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福覺察到了唐格拉爾的目光,他目帶試探地回望,然而唐格拉爾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又默默看向別處去了。
“誰來下一個?”帕蘭問。
“我可以試試嗎?”特里莎溫聲開口,舉手問道。
“當然。”帕蘭將搖鈴傳了過去,“不要忘記規則哦。”
特里莎笑了笑,她輕咳了一聲,“當然了,請各位聽好:我的父親,我的丈夫,我的兒子……在我依次失去他們之後,我才終於意識到,原來我真正愛的人,只有自己……”
在燭光中,特里莎的聲音像是覆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這景象令人驟然想起迷霧中危險的海妖,總是用看似美麗的歌喉引誘航船偏離正常的軌跡。
“……試推理,發生了什麼?”
唐格拉爾聽得縮起了脖子,當場感到一陣不適——不管是特里莎這個人還是她的這個故事,都叫他渾身似泛起一陣寒意。
特里莎看向面如豬肝的唐格拉爾,“子爵先生要先猜一猜嗎?”
唐格拉爾端起身前的酒,再次痛飲一口,“呵呵,不用了。”
一旁恩黛躍躍欲試:“那我先來!故事中有超自然現象嗎?”
……
有超自然現象。有人死亡。死於謀殺。
死亡地點不重要,死亡時間不重要,死亡方式既重要又不重要。
死者均身體殘缺。缺失心臟。“我”是兇手。
然而,“我”並不憎恨死者,甚至,“我”愛着他們每一個人。
……
爲了特里莎的這個故事,衆人一口氣猜了半個多小時,連有效提問只命中了寥寥數個。然而越是如此,遊戲者越覺趣味,司雷甚至取出了紙筆,將若干個得到了明確肯定或否定的線索總結了下來。
正當衆人陷入苦思時,特里莎又看向赫斯塔:“優萊卡呢?你有什麼想法嗎?”
赫斯塔目光微垂。
“……在這個故事中,有‘獻祭’情節嗎?”
特里莎目光微亮,“有的哦。”
司雷望着自己的筆記本,突然靈光閃現,“我可能明白了。”
特里莎笑了一聲:“優萊卡呢,你剛纔提出了關鍵線索,現在有答案了嗎?”
“沒有,我剛纔就是隨口一問,”赫斯塔擡手示意司雷,“……還是交給司雷警官來吧。”
特里莎看向司雷:“請。”
“我認爲,故事中的主人公大概是爲了得到什麼東西,先後獻祭了她父親、丈夫和兒子,這裡的獻祭條件,估計就是什麼‘獻上你最愛之人的心臟’之類,但是在父親、丈夫和兒子死後,主人公預期得到的東西並沒有出現,所以最後她恍然大悟——她最愛的人並非死者中的任何一個,而是自己,是不是?”
特里莎鼓起了掌:“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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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原故事嗎?”司雷問,“那是爲了得到什麼呢?感覺還有挺多細節都不清晰。”
特里莎溫聲道:“原本的故事是:我在荒野遇見一位神祗,祂對我許諾:獻上你最愛之人的心臟,我便可賜你永生,於是,我依次殺了我的父親、丈夫和兒子,獻上了他們的心臟,然而,神卻告訴我,他們都不是我最愛之人,於是我便明瞭,我在世上的最愛之人就是自己——雖然有些細節是殘缺的,但司雷警官大體都猜到了,這應當算成功解謎了吧?”
“算的,”帕蘭認可地點了點頭,“故事的重要節點全都猜出來了,我覺得算,其他人呢?”
隨着衆人的點頭,管家將一塊麪包乾放進了司雷的碗中。
衆人開始覆盤之前偏離答案的遊戲原因,在一衆嘈雜的爭論聲中,赫斯塔始終以餘光觀察着維爾福的臉。
公爵始終沒有加入任何人的談話,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目光渙散地望着前方。他的臉上浮現出與之前夜談時相似的悲慼,臉色蒼白憔悴,神情恍惚。
不多時,帕蘭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開始下一輪遊戲吧?誰來出題?”
赫斯塔主動舉起了手,“我來。”
“好呢。”特里莎起身,將搖鈴遞給了赫斯塔。
每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赫斯塔這兒,然而,赫斯塔接了鈴鐺後,卻並不着急開口。
雨聲,呼吸聲,人們變換姿勢時一點刺耳的座椅挪動……屋子裡安靜極了,彷彿時間都已經凝固下來,只有燭焰偶爾跳躍,連帶着撥動衆人投在身後的影子。
赫斯塔凝視着窗外的風雨,低聲道:
“一開始是動物,然後是同類的屍體,接着是同類,最後是自己。
“試推理髮生了什麼。”
片刻的沉吟後,特里莎先舉起了手:“……你的這個故事,也有‘獻祭’情節嗎?”
“對。”赫斯塔側目,“有。”
遠天忽然一道閃電,毫無徵兆地將整個大廳映得慘白,維爾福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他驟然縮回了放在桌上的手,卻不小心碰倒了盛酒的玻璃杯——
雷聲與玻璃碎裂的聲音同時響起。
赫斯塔看向維爾福:“公爵怎麼了,沒事吧?”
維爾福勉強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是雷聲……這雷聲,有點嚇到我了。”
“把窗簾都拉起來!”唐格拉爾已經忍無可忍,他惱火地拍着桌子,“開燈!開燈!所有燈,都打開!”
管家很快轉身將窗簾拉起,隨着僕從們的動作,大廳中的燈也都盡數亮起。
重新置身於燈火通明的廳堂之中,許多人都恍若隔世。這種感覺是如此神奇——燈光驅散了所有陰霾,彷彿直接將他們從一個風雨飄搖的黑鐵王朝重新帶回了文明社會。
再看眼前邊沿燙金的碗碟,雕花繁複的燭臺,精緻美味的佳餚酒釀……它們的存在如同一種標識,一種承諾:不論窗外的狂風如何暴虐,在這裡,在這間富麗堂皇的公館中,一切將始終平靜安和,風雨不侵。
赫斯塔望向唐格拉爾:“子爵也被嚇着了嗎?”
“嚇什麼?是你們玩得實在有點過頭了!”
赫斯塔微微一笑,以水代酒,向子爵舉杯致歉,唐格拉爾面色鐵青地別過臉,並不理會。儘管此刻他早已沒有繼續遊戲的心情,但窗外的風雨令他心驚,他實在沒有勇氣獨自離開,只能坐立不安地看着遊戲繼續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