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艾拿白色的寬布條束了胸,再照照銅鏡,覺得妥當了纔想起郎堃,疾步跑出來,早沒了人影,回到藥鋪正坐着搗天麻,門口進來一人,笑嘻嘻喊一聲胡軍醫。
青艾嚇一跳,好幾個月沒人這麼叫她了,這兒的人都叫她胡郎中。
站起身看了過去,竟然是戚貴,戚貴嬉皮笑臉拱手道:“可算找着了,不辱使命,要不回去大將軍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青艾請他坐下上了茶,乾脆直接問道:“大家都還好嗎?”
戚貴搖頭:“小皇帝剛登基,大將軍就回到武靈關找胡軍醫,好一番折騰,四處探訪徐錦文的故鄉在哪郡哪縣,不想這廝嘴緊,竟無人知曉,大將軍那些日子那臉色,我們都不敢正眼看,有一隊探馬一直追到邊境,接過關口只記錄徐錦文等數人,大將軍氣得回到京城就彈劾了戶部和兵部。”
青艾壓下心中波瀾,問道:“那月牙兒和俞噲呢?可好?”
戚貴又搖頭:“俞將軍如今是安西都指揮使,攜夫人到安西上任去了,臨行前大將軍帶着我們相送,俞將軍和夫人都落淚了,唉……想起來就心酸。”
青艾鼻子一酸:“那蘇姑姑呢?鄒仝呢?”
戚貴依然搖頭:“鄒將軍回到京城,就被爹孃關在府中,數月沒有見過,蘇姑姑進京後,大將軍讓鄒將軍照應,住在安國候府府,竟也沒有消息。”
戚貴說着嘆口氣:“那會兒弟兄們都盼着打回來,打回來了,弟兄們都如意了,返鄉的返鄉升官的升官娶妻的娶妻,大將軍和兩位將軍倒不如意了,唉,還有白先生,還守在邊境大營,大將軍說尚沒有物色到合適的人去接替鎮守。”
青艾也嘆口氣,垂手默然,喝半盞茶方問道:“大將軍他,和定國侯府大姑娘,成親了嗎?”
戚貴笑道:“太后倒是下了懿旨,大將軍當時就衝進皇宮,將懿旨一撕兩半,扔在了太后臉上。”
青艾鬆口氣笑道:“戚貴怎麼知道?你看見了?”
戚貴搖頭:“宮裡有耳目,喝酒時他們說的。”
青艾這才問道:“戚貴怎麼來了衛國?”
戚貴道:“安王要與公主聯姻,太后派了鴻臚寺少卿出使,大將軍安排我們幾個跟着,趁機尋訪胡軍醫,胡軍醫,跟着我們回去吧。”
青艾兩手握緊了茶盅,仔細想了想道:“這樣吧,戚貴回去告訴大將軍,我在此有要事,一年後必歸,到時候,我有很重要的禮物送給他。”
戚貴嘆氣道:“這樣,還請胡軍醫寫個隻言片語,也可信些。”
青艾點點頭,到書案後拿開藥方的紙寫了兩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遞給戚貴,戚貴小心折起來放入袖中,說聲保重,拱手別過。
青艾悵然望着戚貴的背影越走越遠,恍然間,想起那個高瘦的身影,總是脊背挺直微昂着頭,似乎天塌下來,也壓不垮他。
一日心不在焉,夜裡翻來覆去,總是戚貴那幾句話,宿風如何俞噲如何鄒仝如何白先生如何,凌晨的時候,突然想起戚貴說安王要和公主聯姻,哪個公主,是這個犯病的公主嗎?安王不是已經有了王妃?這樣對宿風可有影響?
青艾不懂政治,更不感興趣,可事關宿風,她十分緊張。
想起徐錦文關心朝堂政局,頗有見地,早飯後假作閒聊問起:“徐老師,衛國有幾位公主?”
徐錦文道:“就一位,所以倍受寵愛。”
青艾又問:“徐老師可聽說公主要和雍朝安王爺聯姻?安王爺已經有王妃了。”
徐錦文一笑:“那王妃倒黴了,要給公主讓位。”
青艾道:“可是公主這臆病…….”
