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師沒有如願。
其父司馬懿得悉他的來意後,並沒有給蔣濟作書信。
反而以秋收在即需要驅趕破壞糧食的野獸爲由,時常帶他與部曲外出打獵。
但司馬師知道這是自己阿父的藉口而已。
自從開春時被授轉爲太尉、擊退蜀將馬岱的進犯後,他阿父就將諸多軍務轉給麾下各部將率以及各郡太守,除了偶爾巡視一番農桑就以狩獵爲樂了。
如前不久還獵到了一隻白鹿。
作爲祥瑞的象徵轉來洛陽後,還被天子曹叡以“周公輔佐成王時有白雉之貢、今太尉戍守雍涼有白鹿之獻”等言辭嘉獎。
司馬師知道,自己阿父其實對狩獵的興趣並不大。
之所以時常爲之,不過是向天子曹叡以及洛陽廟堂表示,現今雍涼逐步進入了鮮有戰事的時期,他亦無所事事,差不多該徵調歸朝了。
說白了,就是想着急流勇退、卸下都督雍涼的職責與兵權。
這也是司馬師近來綢繆的事情。
故而,他連續隨去狩獵數次之後,也倏然發現自己似是當局者迷了。
準確的來說,是他將夏侯惠當做假想的對手後,好勝心也由此大熾,導致自己一葉障目而不自知。
如果不是因爲好勝心作祟,他就應該暗中“幫襯”夏侯惠一把纔對!
想想就知道了。
他阿父位極人臣的危機在哪裡?
一半原因在於掌兵權,另一半緣由則是因爲魏國宗室大將與譙沛督率後繼無人!
司馬懿如今在做的事情,就是想着將兵權交出去;而他如果想爲父出力的話,就應該促成魏室迎來一位大權在握的督率——如若曹真或者夏侯尚還活着,司馬懿根本不用擔心自己會迎來猜忌!
畢竟,蜀吳猶在呢!
魏國代漢還沒多少年,仍談不上人心所歸呢!
當今天子曹叡再怎麼猜忌臣子,都不會無智到做出“頗牧不用”這種自毀長城的事情來。
況且,司馬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然入局了。
在故意將信息泄露給吳應、讓仲弟司馬昭與何曾以及曹肇虛與委蛇等令夏侯惠忌憚之舉,就是參與其中給夏侯惠添堵~
也是變相的給其父幫了倒忙。
如此,他阿父司馬懿若是給蔣濟作書信那纔怪了。
帶着這層領悟的他,也徹底放開心懷投入狩獵的樂趣中,不復再提及關乎廟堂之事。
對於他的變化,知子莫若父的司馬懿老懷甚慰。
沒有人知道,在司馬懿心中,此生最驕傲的成就,並不是出將入相、位極人臣,將河內司馬氏的門第從郡望擢爲天下名門等等,而是膝下有司馬師這個“好大兒”。
子嗣本就是生命的延續。
而司馬師令他覺得,有子如此、死復何恨!
只不過,司馬師後知後覺了、打算在短時日內不再參合魏國宗室與譙沛子弟之事了,有人卻是將事情接力了過去。
卻說,自從將夏侯惠謫貶的詔令下來後,夏侯獻與秦朗等人都不免飲宴作賀了一番。
但他們並不覺得夏侯惠就此失寵了。
更因爲吸取了前番北邙山莊園的那次教訓,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勸說,如以洛陽中軍不可久在外的理由,請天子曹叡將鎮護部調回來。
他們只是思慮着,能否以鎮護部現今沒有將主節制爲由,讓天子遣個監軍過去而已。
人選都想好了,乃是已故大司馬曹仁的長子曹泰。是的,他們並不介意與其他人一併執掌中軍。
之所以針對夏侯惠,除了曹爽是源於私憤之外,夏侯獻等人那是因爲夏侯惠短短几年內所建立的功績,令他們相形見絀、讓他們愈發難在中軍內立足。
算是嫉賢妒能罷。
只不過,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他們還沒有商議好如何勸說天子曹叡之時,洛陽城內便有了讓他們其一過去鄴城節制鎮護部的聲音。
這種聲音對他們很不利。
看似聲援,實際上卻是會讓他們迎來曹叡的警惕,以爲他們在暗中遣人造勢、以求染指鎮護部的兵權。
也將他們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陷入了被動之中。
連推舉曹泰出任監軍的想法都不敢再提了。
爲此,他們私下還相互確認過,想排查出是誰的幕僚在幫倒忙、想遏制住這股聲音。
當然了,他們註定是徒勞無功的。
因爲這是夏侯衡給予他們的“回饋”,對他們朋黨擠兌夏侯惠的報復。
事情經過了半個月的發酵、逐步上升到朝廷官員也開始議論之後,天子曹叡一錘定音,以討虜將軍樂良兼領鎮護部監軍而落幕。
但影響卻沒有結束。
對討伐遼東公孫很是心切的曹叡,對這種讓鎮護部引來朝野矚目的事情,十分震怒,在私下遣校事暗查無果後,便將唯一沒有人推舉的屯騎校尉曹肇擢爲五校督,以再次分中軍權柄來敲打夏侯獻等人。
迎來意外之喜的曹肇,半點開心都無有。
理由是天子給予他的權柄,就是掉進褲襠裡的黃泥巴。
讓他百口難辨。
秦朗與曹爽皆猜測是他放出來的風聲,先前兩不相幫的姿態只是假象,爲的就是現今從中得利。
就連夏侯獻都難免狐疑。
雖然沒有明着說,但彼此已然不復先前那般親密無間,不復依着一明一暗將秦朗與曹爽當作棋子的協議行事了。
不可免的,他被孤立了。
且還迎來了衆人的提防之心,以及一些覺得他未來可期的趨炎附勢者。
故而,帶着憋屈,在何曾的建議下,他索性放下了僞裝,開始積極結交與拉攏志同者經營自身的權勢。
也就是說,他步入了夏侯惠的後塵。
但與夏侯惠不同的是,他是以天子曹叡的喜惡爲準繩,向素來被曹叡敬重的老臣、器重的士族等靠攏。
對於京師發生的這些,夏侯惠並不知道。
他如今已然趕到幽州刺史部的治所、燕國薊縣外。
出於隱秘的考慮,他沒有入城,而早就被曹叡私書叮囑的刺史毌丘儉帶着十餘部曲出城二十餘里,與他私會於水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