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吳國戰事中,吳國以詐降聞名當世。
前有黃蓋成就了火燒赤壁,後有周魴令吳魏攻守勢易,而之所以後來揚州刺史王凌猶願意相信孫布乃誠心來降,那是因爲真心來降的吳將是真不少。
拋去求依附半割據的廬江太守李術不提,較爲有影響力的有兩位。
一者,是戲口守將晉宗。
彼誅殺同僚王直,以衆叛入魏,魏國以爲蘄春太守,且數番引兵侵擾吳境;但後來被孫權遣賀齊爲督、糜芳與劉邵爲將攻破蘄春郡生擒。
另一,則是韓綜。
他乃吳國三世重臣、元勳故舊韓當之子。
這就是諸多淮南將率不認識他之故。
對於江東絕大部分人來說,只要不動他們的門戶私利,什麼違背孝道斷髮啊宗族被殺的血仇啊不重要,時間可以治癒一切傷口。
不僅將孫韶麾下各部士卒的虛實一一告知、江東在廣陵郡各個戍守點、屯田積穀處都繪成圖送來以示投魏的誠意,且還不吝許下了諾言,聲稱魏軍來廣陵攻伐之際,便是他們臨陣倒戈之時。
不過,敢死部倒是可以的。
雖然這些細作不乏被識破而受誅,但也着實爲滿寵抵禦江東來犯提供了很多幫助。
況且,丹徒與江乘縣的背後就是連綿的山脈,素來是山越與化外山民的藏身地。
然而,他們都開心得太早了。
緣由無他。
反過來,若孫權侵犯了他們的一畝三分地,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擊退魏武曹操保全江東基業的孫權,也開始致力於擴張版圖,不僅將他們這些小豪強編入行伍,且還四處捕捉山越之民補充兵員、編山越婦孺老弱屯田供應軍糧。
且孫權那句話也沒有錯。
那時孫權不想讓屍骨未寒的韓當聲譽有毀,故而在有司揭發時隱而不言、不做追究。
不僅畫了很大的田畝予他,且還如他所願不責以兵事,讓他以將軍職在淮南處理些文書之事,權當是養老了。
畢竟是事關人倫道德嘛,怎麼可能姑息呢?
故而他便有了投魏之心。
江東的法則本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然而,他竟在守喪期間淫亂不軌(睡了亡父侍妾)。
雖然不同郡,但兩家相隔不過數十里的距離,都是居住在大江入海口的南岸,故而累世有往來且常有婚嫁,也算是世交了。
他們都覺得前來北岸駐守,也算是彌補了自家無法再捕捉山越之民爲佃的損失了。
在孫家治下的世家大族,從上到下都最重戶門私計。
再後來,他在駐守在武昌時,聽聞了韓綜違揹人倫道德淫亂不軌,便修書舉發給了孫權。
他們知道自身的實力,不想逞一時之快而迎來滅族之禍。
到了魏國後,被授爲將軍、封廣陽侯,屯兵在江夏郡後方的義陽三關處,且他後來屢屢引兵侵掠吳國邊境、殺害黎庶,令孫權不止一次切齒拊心。
對此,孫權沒有將他下獄問罪。
但若無力擺脫吳兵的追殺來歸附,那就且先蟄伏着罷,以保己身爲上,待到他日魏國伐吳了再倒戈歸義也不遲。
在土地兼併尤其嚴重的吳地而言,他們只能算是小角色,但在各自縣中也算是橫着走的大族了。
晉宗與韓綜的叛逃,也害苦了翟丹。
跨江北上另尋明主,刻不容緩!
故而,滿寵先前與李長史謀劃讓夏侯惠前去襲擊吳廣陵郡廣武湖的戍守點,是基於有王黎與劉禹甘願當內應、覺得無有危險的關係。
不過,他們雖心有怨懟,但也不敢表露出來。
最後,攜老母扶韓當的棺木以及四千敢死部,渡江去投時任徵東大將軍的曹休了。
再後來,曹丕五年內三次伐吳。
王黎與劉禹覺得,自家就是被大魚搶走了蝦米的小魚。
故而,滿寵對他們也不怎麼在意。
其中,因爲丹陽郡與吳郡作爲江東核心地區的關係,所以也被孫權遣兵馬討剿得最頻繁。
不管他任職以來是否兢兢業業、頗有苦勞。
君不見,就連周瑜之子周胤、甘寧之子甘瑰、淩統之子凌烈不都被流放了嘛
所以,得悉韓綜投魏的翟丹前思後想了一夜後便召集宗族計議,最終決定了渡江前去投魏,幾乎是與韓綜前後腳拜見了曹休。
其實,也不能怪他自疑。
他做得很出色。
但自從赤壁之戰後,他們的生活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江東在治罪這方面素來令人畏懼。
但他們兩家每次都要被攤派些提供住處、出兵作嚮導、看押俘虜等等雜務啊!
