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bj大學裡,穿着黑色緊身服的沈非凡坐在大禮堂的平臺上,看着滿是灰塵的座椅。長過眼睛的劉海兒,蓋住了他額頭上猙獰的傷疤。
從這裡,一個男人把手伸了進去拿出了自己剛剛成型的晶核。之後,屍母又把那個晶核塞了進去。沈非凡勾起嘴角,真是一片多災多難呢,他的腦子……
“真是,一片荒涼啊……”略顯低沉的聲線響起,沈非凡往後一躺把重量放在了地板上。
變成喪屍之後,他變得突然喜歡回憶起來。回憶末世前的日子,回憶自己是如何墮落,由如何被李杉從深淵裡拉出來,之後再回憶變成喪屍後,把所有事情都搞清楚了之後的複雜心情。
他是個優秀的人,自有一套對人心的把控。他誠實、大氣、有義氣,又是個“情種”,不說是全校的人都喜歡他,支持他,但是知名度、支持率也是很高的。在他就任學生會會長一職的兩年,學校裡邊兒對他的評價也是好評如潮啊。
他優秀,也有野心。他想當有史以來最棒的學生會會長,可惜他的本事也確實沒這麼大。他也想掙大錢,把妹子,可氣她喜歡的人三年都沒回應過他。
人類,總是有惰性的。沈非凡大三了,第一年的工作熱情早已散去。他開始察覺到自己的理想如此不切實際。
多少年來,能坐上學生會會長這個位置的人,從來就不缺乏人才。沈非凡優秀,但是達不到那樣高的高度。再加上學生會會長電話的開銷極大,一直伸手找父母要錢,又沒有別的金錢來源,沈非凡又和父母鬧了矛盾。感情上的事情也不太順利,沈非凡的信心直線下滑。
他有了墮落的心,但是卻沒有實踐的勇氣。就像絕大多數中學生都想過離家出走,再走出校門口的時候選擇了和家截然相反的方向,但是最後兜兜轉轉,還是會回到那個小地方,聽父母又一次“怎麼又回來晚了”的責備。
他仍然是那個盡職盡責的學生會會長,對每一件工作都盡最大的努力去做。但是暗地裡,他有多少次幻想過喝得酩酊大醉,在舞池裡和穿着緊身豹紋露臍裝的女孩搖擺身體。
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理由,一隻手,把他拉進深淵,高鑫欣給了他這個機會。她邀請他去pub喝酒。
沈非凡很興奮,他穿上西裝,打上領結。他幻想那是一個幽暗而優雅的環境,女孩穿着白色連衣裙,披散着頭髮坐在自己面前。桌子上是兩杯雞尾酒,空氣裡是緩慢的藍調。兩個人共度一段兒舒適而曖昧的時光。
但實際上,那只是一個狂歡party。
沈非凡穿着西服,坐在一羣穿着新潮的學生們中間,很尷尬。無疑,他是老土的。
酒吧裡確實陰暗,座位幾乎完全處在黑暗這種。這裡最明亮的地方是舞池。高速旋轉的多色燈光,裡邊兒扭動的身體,讓沈非凡頭暈目眩。
高鑫欣穿的不是白色連衣裙,而是齊臀低腰牛仔褲,緊身上衣領口很低,可以看見裡邊兒嫩黃色的抹胸。腳上踩着八釐米高跟兒鞋,化的妝很適合她。讓人驚豔但是和沈非凡想象中的憂鬱女孩兒相差甚遠。
桌子上有酒,可惜不是雞尾酒。酒的品種雜七雜八,沈非凡唯一能認出來的就是那種一升裝的大玻璃杯裡冒着白沫兒的黃色液體,啤酒。
空氣污濁,帶着酒、香水、香菸還有汗液的味道。沒有優雅舒緩的絕世樂,dj操着碟,耳邊的聲音吵鬧至極。
這不是兩個人的幽會,而是一場瘋狂的發泄。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這就是現實。
沈非凡坐立難安,不時有喝醉酒的人捂着嘴從他們面前跑過,衝進廁所,後邊兒是一片倒喝彩的唏噓聲。坐在沙發上的人喝着酒,豪放地大口灌。明明拿起來的時候還是滿滿的一杯啤酒,白沫兒沿着外壁流下,再放下時,只有杯底還殘留這一絲白色。
高鑫欣給沈非凡拿了一瓶啤酒,沈非凡不能不喝。辛辣苦澀的液體入口,逼出了沈非凡的眼淚。喉嚨裡的液體想要往上翻,初次體驗的灼燒感讓食道拒絕再接受更多。
但是他不能。也許是生活的壓力,也許是面對喜歡妹子的動力,沈非凡和所有人一樣,幹完了整杯啤酒,即使那是他第一次碰酒。
放下杯子,沈非凡鬆了口氣。穿着西服的尷尬一瞬間化解,穿着西服來酒吧又如何,他也能一口氣喝完一杯啤酒。沈非凡覺的自己有了資本,有了跟這些人一起瘋狂的資本。
沈非凡沒醉,即使他臉色通紅。他脫了外套扯掉領帶,拉着高鑫欣踏進了舞池。後邊兒的人歡呼,吹口哨,跟着他們兩個一起旋轉身體。