徐錦文捋捋鬍子:“所以,大王着急讓公主痊癒。”
青艾又問:“這安王爺和大將軍,如今不知是友是敵。”
徐錦文瞧着青艾笑道:“相互牽制,自然是敵非友,如今這安王寧願愧對糟糠,也要娶回公主,就是爲了能與大將軍抗衡,因爲衛國有強大的軍隊,尤其是鐵騎,十分厲害。”
青艾點點頭,原來如此,跟徐錦文說今日有要事,一頭鑽進房裡忙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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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中寫一封信,仔細告之衛國公主的病情和原因,最後詳細描述鍼灸銅人,並說一年必歸。然後跑到驛站找到戚貴,將懷中的信拿出來,又將早晨那張紙要了回去。
回來的路上,又想起衛國盛產川貝母,去其他藥鋪買了許多,又送到了驛站。
接着的數日風平浪靜,青艾每日一早進王宮爲公主鍼灸,再未見過郎堃,公主偶爾醒來,神情平靜,只是不大說話。
忽一日傍晚,王宮中來人,說是王上有請,青艾忙跟着進了王宮,來到公主所居白玉宮,進去時,公主正與王上說話,瞧見青艾進來,往郎堃身後一躲,戰戰兢兢道:“王兄,進來一個男子。”
郎堃語氣溫和:“歆兒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這位是爲你醫病的郎中。”
郎歆從郎堃身後探出頭來,眼神安安靜靜觀察着青艾,過一會兒站出來,笑說道:“原來是位女郎中。”
郎堃對青艾道:“依你之言,果真管用。”
青艾點點頭,郎堃道:“日後就由你爲公主醫治。”
回頭對郎歆道:“雍朝遣使前來要求聯姻,歆兒做些準備,九月成親吧。”
郎歆低了頭:“我知道,此事去年就已說過。”
青艾瞧着郎歆,分明是不願意的樣子,郎堃點點頭:“那個皇上死了。”
郎歆一喜擡起頭來,郎堃又道:“換了他的弟弟安王。”
郎歆又低下頭去,絞着手道:“大王兄,我想去瞧瞧二王兄。”
郎堃瞧向青艾,似乎是求救的意思,青艾忙道:“二王兄的病容易傳染,公主還是過些日子再去。”
郎歆信賴瞧着青艾:“敢問郎中,二王兄的病,嚴重嗎?”
青艾一臉沉重:“很嚴重。”
郎歆身子一縮瞧着郎堃道:“大王兄,我夢見過好幾次,二王兄滿身都是鮮血。二王兄是不是有性命之憂?”
青艾忙道:“正在積極醫治。”
郎歆點點頭,青艾瞧着她,這位公主單看外貌,倒是和安王般配,可是就從安王這拋棄結髮之妻的舉動,青艾心中直嘆氣……
再以後,青艾每次前往,公主都醒着,郎堃都在陪着,下棋閒談或者給公主讀書,有時候親自動手切水果,公主再未犯過病,總是安安靜靜的。
一來二去,公主與青艾熟了,這日突然說道:“大王兄,我喜歡胡軍醫,讓她入宮做我的醫官,可好?”
郎堃瞧也不瞧青艾,對公主道:“好。”
青艾張了張口,反對的話尚來不及說,郎堃已起身回頭瞧着她道:“回去跟徐錦文說一聲,就進宮來吧。”
青艾鼓起勇氣道:“可是王上……”
郎堃皺眉道:“公主願意讓你陪伴,是你的福氣。”
青艾低下頭,心中急速轉着主意,郎堃吩咐一聲來人,指着青艾道:“陪她回般若堂去,若想要逃跑,格殺勿論。”
青艾心中暗罵一聲,看來天底下做皇上的都一樣,唯我獨尊,不把別人當人看,爲了活命只能進宮了,她想了想,還是硬着頭皮說道:“我可以進宮陪伴公主,不過,徐郎中做的鍼灸銅人,我必須參與,我每日一早要過去瞧瞧進展。”
郎堃皺了眉頭,青艾心下一橫,總不能斷了與宮外的聯繫,大義凌然道:“王上若不允,就殺了我。”
郎堃眼眸中閃過一絲訝然,郎歆過來道:“大王兄就答應了吧。”
郎堃點點頭,轉身離去了。青艾瞧着花容月貌的公主,心想,原來是被寵壞的小孩兒,郎歆拉一拉她衣袖笑道:“胡郎中別見怪,聽說那安王已有王妃,爲了我要屈居側妃之位,她定容不下我。聽說你是雍人,日後陪着我嫁過去,也可幫襯着我。”
青艾腹誹,原來她不象看上去那麼單純。
回去跟徐錦文告了別,徐錦文無能爲力,嘆着氣瞧着青艾收拾行裝,青艾反過來安慰他:“徐老師,我先進宮去,公主和親的時候,我跟着回雍朝,只希望那之前,我們的銅人能夠做好,徐老師別忘了爲我做一個。”
青艾進了宮中求過郎歆,請來一位宮廷畫師,描述着宿風的長相,畫師幾易其稿,青艾終於滿意,第二日一早送給徐錦文,笑說道:“徐老師,我的銅人就照着這個做。”
徐錦文驚訝道:“這不是大將軍嗎?”
青艾笑說不錯,這個銅人就是送給他的。
和親之事定下,七月的時候鴻臚寺少卿一行歸來,宿風接過戚貴手中的信,戚貴抱拳道:“之前還有過一張紙,上面寫着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後來胡軍醫又要走了。”
宿風瞧着青艾的信直咬牙:“傻瓜就是傻瓜,不朝朝暮暮,兩情能長久嗎?”
看過信來到書案前連畫了幾幅畫,是銅人的正面後面側面縱切面,最後一張是銅人的臉,儼然就是青艾,宿風瞧着笑笑,喚安伯進來道:“讓御醫官標上穴位,然後找御用的銅匠澆鑄,務求盡善盡美,鑄好後我再去看。”
安伯領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