被孫權遣來圍討山越之人,要麼出身江東大世家要麼出身元勳,皆是他們需要仰望的存在,故而每次討伐所得的俘虜都不會輪到他們分一杯羹。
若不離開江東這片水域,哪怕一直很僥倖的不被大魚吃掉,但終有一日也會迎來被餓死的命運。
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韓綜竟是因此而投魏了!
但如今他對夏侯惠改觀了、覺得彼似是略具沉穩之風了,便也不介意將戰果擴大一些。
若只是沒有參與其中也就算了。
迫於魏國的壓力下,孫權不再留他們在當地維護秩序提防山越作亂,而是編入廣陵太守孫韶的麾下,轉去大江北岸戍守。
但對王劉兩家來說,這是江東不給予他們家族活路了。
魏吳兩國在徐、泗、江、淮一帶的邊界,沒有駐兵住人的地方各有幾百裡地。
希望通過翟丹的引薦,讓他們有個迷途知返、去吳歸魏的機會。
但沒有想到的是,孫權竟是不作理會。
最初就是戍守在蘄春,隸屬於將軍王直。
此二人並非是詐降。翟丹早就通過細作將他們二人的底細以及現狀刺探清楚了。
翟丹乃豫章郡人。
而待到滿寵督領淮南後,同樣對他很客氣,讓他繼續隱在徵東將軍署中,幫忙參詳一些斥候或細作傳歸來的軍情。
美其名曰:“御魏於外,保全宗族”。
雖然韓當亡故前最後一戰,就是督解煩兵討平了丹陽山越之亂,但孫權在韓當死後打算讓已故陳武之子陳修出解煩督,讓他無從染指。
甘爲內通、乞兵來迎、臨陣倒戈
這種籌碼是江東慣用的詐降橋段,幾與先前吳鄱陽太守周魴詐降的戲碼如出一轍。
這些人在江東皆是名不經傳的小人物,沒有多少實權、將略才學也不能稱爲英俊,不管是叛逃來魏國還是依舊留在在吳國,對戰局都沒有什麼影響。
這也嚴重損害了王劉兩家的利益。
不僅任職時兢兢業業,還依託原本是吳將的便利,在江東發展了不少細作。
且爲了敢死部死心踏地,他還以治喪的名義召集了家中姑母、姊妹等親族,將她們與自己的小妾婢女都強行嫁給軍中將吏、歃血爲盟。
晉宗殺王直以郡叛入魏國時,他無力抵抗,直接引兵逃回大江南岸了。
所以,他們才頻繁遣人來尋翟丹。
恰好,那時候的魏國爲了儘快恢復戰爭底蘊,也對青、徐與兗州等地都加重了賦稅,進而誘發了許多士家與百姓逃亡來吳國尋求庇護。
這種略顯敷衍的作答,讓許多想附魏之人都偃旗息鼓,不復遣人來求。
滿寵也相信他們是真心來投。
這讓王劉兩家十分欣喜。
但沒想到韓綜卻是自危了。
更是爲了樹立標榜給時常叛亂的江東黎庶看看——連魏國的黎庶都受不了苛政跑來吳地求活了,你們這些土生土養的江東黎庶就該知足、莫要再動不動就叛亂了!