舞池擁擠不堪,明明前一秒還是和高鑫欣面對面地搖頭晃腦,下一秒面前就是一個爆炸頭的妹子。擺動的胳膊不時擦到其他人,肩膀、臉頰還是胸,沈非凡已經無法辨別。
當他終於從舞池裡出來的時候,只有高鑫欣還留在這裡。女孩兒窩在沙發裡,挖着阿根達斯冰淇淋,笑得像只貓。
“真沒看出來,會長大人的精力可真旺盛啊~”女孩的語調中帶了一絲調戲。
“嗯,大概是壓抑太久了。”沈非凡避開她的眼睛,給自己的瘋狂找着藉口。
“偶爾也是要放鬆一下的,”女孩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回去補覺啦~好孩子要兩點之前撤退的~”指了指一羣穿着暴露的女孩子,高鑫欣加上一句,“像她們那樣通宵肯定不可能啦~”
沈非凡點點頭,留戀地看了一眼還在舞動的人羣。躊躇了一陣兒,還是拿上外套跟高鑫欣走了出去。
一路上兩個人聊了很多,南天北地的。沈非凡覺的今天肯定是他的幸運日,心情非常痛快。當兩個人在女生宿舍留下分開的時候,高鑫欣這樣說。
“多去練練跳舞吧,你扭動身材的樣子超——棒!”一句話,沈非凡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酒吧成了他狂歡的場所,酒水,香菸,帶着破洞的牛仔褲,髮膠開始出現在他的生活。沈非凡酒量好,懂得多跟誰都談得來,在酒吧越來越吃香。他開始追求更刺激的東西,比如說賭博;打架;跟不認識的人接吻,不管男女……
沈非凡深知,塑造一個人要十幾年乃至幾十年的時間,而毀掉只要一個小時。他不是沒想過抽離這個世界,當他看到對面兒的人往皮膚裡注射透明液體的時候。但是地獄,遠比天堂更讓人留戀。
他還在學生會呆着,只不過那裡變成了一個補覺的場所。他不再過問任何事情,全權下放。他得過且過,滿腦子想的只有夜晚。
假期,學生會裡除了沈非凡空無一人。沈非凡罵罵咧咧,宿舍裡的人都回家了,門鎖上了,他的鑰匙在屋裡,門衛大叔又詭異失蹤了,想補覺只能來學生會。
那時候,他剛剛經過了一晚的狂歡。他嘗試了一樣新東西,□□。沈非凡一直以爲自己是個情種,第一次上牀對象應該是高鑫欣。時間大概是在新婚之夜。但是當一個散發着成熟魅力的女人邀請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女人技術很好,沈非凡是第一次,但是兩個人都很盡興。沈非凡現在褲兜裡裝着五百塊錢,還有一張名片。早上起來的時候,女人笑得一臉奸詐,毫不婉轉地表示了想要保持*關係的意思,沈非凡沒有回話。
他變壞了,他不想再和這個女人做了。他想要找更刺激的人,或者其他事情。但是名片還是收了,以備不患之時。
沈非凡之後還嘗試了很多很多,但是他做的一向隱蔽。除了幾次偶遇之外,學校裡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學生會會長是個多麼墮落的人。
這就是矛盾,沈非凡想要墮落,卻又怕自己的墮落被別人看見。他好面子,正如任意一個男人。
學校裡,他是名譽主席,待人仍然仗義。夜晚,他只是禽獸。
當一小包兒白粉終於落入他的口袋,李杉來學生會報道了。
棕色的頭髮和眼睛,臉頰上的酒窩。白襯衣牛仔褲,穿在他身上素淨,看起來舒服。
“現在?學生會的報名我記得是在剛開學,和社團報名一起的。現在半個學期都過了。”沈非凡接過表格,最近有點兒忙,這個突如其來的岔子就落入自己手裡了。
“是,我在剛開學確實報了名。但是之後突然感染了肺炎,在家裡休整。回到學校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最近才聽班導說可以補辦。”李杉的微笑讓沈非凡無所適從。
好乾淨,沈非凡眼神暗了暗,說不出來自己是什麼感覺。可能是,帶了一小點兒遺憾和嚮往。他早就不是,原來那個乾淨通透的人了。
低下頭蓋章,沈非凡把表格留了一份,剩下的一份連同守則交給李杉。“每週二中午來學生會報道,具體細則都在手冊上。”
“是。“李杉點點頭,退了出去。沈非凡坐在椅子上發呆,很難形容心裡是什麼感受。撓撓頭髮,他的眼睛重歸深沉。摸摸褲兜裡的小塑料包,沈非凡很清楚這不到一克的東西要是下了肚,那他可是這輩子都脫不了身了。
自嘲地笑了一下,但是那又如何。沈非凡心裡很煩,不明所以,如果這一小包兒白粉能給他帶來傳說中至極無雙的快樂,墮落又何妨?
