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少卿一行抵達衛國都城湟中時,已是三月,此時青艾早已安頓下來,跟着徐錦文一起行醫,衛人醫藥落後,對徐錦文的般若堂趨之若鶩,徐錦文又不象穆醫官親力親爲,多半坐着指揮青艾,青艾每日忙得腳不沾地,瞧見每個人都用眼光扒了衣裳,尋其穴位,沒有閒暇去想宿風,只有夢裡得見。
三月的湟中還是冬天,一片蕭條,入了四月,樹上才抽出細細的嫩芽,這日青艾正忙碌,兩隻黃鸝飛落窗外柳枝頭,嘀哩哩鳴叫,青艾瞧着枝頭一片嫩黃,綻開了笑顏,果真是兩個黃鸝鳴翠柳,就差一行白鷺上青天了。
正笑着,就覺身下一股熱流,心中暗說不好,幾步跑回內宅,驚慌喊着師孃,她知道來了月信,可古代沒有衛生巾,怎麼處理?師孃一聽,拿出只舊鞋來,裡面塞滿了舊棉絮,青艾指了指,就覺一臉黑線,結結巴巴問道:“就這個?”
師孃笑眯眯又拿出一些棉花:“髒了以後一定要洗乾淨暴曬,要不容易結塊發黴。”
青艾都快哭了:“還得回收再利用?”
慌忙跑進最小的嫂子屋中,嫂子比師孃先進,用的是白紙包了草木灰,青艾鬆一口氣,再怎麼樣,不用回收再利用就好,可是那白紙硬硬的,嘩啦啦響,青艾揉了又揉,揉得皺巴巴的,勉強能用,可是不敢走路不敢動,回到屋中絞盡腦汁兒,想起外婆去世時整理遺物,看見過一個老古董,照貓畫虎縫了一個衛生帶,能走路了,不過走路坐臥都要小心,一個時辰跑四五趟茅廁,沒來的時候以爲自己有毛病,來了又十分苦惱。
苦熬三五日總算過去了,這才明白古代女子爲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個月這幾天只能在牀上躺着,不敢動啊。
徐錦文自從回鄉安頓下來,每日都進宮去爲公主把脈鍼灸,聽說公主患了很嚴重的臆病,每日夜半定時發作,又哭又叫形同瘋子,這公主是大王郎堃唯一的胞妹,郎堃對其十分疼愛,怎奈公主每瞧見他,發作得更加嚴重,指着他叫他惡魔,詛咒他改下十八層地獄,徐錦文爲其施針後,公主病況本已好轉,因郎堃前來探視,病情又有反覆,郎堃再不敢出現在公主面前。
青艾聽了徐錦文表述,心中有些好奇,又琢磨上了,她因在大雍王宮呆的那些日子,總覺這宮廷中十分污穢,聽說這衛國公主美如天仙,是不是郎堃愛上其妹,試圖霸佔,所以他的妹妹才叫他惡魔,瞧見他就發病?
琢磨了一會兒又笑,心中罵自己道,胡青艾,你這是什麼骯髒念頭。
徐錦文除去進宮,就是與青艾一起畫圖紙,相互商量,並積極聯絡銅匠,四月的時候,徐錦文日夜守在青銅坊,看着銅匠澆鑄銅人,頭兩次以失敗告終,徐錦文沮喪中更加沉迷,對青艾交待了公主的病情和需要鍼灸的穴位,讓青艾每日一早前往宮中,自己則日夜宿在青銅坊。
青艾因着那份小小的好奇,又加對自己鍼灸手藝日趨自信,毫不猶豫答應下來,這日用過早飯進了王宮,宮門外聽到是徐郎中的弟子,有人出來恭敬接了進去,衛國王宮不若雍朝富麗堂皇,空曠寬闊,少見繁花多見樹木,不見人工湖水只見天然溪流,溪畔筆直的楊柳參天而立,枝椏間一片新綠,沿着溪流前行,在跨過一座小橋,來到一處僻靜的宮殿,宮殿乃白色的大理石砌成,處處可見匠心,遠遠瞧着,不染絲毫凡塵,恍若仙宮。
有宮婢過來帶青艾進了仙宮,打起湖綠色的珠簾,裡面榻上靜靜躺着一位美人兒,青艾瞧見呼吸爲之一窒,心想,我尚如此,男子見了還不得暈過去?
坐下安靜把脈,脈相速而沉而細,此乃受驚嚇的症狀,徐錦文長於鍼灸,穆之邈長於斷脈,青艾集兩者之長,雖經驗尚有欠缺,貴在沉着自信,下針的時候除了徐郎中交待的穴位,又加了足三裡穴。
剛下好針,門外有人低聲道:“王上駕到。”
有腳步聲輕而穩走了進來,青艾忙起身施禮,王上低低說聲免了,坐在瞧着公主道:“聽說這會兒睡得沉,特來瞧瞧。”又瞧一眼青艾,“徐錦文力薦的你,可要用心治療。”
青艾說自然,瞧着時辰到了,彎腰去拔針,王上突然問道:“你是女子?”