從江東基業的層面來看,孫韶的做法很妥當。
且爲了投魏國後能有立身之本,他還打算將亡父韓當的部曲帶走。
所以,有些在江東受了委屈的將佐或過得很不如意的豪強,也自發前來聯繫翟丹。
但翟丹覺得王劉二人可信,聲稱膽敢以身家性命作保。
是時,隸屬韓當的四千部曲在江東很有名,號爲“敢死”,乃是江東當時戰力超羣的精銳之師;另一支在夷陵之戰前建制的“解煩兵”,在臨陣時也常常歸入韓當所督。
但自石亭之戰後,駐守在丹徒京口的孫韶也陸續增兵廣陵郡,沿着連接大江與淮水的中瀆水(吳王夫差開鑿的邗溝)北上,依次在各湖泊河道等處設戍守點屯田,爲他日進取青徐或策應淮南戰事作好準備。
對於這樣的安排,他們不得不服從,形勢比人強嘛。
覺得孫權只是領軍在外才沒有追擊他,若是罷兵歸來了,定會將他拿下治罪。
已然鎮北將軍的孫韶,嚴令所有將率不得收魏國百姓爲徒附。
沒有果死之忠嘛~
那時候的翟丹就覺得自己的仕途自此一片黑暗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雖然也被魏授予將軍之職,但他將大部分私兵部曲奉給了魏國換取信任,以求魏國能善待他的宗族。
兩家皆可算是小豪強,都能湊出三四百私兵部曲。
只不過,先前滿寵是想着小打小鬧一場,讓夏侯惠得到些斬首、迎歸降人之功,來換取五百騎兵的督領權。
且昔日周魴爲了賺曹休入彀,還不吝斷髮了呢!
因爲依着江東的慣例,他們這些戍守在前線的小將率,是可以將那些逃亡而來的百姓收爲徒附、編入部曲的。
但也讓個別人加大了求歸附的籌碼——他們覺得滿寵之所以沒有動心,不僅是魏吳攻守勢易的關係,更因爲覺得收納他們的利弊不成正比。
如此識趣之人,魏國自是不會辜負的。
有連片的良田可耕種、有漁利可收,閒暇之時還能帶着私兵進山擄掠山越或山民爲奴,他們原本的生活還是很滋潤的。
在魏文曹丕薨曹叡繼位那年,孫權趁魏有大喪而興兵北上,而他則是因爲爲父守喪被留在武昌駐守。
若是能自己前來淮南,魏國定不吝嘉獎歸附之義。
出自豪強之家,雖家門在江東排不上號,但合宗族以及徒附也能湊出五六百私兵來,故而也被孫權授予了校尉之職。
畢竟螻蟻尚且貪生。
若是魏軍從廣陵郡渡過了大江,率先踏上的就是他們家中的莊園田畝。
出兵出力勞頓卻無利可圖,孰人會甘之如飴呢!
只是讓翟丹回覆,聲稱魏國現今沒有橫江伐吳的打算,也沒有兵力前去迎接他們來魏,所以讓他們自擇前程。
繼承了敢死部的他,先是刻意縱容敢死部將士肆意擄掠黎庶,再聲稱孫權已然知曉了且將要治罪,讓大小將佐皆惶惶,最後聲稱自己爲了保全大家的性命,只能渡江前去投魏了。
而是將這些百姓接應歸來吳郡畫田畝安置,爲了刺激更多魏國黎庶自發奔吳。
所以,有一個人拉上了親家,以協助襲擊江東在廣陵郡廣武湖的屯田戍守點、甚至可以臨陣倒戈的方式幫助魏軍伏擊孫韶援兵作爲晉身之階,請魏軍來襲廣陵且事後將他們帶回淮南安置。
爲首之人喚作王黎,吳郡丹徒縣人;其親家劉禹乃是丹陽郡江乘縣人。
韓綜不敢打解煩兵的主意。
如吳地四姓之一的陸家,在孫策攻打廬江郡的時候宗族死了大半、連宗長廬江太守陸康都在城破後憂憤而死了,但後來孫策雄踞江東了,陸家便不計前嫌的給孫家效力,其中陸遜還成爲了孫策的女婿。
也正是因爲不少細作被識破,讓江東君臣知道了翟丹如今仍在淮南、魏徵東將軍官署任職之事。
畢竟他兵寡且沒有從叛,但將他放在後方任閒職也是難免的。
但後來孫韶的做法,就讓他們無法忍受了。
但他與韓綜不同的是,他猶有道德底線。
而若是大魚將屬於小魚的蝦米都給吃了,那沒有食物的小魚爲了生存,也只好逃離他處尋個可果腹之地了。
這種間接關係令翟丹惶惶不安、夜不成寐,總覺得因爲功臣之後投敵而顏面盡失的孫權,日後定會遷怒自己、尋隙治罪自己。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魏國的徵東將軍。
面對孫權屢屢興兵來犯,在有機會創傷江東時,他又怎麼會錯過呢?
況且,他雖不待見夏侯惠的貪功,但也頗爲賞識夏侯惠的將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