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率領大軍由西向東,沿途攻城略地,沒費一兵一卒。
此次武靈關之戰,傷亡慘重,當日午後宿風到西所醫營來探望傷病將士。
一進大門,滿院子都搭着帳篷,走廊下也躺着傷兵,負責醫營的王校尉稟報道:“重傷的都在屋中,實在擠不下了,走廊下是較重的,帳篷中是輕傷的。”
宿風皺了眉頭,回頭瞧一眼鄒仝:“除去俞噲所居和羅將軍內宅,西所其餘屋子悉數騰出,幾位將軍參將牙將都過來住帳篷,我也一樣。”
鄒仝忙應聲是,宿風邁步進屋,屋中窗門大敞,一切井然有序,將士們看到大將軍前來,都欣喜着起身迎接,宿風忙制止了,挨着鋪位一個個察看傷情,和氣詢問,有斷了胳膊腿的,也有傷及肺腑的,宿風都問過了,站在屋中道:“戰場上刀劍無情,各位都是勇士,能活下來就是福氣,一定要好生療傷,大竈上闢出傷兵小竈,每日務必飲食/精細,衆位醫官要小心看顧。”
醫官們忙齊聲應是,宿風將正堂東西廂房耳房前座倒罩都看了,一一慰問過傷員,又來到廊下,此時院子裡帳篷中的傷員都已挪往東所,鄒仝看宿風停住腳步,手擋在脣邊咳了幾聲,瞧他面色疲憊,忙指指居中的帳篷道:“安伯都收拾好了,大將軍請進去歇息。”
宿風點點頭進了帳篷。
此時青艾去城中藥鋪買了許多三七粉回來,一進正堂瞧見好幾個傷員在抹眼淚,大喊一聲李軍醫,李軍醫忙忙過來,青艾指指那幾個人,略略有些生氣:“走的時候剛安撫好情緒,這會兒怎麼又哭上了?他們情緒一激動,會失血更多。”
這些軍醫都是她師弟,瞧她不悅,低了頭不敢說話,青艾招招手:“愣着做什麼?趕快過來拿藥,爲他們止血。”
忙碌了一陣,幾個傷重的血都止住了,青艾鬆一口氣,傷員中有一個才十四的小兵,名叫阿河,青艾過去時,阿河正在哭,青艾蹲下去柔聲安撫:“阿河,傷口疼嗎?”
阿河流着淚搖搖頭:“胡軍醫,剛剛大將軍看我們來了,大將軍很和氣,問我家中還有何人,我說只有老孃,大將軍說等我傷好了,就多發餉銀,放我回去。”
青艾一聽宿風來過,才知道剛剛幾個重傷員爲何激動,一生氣跑了出來,站到廊下圍欄上,大聲喊道:“王校尉,這裡是醫治傷員的地方,以後沒有我的同意,任何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包括什麼大將軍小將軍。”
宿風大軍出發後,第一個攻佔的城市是安西,當時行軍三日三夜,宿風命令安營紮寨歇息,青艾就在此時與月牙兒和蘇芸追上了他們,王校尉一看胡軍醫來了,高興得不得了,立馬登記造冊,稟報過俞噲讓她們跟着大軍行動。
前幾個月都很清閒,將士們偶有傷風感冒,青艾給他們看看,其他時間,除了趕路就是給那些師弟們接着上課訓練,此次武靈關血戰,青艾看着平日相熟的官兵,有的陣亡,有的傷殘,心中又急又恨,此時一聽宿風來過,擾了傷員情緒,心想這會兒你做什麼秀,一時氣急嚷了這麼幾句。
此時醫營中青艾爲大,王校尉要倚仗她,自不敢惹,小心瞧一眼院子中央的帳篷,裡面那位更不敢惹,就沒有說話,青艾叉着腰:“王校尉,聽到沒有?”
王校尉往廂房躲了躲,假裝低頭察看傷員。
宿風大戰後十分疲憊,胸口憋悶翻滾,正在帳篷中靠坐着小憩,聽到外面有人叫喊,心中生疑,聽着象是青艾的聲音,起身順着帳篷縫隙向外看去,果真是她,臉紅撲撲的,鼻尖上凝着汗珠,臉頰邊幾綹散發垂落下來,依然是一襲藍衫,上面沾了血跡,正站在圍欄上叉着腰大聲呼喊,宿風聽到她那句什麼大將軍小將軍,挑了雙眉,又想起小時候遇見的母石雞。
青艾聽不到王校尉答應,不依不饒大聲喊着王校尉。過一會兒王校尉一溜小跑過來,低聲說幾句什麼,青艾咬着脣往這邊瞧了一眼,轉身回了正堂,接着看顧傷兵去了。宿風手扒着縫隙站了一會兒,又躺下去合了雙眼,不一會兒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命安伯喚鄒仝來,鄒仝一進門,宿風劈頭問道:“青艾和月牙兒隨軍在醫營中,鄒仝可知?”
