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民連着敲了好幾次,可是屋子裡除了嗚咽聲,沒有任何迴應。於是他拿出剛剛取來的鑰匙,打開屋門,走了進去。
女兒正趴伏在大牀上,雙肩一抖一抖的哭泣着,看上去是那樣孤寂,那樣可憐。
李衛民坐到牀沿,右手搭在了女兒後背上。
寧俊琦猛的連續晃動肩膀,把那隻無數次倍感溫暖的大手,抖了下去。
李衛民沒有氣餒,而是再次把手放了上去。
寧俊琦接着再抖。
如許三次,寧俊琦已不再理會,任由那隻大手搭在背上。
李衛民長噓了口氣,緩緩的說:“琦琦,現在你知道了吧,不是爸爸勢利,也不是爸爸狠心。你媽媽和你大舅那是親姐妹,他是你大舅的親兒子,你倆是姑表親,表兄妹。你倆只能是表兄妹,根本就不能結爲夫妻,不但《婚姻法》通不過,倫理道德也不允許。
你知道嗎?爸爸對天齊非常欣賞,既欣賞他的人品和能力,也欣賞他用情之專。正因爲如此,我才一次次幫他,做好事不留姓名的幫他,而他卻不知道,或是認爲我別有用心。我不怪他,畢竟他還是個孩子,畢竟他不知道其中的細情。我又怎能怪他呢?他是你媽媽的親侄兒,也就是我的親侄兒,你媽媽和大舅都不在了,我就會更呵護他、關心他。當然了,就衝他的所作所爲,也值得我這個黨的中級幹部予以培訓和關注。
爲了阻止你倆的結合,我採取了好多看似有悖人情的做法,顯得很是冷血。其實每當那麼做,每當看到你的無助,爸爸都心疼的很,真是扎心的疼。可我知道,我這麼做,完全是爲你好,也是爲他好,更是爲老徐家好,我的心就硬了下來,便一次次的充當你所謂的‘法西斯’。一個人違心的做一次事可能不難,但要經常違心的去做,那是很難很難的,我所受的內心煎熬並不比你倆少。所幸的是,正是由於我的強力阻攔,纔沒有釀成大錯,這也是值得欣慰的。迷底終於揭開了,這一天早晚要來,早來比晚來好,心裡終於踏實了。”
寧俊琦猛的一翻身,坐了起來:“你踏實了?”
李衛民點點頭:“踏實,當然踏實了。你倆也踏實了呀,省得再受那種煎熬,你有了表哥,他有了表妹,他還找到了自己的至親家人,這是非常好的結果了。”
“自私,這是站在你角度考慮。”寧俊琦“哼”道,“你想過我的感受沒?想過他的感受沒?四年多,一千五百多天,你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嗎?我倆認識八年了,八年啊,八年把鬼子都打敗了。可我倆呢?相戀了八年多,堅守了四年多,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果,你讓我怎麼想,他又會怎麼想?”
李衛民嘆了口氣:“琦琦,爸爸也很無奈,也時刻在自責,可這件事只有你外公能點破,我們誰也不能說。我也只能在盡力的情況下,只能採取阻斷你們接觸的方式,而不讓事情發展的更糟。雖然我的方式看似有些殘酷,但讓你倆保持了安全距離,這是我最欣慰的事。你想想,若是還讓你倆在一起,這四年當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了,那纔是無法原諒的過錯。”
“你是說,沒有發生男女之事,你臉上有光,覺得很有成就吧?”寧俊琦冷聲道,“那根本不是你的功勞,而是我倆足夠自律,我倆做事有底線。”
“確實你倆品行純良,這也是我非常欣賞天齊的原因之一。”李衛民繼續說,“但是做爲長輩,那種擔憂之心卻是時刻存在的。爲了達到阻止你們的目的,我可謂用心良苦,除了我自己出手外,還曾經去找過楚雄飛,就是楚玉良,讓他和我一同阻止你倆接觸。哎,雄飛變了,當初那個睿智果敢的警衛員不見了,他已經變成了目光短淺的糊塗蟲。他不但不配合我,還說什麼‘孩子的事大人最好少摻和’,這叫什麼話?這是摻和的事嗎?”
“等等。”寧俊琦忽然瞪大了眼睛,“我媽可是姓寧呀。楚叔是不是知道什麼?”
李衛民先是一楞,隨即道:“想什麼呢?你倆就是至親的姑表親。你媽不姓徐,那也是無奈的事。當時你外公處境危險,全家也很艱難,你大舅又生死不知,只好讓你媽改姓寧了。這事你也知道呀?”