拿出小塑料包,沈非凡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肉眼可見的粉末飄出來,在空中打着旋兒。沈非凡倒了一點兒在手心,他看過別人這樣做。把自己湊上去吸,吸得手心上乾乾淨淨。
現在,他也變成了那些爆炸頭,全身都是小剛片兒的,壞孩子了……
沈非凡笑了,他驚異自己竟然還能在這種時候想到兒時父母的教誨。遠離黃賭毒,遠離黃賭毒!現在他離這最後一步也不遠了……
沒人會關心自己,沈非凡這樣想。他人緣兒好,但是沒人會一輩子惦記着他。上大學之前還好,父母就在身邊,默默地照顧着,讓沈非凡覺的自己很有存在感。
但是一旦脫離那些人身邊,便不會有人記起自己了……
父母很少給自己打電話;學生會的那羣人找不到自己就會自己想辦法;高鑫欣不是爲了社團經費的事情絕對不會跟自己有半點交流……
人太健忘,沈非凡沒有安全感。
他這輩子最怕的事兒,就是死了之後連個記得他的人,會爲他哭泣的人都沒有……
鼻尖距離手心越來越近,沈非凡已經能夠感受到鼻腔裡奇異的味道和乾澀的觸感。
大腦一陣暈眩,胃袋開始翻滾。沈非凡壓下嘔吐的*,他知道第一次吸毒,絕對不會有快感,反而非常難受。嘔吐、控制不住的抽搐,甚至昏迷都很常見。
不過也就這一次,之後就好了。就可以體會到那種極致的快樂。沈非凡在酒吧的後巷看見過很多人,衣衫襤褸,拿着皺皺巴巴的錢換了一小袋兒白粉。顫抖地撕開,用兩根指頭捏着放進舌根。渾濁的眼睛裡綻放的光彩就像是一頭狼,滲人。即使是糾結骯髒的頭髮也擋不住那些人迷離扭曲的臉色。
“嘔——”沈非凡用兩根手指摳住喉嚨。身體裡翻江倒海,但是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壓得難受。沈非凡想着能吐出點兒胃液也好,可惜沒有如他所願。
沈非凡癱倒在椅子上,張着的嘴巴里流出的口水染溼了領口。他身上全是汗,眼睛開始往上翻。沈非凡總算是知道自己算是對吸毒反應比較激烈的人羣,他開始怕了。
他會死掉的,窒息或者是其他原因……
顫抖的手指無法支持那一個小小的塑料包的質量,它掉落在地,被沈非凡亂蹬的腳踢到了桌子下邊兒。
“呼哦哦——”沈非凡的嗓子裡發出不明所以的聲音,他非常害怕。
他怕死,也怕自己死後的樣子被人看見傳出來的壞名聲。
更怕最後他的屍體連個墳墓都沒有,每年清明節也沒有人來給自己掃墓。
他怕沒有人會記得自己。
世界少了誰都照轉,誰離開了誰也都能活。這樣說的話,不是對那個誰很殘酷的事情嗎?沒有給世界上的任何人帶來變化……
但是他已經想不了這麼多了,痛苦漸漸離他遠去,痛苦的瞳孔被眼皮緩緩罩上。
躺在椅子上的昏迷男人,這就是李杉再次踏進學生會會長辦公室的第一眼所看到的景色。
身體輕微的抖動了一下,手裡拿着的盒飯掉落在地。李杉驚恐地後退一步,抓住了領口。他所能做的,只有衝着外邊兒工作的學生會成員,用畢生最大的聲音吼一聲“叫救護車”而已。
女孩子發出的尖叫,還有各種紛繁的腳步聲,吼叫聲中,李杉卻是漸漸平復下了心情。門口聚集了很多人,卻沒有任何一個上前來。李杉搖了搖頭,在所有人眼中跌跌撞撞地走向沈非凡。
灰白的臉色,無力的脖子歪歪地支持着脖子。李杉顫抖着抱起他的頭,抹上了他的鼻尖。感受到指間微弱的呼吸,李杉眼睛溼了。
“誰來幫幫我,”李杉捧着沈非凡的頭,笑得很勉強,“幫我把他平放到地上,他這樣不好呼吸。”