青艾凝神將針部拔出收入針袋,索性大方承認,蹲身施禮道:“不錯,在下是女子。”
王上道:“擡起頭來。“
青艾依言擡頭,眼前的男子一襲黑衣高大挺拔,雙眸幽深,青艾瞧着他,不知怎麼想起叢林中的黑豹,王上問道:“爲何女扮男裝?”
青艾低了頭回道:“因少時父母雙亡無處棲身,是以着了男裝四處流浪,後來碰到徐郎中,求老人家收我爲徒,這幾年潛心向學心無旁騖,只圖不負師恩。”
王上點頭:“勇氣可嘉,你是雍人?”
青艾大方承認:“在下雍朝襄州人氏。”
王上嗯了一聲:“我國醫藥落後,多來些雍國的郎中,孤歡迎之至。”
青艾客氣道:“在下誠惶誠恐。”
王上回頭瞧着榻上沉睡的公主,問道:“公主這病,依……你叫什麼?”
青艾一揖道:“在下姓胡。”
王上道:“依胡郎中所見,公主之病如何?”
青艾誠懇道:“公主之病,乃受驚嚇所致。”
王上盯着她,目光中似有懷疑,青艾坦蕩蕩站着,王上探究瞧着她:“你,聽說了什麼?”
青艾搖頭:“在下二月剛隨徐郎中前來衛國。”
王上沉吟片刻,吩咐左右的人退散,對青艾道:“是這樣,去年孤的王弟陰謀篡位,被孤刺死,正好被歆兒撞見,她嚇着了。”
青艾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什麼,眼前之人將殺死自己弟弟說得跟切了個西瓜似的,可見其冷酷,又加她實在不想知道這些位高權重之人的秘密,再招來殺身之禍。
王上瞧着她:“孤告訴你原因,你可對症下藥。”
青艾點頭:“不錯,心病還需心藥醫。”
王上瞧着她:“如何做?”
這時榻上之人翻個身醒了過來,王上趨前一步又退後一步,公主坐起身瞧見他,笑着喊一聲王兄,王上有些激動,幾步跑過去坐在榻邊道:“歆兒認得我?”
公主點點頭:“王兄,二王兄呢?”
王上臉色一變:“死了。”
公主身子顫抖起來,突然啊一聲大叫,兩手撕扯着頭髮,盯着王上道:“惡魔,你這個惡魔,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王上站起身怒氣衝衝走了出去,公主從榻上跳下來就往外追,一邊跑一邊喊:“來人,抓住惡魔,將其碎屍萬段。”
有許多宮婢跑過來架住了公主,青艾說聲看好公主,想着王上的方向拔腳追了過去。
追上喊一聲王上,王上停住腳步,青艾道:“王上若不能改變,公主永遠不會好。”
王上回頭瞧着她,青艾道:“公主醒來時本來清醒,聽她言語,已忘了舊事,王上一句死了,公主才犯了癲狂,然後王上翻臉就走,公主嘴裡嚷着惡魔,還是跑出來追王上,說明心裡還是親近王上的。”
王上道:“孤該如何做?”
青艾道:“王上該待公主溫和些,公主發病時,勸慰着些。”
王上硬梆梆來了兩字:“不會。”
青艾小心問道:“公主還有別的親人嗎?”
又是硬梆梆兩個字:“沒有。”
“咳咳。”青艾乾笑兩聲,“若想公主病好,王上可能學着些?”
這次只有一個字:“能。”
青艾鬆口氣一笑,就聽王上問道:“不如,你教我?”
青艾愣了愣,也回一個字:“行。”
施一禮說去瞧瞧公主,轉身走了。
回到藥鋪着實動了一番腦筋,關於怎樣教郎堃溫柔的問題。
然後,青艾就瞧見了隔壁的張二郎,二郎平日在學堂做先生,爲人文質彬彬,其妻王氏溫柔賢惠,這日王氏中了風寒,二郎前來般若堂請郎中,青艾揹着藥箱前往,二郎待其妻十分體貼,噓寒問暖。
青艾臨機一動,第二日進宮特意求見了王上,請王上午後出宮一趟,郎堃爲了其妹勉爲其難。
到了張二郎家,張二郎瞧一眼郎堃,心裡打個寒顫,這人怎麼冷冰冰的,再嚇着我家娘子,笑對青艾道:“胡郎中還帶了保鏢?”
青艾搖頭笑道:“什麼保鏢,是新收的徒弟。”
郎堃額角跳了一下,青艾耳語道:“瞧着啊,瞧二郎怎麼待其妻的。”
從二郎家出來,青艾問如何,郎堃又說兩個字:“麻煩。”
青艾無奈笑道:“這樣,日後公主再問起二王兄,王上就說病了,等公主接受了,再說病重,然後再病死,還有,公主發病的時候,王上不要離開,在旁陪着她,就算不說什麼,對公主也是個安慰。”
郎堃說好,然後沉默,青艾沒話找話:“王上怎麼知道我是女扮男裝?”
郎堃瞧着她胸前不說話,青艾順着他目光,低頭一瞧,轉身往般若堂內宅跑去,心想,怎麼幾個月長這麼大了,回去束着去。
郎堃瞧着她彎腰含胸疾步奔跑的背影,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