寧俊琦怔了一下,反身撲倒牀上,又放出了悲聲:“嗚……”
……
凌晨時分,*市街頭清靜了許多,車輛和行人都很少,和那些喧囂的時段相比,顯得非常冷清。
大街上有數的行人中,主要是清掃衛生的環衛工,還有流浪者的身影,偶爾也有找不到家門的醉漢。而有一個人,似乎並不屬於這些羣體。
一個身材高瘦的人影緩步行進在人行道上,在路燈光亮映照下,身後形成的影子更加修長。他長着一張堅毅的臉龐,但此時臉上卻寫滿了茫然;他平時的眼神非常清澈、睿智,而此刻卻混濁了好多;他的步子很慢,但體現不出一絲清閒,只能看到深深的疲憊。他就是楚天齊,被那個女人“請”出徐家的楚天齊。
離開徐家後,楚天齊就到了大街上,他沒有去找住處,也沒有坐出租車,也不知去哪,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行進着。
此時纔是二月下旬,農曆也沒有出正月,後半夜的*街頭溫度很低,還伴着三級左右的風。楚天齊只穿着一件夾克和襯衫,但他卻感覺不到冷,因爲他的神經已經有些發木了。在剛纔過去的幾小時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這些事情太突然,太離奇,也太的讓人難以接受,讓他不願相信是真實存在。
昨天下午接到衛華叔電話,直到走出首都機場前,楚天齊都以爲是公事,以爲是特訓的事。只到看見衛華叔真容,聽到要帶自己見一個人的時候,楚天齊才犯起了嘀咕。但他也僅認爲是一個領導,也許是廳級,也許是部級,還曾想到了李衛民。他覺得可能是考驗到期,李衛民要答應自己和寧俊琦的事。但是當進入那個院落的時候,楚天齊才意識到,自己把見面人的地位想小了。
果然,見自己的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徐老,還自稱是自己的爺爺,這讓楚天齊很震驚。無論是徐老知道的那些事,無論是徐老知曉自己的“葫蘆”,還是徐老講說了長命鎖上的圖案,尤其是自己和徐老父子的長相,都證明了一點,徐老的確是自己的親人。
能有徐老這麼一個爺爺,那是多麼榮耀的事,也是多少人多麼嚮往的事,可楚天齊卻在想着如何向父母講說。他擔心如何講說與徐老見面的事,雖然自己也是被安排,但他仍然擔心父母的感受,尤其母親可能並不知曉自己的真正來歷。在楚天齊心裡,楚玉良夫婦永遠都是自己的親父母;只不過他對生父母並沒有任何怨恨,他理解他們的苦衷,也唏噓他們戛然而止的人生。
本來腦子已經夠亂了,可是再次回屋的時候,寧俊琦卻出現在屋子裡,還有那個可惡的衛軍。當時楚天齊以爲是幻覺,認爲是在夢境中,可是俊琦清瘦的身形、憔悴的面容,卻是那樣的真切與真實。
接下來的事,讓他腦子更亂:寧俊琦和自己是至親,她竟然是自己姑姑的孩子,是自己的表妹。戀人秒變表妹,表妹竟是與自己相戀了八年的戀人,這也太奇葩了,這更像是上世紀初的劇情。可楚天齊卻不覺着劇情多麼精彩,只覺着心頭充滿了涼意,他不願是這麼個劇情。
更不願的劇情發生了,那個可惡的衛軍指出了問題所在:表兄妹不能是戀人,還用了“亂*倫”這樣的詞。緊接着,徐老也昏迷了。
在徐老昏迷的那一刻,楚天齊才意識到,自己應該喊對方一聲“爺爺”。可是好不容易喊出“爺爺”二字,卻被衛軍趕了出來,還被安上了“掃把星”惡名,也被安上了一個罪名:氣暈老爺子。
一陣冷風颳過,楚天齊不禁打了個冷顫,腦子也清醒了一些。轉頭望着空蕩蕩的大街,他的心裡也空落落的,不禁自問着:怎麼辦?他不知道如何處理與徐家的關係,也不知如何與寧俊琦相處了。心中一直認定並誓要白頭偕老的戀人,竟然成了表妹,這個劇情實在讓他無法接受,可這又是活生生的現實。
“叮呤呤”,手機鈴聲響起。
楚天齊拿出一看,毅然絕然的掛斷了。他討厭那個人,討厭一直揣着明白裝糊塗的人,恨那人沒有早日揭開謎底。儘管剛纔對方已經打過十多次電話,但他卻一次都沒接。
“叮咚”、“叮咚”,兩聲短促的鈴音響起。
已經猜到了是誰發來信息,但楚天齊還是忍不住拿起手機,果然是那個號碼。點開短信,一段文字跳了出來:天齊,面對現實吧,你倆就是表兄妹,只能是表兄妹,我是你的親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