溼潤的褐色眼睛裡滿滿的全是請求,明明是無力的笑容卻讓人一瞬間感受到了安全感。聚集在門口的學生會成員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雙拳。
這個人,很好。
原諒他們沒有什麼其他的形容詞,他們即使絞盡腦汁,想到的也只有這一個字而已。
一個穿着運動服的男孩過來,李杉衝他笑了笑,這次的笑容帶了一絲感激。“慢一點兒,把他平放到地上,你來拉他的肩膀,我來把他放下……”
門口的人漸漸地動了,有人跑去請校醫,有人找到沈非凡父母的電話開始打。所有人都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動作迅速但不慌張地進行着,他們能做到的事。
伏在沈非凡的胸口,李杉聽到了他的心跳。閉上眼睛,李杉深吸一口氣,在運動服男子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擡起沈非凡的下巴,把肺中的空氣渡了過去。
左手手指穿過右手指縫,壓在沈非凡胸前。下壓三到四公分,重複五到六次。李杉再次重複剛纔的動作,捏住沈非凡的鼻子,把氣渡過去。
人工呼吸,最簡單的急救方法,真正能做到的人卻不多。不少人在別人發病暈倒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呆立在一邊,又時候連撥打120都忘記了。就像剛纔,幾乎整個樓層的人都集中在這裡了,卻沒人敢踏進房間一步。
“來了來了,大家都讓開。”有人領着拿着擔架的醫生進來,人羣分開一條道兒,卻又在醫生路過之後有緊緊併攏,人羣重新聚攏在狹窄的門口。
李杉看見那件白大褂,站了起來,迅速地後退兩步,靠牆支撐着自己的身體。
醫生給沈非凡套上氧氣罩,把他的眼皮翻開了用手電筒對着他的眼珠一通亂照,又或者是伏在他耳邊大聲詢問着他的感覺……
李杉感覺自己的胳膊肘被觸碰了一下,驚異地望過去是那個穿着運動服的男生。男生笑得有些靦腆,配上他那張有點兒圓的臉很可愛。
“你還好吧……”男孩問李杉。
李杉點點頭,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兒。但是右手卻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左臂,垂下了眼睛。
“……”男孩明顯想要再說些什麼,或許是些安慰的話語。但是沈非凡已經被擡上了擔架,衝着外邊兒喊,“會長在不在?在的話就跟我們先去醫院,拿上手機……”
有個小小的聲音怯弱地想起,“他就是會長……”
“那就副會長!”醫生吼道,“副會長拿着手機跟我們走,剩下的人都閃開!”
男孩應了一聲,“來了。”抽空望了一眼李杉,李杉略顯驚異,隨即瞭然,估計這位就是副會長杜曉誠了,怪不得剛纔能站出來幫忙。
“早點兒回宿舍休息,”杜曉誠說道,“第一天就遇到這種事兒,真是……”醫生在遠處催促,杜曉誠拍了拍李杉的肩,走了。
慌張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門口的人也漸漸疏散。他們無一例外地,給了還靠着牆壁的李杉一個微笑。李杉一愣,不知道給如何迴應,只能站直身體,勾起自己的嘴角。
李杉不知道,就是這一天,整個學生會都記住了他。能夠安撫人心的微笑,還有彬彬有禮的態度。他們對他的評價只有一個,那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