——是東——東北姑娘——
周廣仁坐在桌前,爛醉如泥,嘴裡還在哼哼唧唧地唱着:“……美麗的婚服已做好,滿洲的春天快來呀!親愛的郎君等着吧……”
秦智勇:“二鬼子,別唱了……”
站在一旁的戰士們都吃吃地笑着,秦智勇看了一眼旁邊的戰士,戰士們也都在看着他,秦智勇有些尷尬。
老楊一把揪住周廣仁的脖領,醉醺醺地:“你、你唱得啥、啥滿洲姑娘……”
秦智勇咳嗽一聲,提高嗓門:“明早三點起牀……”
周廣仁推開老楊,舌頭僵硬地:“老——老楊頭,你——你又找茬,我纔不、不怕你……”
秦智勇無奈地走出營房,很泄氣地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遠處正修工事的戰士。
孫參謀突然站在秦智勇的面前:“秦排長,明天的任務佈置下去了嗎?”
秦智勇忙站起來敬禮:“孫參謀,還是——還是你去說吧。”
孫參謀笑了:“可你是排長啊?”
秦智勇又泄氣地蹲在地上,滿臉沮喪:“我這個排長三個月前還在家種地呢……”
孫參謀一臉嚴肅:“秦排長,你現在是軍人,是一排之長!你要不鎮住他們,這幫老兵油子還能服你?”
秦智勇擡頭看着孫參謀,惶恐地:“咋——咋鎮住啊?”
孫參謀有些着急地:“這你也問我?我看你這排長還是別幹了!你這樣熊包,還怎麼報你的家仇!還怎麼帶弟兄們打鬼子!弟兄們的眼睛可都在看着你呢。”
秦智勇聽了“家仇”兩字,“嚯”地站起身,大踏步地向營房走去。
營房裡,三個人還在醉醺醺地聊着。
周廣仁指着老楊、老曹:“你——你倆今天——打我了——”
老曹:“你——你昨天還打俺們哥倆兒了呢——”
周廣仁:“行,扯——扯平了,大家還——還是兄弟——”
老楊:“對,大家都——都是兄弟。”
三個人相互親熱地摟着脖子,一起大笑起來。
這時,秦智勇一腳踹開房門,走了進來,衝三個人大吼一聲:“都給老子聽好了!明天,我們要去執行一個秘密任務!”
遠處正在修工事的士兵聽見秦智勇的吼聲,都紛紛停下手裡的活兒,直起腰,循聲望去。
董團長走到孫參謀身旁,不無憂慮地說:“好傢伙,有這麼佈置任務的嗎?全團都聽見了,這任務還能秘密嗎?孫參謀,這幫小子行不行啊?”
孫參謀苦笑了一下:“不行也得行啊。”
營房裡,老楊、老曹看着秦智勇,咧着嘴傻笑着。
老楊:“老曹,這——這人誰啊?他——他喊啥呢?”
老曹:“這——這不是秦智勇秦——秦排長嗎。”
老楊眯起眼睛,看着秦智勇,突然笑了起來:“傻——傻蛋啊——我當誰呢。”
戰士們都鬨笑起來,秦智勇滿臉通紅。
秦智勇:“你們都別說話了,我有話要說。”
老楊衝戰士們:“都——都別說——說話了,聽——聽排長的。”
秦智勇清了清嗓子:“我佈置一下——”
老曹打斷:“都別說——說話了——聽——聽排長的——”
秦智勇惱火地瞪了老曹一眼。
老楊對老曹:“閉——閉嘴!”
秦智勇又清了清嗓子:“我佈置一下我們明天的任務,我們明天——”
周廣仁突然又插了一句:“請——請排長訓——訓話——鼓掌——”
周廣仁帶頭鼓起掌來。
老曹:“二鬼子!閉嘴!”
秦智勇:“我們明天——”
周廣仁:“老曹——跟你說——說多少遍了——不要叫我二鬼子,我——我有大名——”
老曹看着老楊,詫異地:“他——他啥大名啊?你——你知道不?”
老楊搖搖頭:“他——他啥——啥時候有——有大名了——”
秦智勇看到旁邊有一桶涼水,走過去拎起水桶。
周廣仁大聲地:“周廣仁啊——我叫周廣仁!說——說他媽多少回了——”
老曹恍然地:“啊——記——記住了——這回記住了——早——早說啊——”
老楊:“你這毛病不——不好——該早說的不——不早說——這回記住了——二鬼子——放心——以後俺們哥兒倆就叫你周——周啥?”
周廣仁:“周——”
秦智勇把一桶涼水向三個人頭上猛地潑了過去。
涼水從三個人頭上順着脖子流下來。
被涼水一激,三個人都好像清醒了一些,愣愣地看着秦智勇。
秦智勇在桌前坐下,用胳膊把桌上的碗碟橫掃到地上,語調平靜地說:“我就說三句話:一、明早三點出發,每人帶三天干糧。二、凡遲到的,就地槍斃。三、馬上睡覺。”
戰士們都爬上通鋪躺下。
老楊、老曹、周廣仁互相看了看,抹了抹臉上的水,攙着黃信田老老實實地去睡覺了。
秦智勇坐在桌前,呆呆地看着栓子的空牀鋪……
村子裡的狗不停地叫着。
栓子和長山各扛着一具用麻袋裝着的日本兵屍體來到河邊,把麻袋向河裡扔去。
“撲通”“撲通”兩聲,屍體被投進河裡,長山嚇得向四周張望了一下。
栓子:“長山哥,別相信鬼子的話,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鬼子不拿咱們中國人當人,你的‘歸來證’也不管用!你的鬼子朋友也救不了你——”
長山打斷栓子:“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的事我也不再過問,你打你的鬼子,我當我的順民。該說的話我都說了,沒啥說的了,你快走吧。”
栓子把兩支三八式步槍和子彈盒扔進路邊的高粱地裡:“長山哥,我要是死了,你替我多照顧冬梅……”
長山沒好氣地:“別說了!快走吧,別再回來給我們找麻煩了。”
長山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長栓望着長山的背影,嘆了口氣,轉身向山裡跑去……
翌日拂曉,偵察排戰士已集合完畢。
孫參謀低沉地下着命令:“出發!”
晨曦中,小牛穿着娘作的新布鞋,正在山坡上砍柴,他走了幾步,看到鞋底沾了泥,趕緊把鞋脫下來,插在皮帶裡,擡頭正要走,突然看到在遠處的山路上,一支全副武裝、身着便衣的隊伍正消失在濛濛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