鄒仝忙說,“蘇芸也在。”
宿風沉了臉,鄒仝忙道:“大將軍說過醫營之事讓俞噲全力負責,末將不能干涉,末將又想,醫營中缺人,胡軍醫在,衆位小軍醫也有個主心骨,大將軍不知道,這胡軍醫乾脆利落指揮有序,今日瞧見傷亡者衆多,傷心之餘十分兇悍,她一兇起來醫營中人人懼怕,連王校尉都小心翼翼的,幸虧有胡軍醫在,官兵們才能及時安置療傷。又加胡軍醫想得周到,來的時候帶了幾大筐穆醫官配好的封口金瘡藥和戰時所需藥丸……”
宿風擺擺手:“知道了。”
鄒仝鬆一口氣,這時安伯端了托盤進來,說道:“外面起了冷風,公爺趁熱吃。”
宿風舀起半勺,粥裡有小米紅豆大棗枸杞蟲草川貝,一沾脣甜甜的,臉上就帶了絲笑意,抿一口問道:“安伯學會做糖霜了?”
安伯躬身回道:“老奴笨拙,問遍了軍營也沒學會。”
宿風瞧一眼鄒仝:“還是安伯忠厚,大小事都不會欺瞞本大將軍。”
鄒仝脖子一縮,安伯將粥捧了起來:“公爺快喝吧,一會兒就涼了,是青艾煮的,打着扇看着爐火,熬了一個多時辰。”
宿風脣角一翹,接過來吃了幾口,微微笑道:“那麼多傷兵她不用心看顧,熬什麼粥,多事。”
鄒仝心想,那您別吃啊,倒是怒髮衝冠,讓安伯倒了去啊,哎,白先生倒黴了,隻身在邊境大營,又孤單又傷心。
宿風吃完粥將碗遞給安伯,接過帕子擦了嘴漱了口,擡頭瞧一眼鄒仝:“怎麼還在?”
鄒仝忙不迭告退,出來長舒一口氣,這次賭注下對了,大將軍喜歡胡軍醫呆在軍營,是以不與他追究。否則以大將軍的性情,此次無法拿他怎樣,日後隨意抓他個小辮子,就得新賬舊賬一起算。
想着去瞧瞧俞噲,出了西所,迎面碰上蘇芸,蘇芸瞧見他臉色一白身子一縮,蚊子哼哼一般打招呼:“鄒將軍好。”
鄒仝嗯了一聲,與她擦身而過,這蘇芸自從上次瞧見他滅殺邱槐隨從,見了他就跟見了鬼一般,鄒仝搖搖頭,想當年本將軍可是濁世翩翩佳公子,跟着大將軍七年,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
來到俞噲屋中,月牙兒正爲俞噲餵飯,俞噲瞧見鄒仝進來瞪他一眼,鄒仝大咧咧坐下了:“怎麼?嫌我礙眼?就因爲你們兩個,剛剛被大將軍叫進去,出了一身冷汗。”
俞噲兩眼一瞪:“怎地?大將軍明明說過,醫營由我全權負責。”
鄒仝嘆口氣:“再讓你全權負責,你不能招女子進軍營,還是三個。”
俞噲眉毛都立起來了:“老鄒,你招進來的可不能算在我頭上,我只招了兩個,月牙兒和蘇芸。”
鄒仝瞧一眼月牙兒,指指俞噲:“他一直以爲胡軍醫是男子,唉,月牙兒瞧上他什麼了?”
月牙兒收拾着碗筷笑道:“一心一意對我好,不嫌棄我出身低微,也不利用身份地位強迫我。”
鄒仝笑笑:“就這些?”
月牙兒搖頭:“還有很多,說不清楚,反正看不見他我就想他。”
俞噲嘿嘿笑,月牙兒道:“好生養傷,我先回去了,醫營中缺人手,青艾姐姐今日老炸毛,一會兒人手不夠,又該發脾氣了,這從來不發脾氣的人萬一發作,還是挺可怕的,軍醫們都戰戰兢兢的。”
俞噲戀戀不捨瞧着月牙兒出了屋門,哈哈大笑道:“老鄒,我這次受傷可是值了,月牙兒以前可沒給過我一個好臉。這體貼,這溫柔,剛剛還……”
俞噲捂了腮幫忸怩起來,鄒仝嗤了一聲,又喝幾口茶,問道:“傷口可好些?”
俞噲一拍胸膛:“不就是個刀口嗎?我俞噲可是鐵打的。”
鄒仝嘆口氣搓一把臉:“雖說打了勝仗,可這心裡怎麼也鬆不下來,眼前全都是他們,到處都是血,許多身首分離,縫合在一處,也不知道找得對還是不對。”
俞噲低下頭去,鄒仝看他傷懷,笑道:“早知道有這麼一天,我們不殺回來,難道一輩子被困在邊境大營裡嗎?”
俞噲拳頭捏得咯咯響:“都怪那個狗皇帝和狗皇帝他爹,待攻進京城,定將他的頭砍下來,祭奠這些陣亡的將士。”
鄒仝還想說什麼,終是嘆口氣嚥了回去,起身拍一下俞噲右肩:“兄弟,好生養傷。”
說着話邁步出門,俞噲喊聲等等,說道:“就你那婆婆媽媽的性子,今夜定睡不着,不如住在此處,我們說說話。”
夜裡剛睡下,身旁俞噲呼嚕聲起,鄒仝一笑,話說不成,有兄弟陪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