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應祖辭”的打賞,好久沒收到打賞了,謝謝!大章節奉上!)
魏侯十四年十二月初二,也就是大朝會的第二天,魏侯終於向軍尉府發佈了詔書。
詔書中最重要的,也是爲大多數人關注的內容便是,魏侯最終同意擢升魏無忌爲歸化將軍。
一波激起千層浪,整個武安便被這份詔書驚動,上至卿士貴族,下至販夫走卒,無人不在議論此時。
而作爲始作俑者的魏侯,此時則獨自端坐於湖心小亭中,面無表情的面對着一池已經結冰的湖水。
之所以說他是獨自一個人,那是相比於他平時前呼後擁的場景,此時魏侯身旁還站着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整個人顯得圓滾滾的,但那眼中透出的堅毅,任誰看了都會肅然起敬。
“寡人都叫你坐下,你又何苦要站着遭罪!”看着遠方一片亮白,魏侯聲音低沉道。
中年男子笑了笑,然後便道:“君上都站着,臣豈能亂了君臣之禮!”
魏侯回過頭來,看着中年男子良久後才嘆道:“寡人肩負江山社稷,又豈是想坐就能坐的!”
中年男子便道:“是臣等無能,不能爲君父分憂!”
而在說完這句話後,中年男子可能是情緒激動了一些,甚至不住的咳了起來。
魏侯頓時露出慍色道:“都叫你去坐着,這就是逞能的下場!”
即便是難得說出些關懷的話,魏侯表達出來的甚至都是一種責罵的感覺,但好在這中年男子還是聽得懂的。
這下中年男子也不再犟,老老實實告罪坐下後,便道:“君上,臣有一事,憋在心底想問出來!”
魏侯也坐回自己位置上,然後道:“你想問的,是不是今日發出去的旨意?”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道:“君上爲何會擢升五公子,這樣既不符合世族……利益,同樣也違背了君上當初流放五公子的意願!”
看着中年男子把話說完,魏侯才道:“清樑,你跟了寡人這麼多年,難道真的不明白?”
被稱作清樑的男子愣了一下,然後才道:“君上,臣已經半截身子都入了土,這麼多年在君上身側建言獻策,可對君上……臣卻是一絲都看不透!”
其實這位清樑兩年前長平大戰時,還能隨軍出征,如今卻是病來如山倒,身子骨已經到了這般地步。
而呂清樑的這番話,卻也恰恰說明魏侯是一個合格的君主。
一個在他還是公子時就跟着他身邊的人,到如今卻不敢說了解他,這樣的君主誰不畏懼。
對於這位從龍之臣,魏侯心中無疑是信任的,當然這是建立在對方快要死了的份兒上。
而呂清樑此時問出這個問題,其實也稍微反駁了他之前說自己一點都不瞭解問題,因爲他還是料到了一點點魏侯的心思。
對呂清樑之問,魏侯便答道:“寡人在年前老五離開武安時,是讓他去抗擊匈奴的,並未說是流放於他!”
“他到燕山之後,徵兵逾制,寡人不在乎……他要軍械糧草,寡人便讓嶺北大營一一滿足……他隨意出兵草原,寡人也讓嶺北大營不聞不問!”
“這一切都是因爲,寡人就想要看看他能蹦躂多高,現在他蹦得高了,寡人自然不吝給他賞賜!”魏侯淡然道,就像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樣。
呂清樑愕然,然後很不敢相信問道:“君上沒有發配五公子的意思,並以此和世族周旋?”
周旋和妥協在這裡表達的意思是差不多的,但無疑用周旋更合適一些。
魏侯看了他一眼後,便道:“遠去北疆,又何嘗不是他的造化,逆境中更能磨鍊人的意志!”
“君上如此栽培五公子,莫非是……”呂清樑說道這裡有些猶豫,畢竟關於接班人的事是極度敏感的。
所以魏無忌便道:“寡人不是栽培老五,寡人是給自己兒子機會,所有兒子都有!只要他們不甘於頻繁,寡人都會給他們展示自己機會!”
可能是憋得太久了,魏侯又道:“老二和老三一樣是如此,他們想到軍中歷練,寡人讓他們去就是了!”
說道這裡,魏侯便嘆息道:“只不過,他們的表現沒有那麼突出,否則寡人一樣不會吝惜賞賜!”
呂清樑見魏侯說完,才遲遲道:“君上,臣還有幾個問題,望君上予以解答!”
魏侯看了呂清樑一眼,已見到對方面色變得更爲潮紅,便道:“問吧!”
呂清樑便道:“君上,是要以此競爭,決定誰爲太子?”
話題終究還是引到了太子的話題上,這也確實很犯忌諱,在魏侯盯了呂清樑良久,發現對方眼中一片純正後,纔再度平視前方。
魏侯便道:“是也不是,太子之位關乎國本,有時需順勢而爲,有時卻要逆勢而爲!”
魏侯所謂的勢,當然便是魏國內部的形勢。對他來說,那邊的勢力更盛,那便立那邊的人爲太子就是了。
“君上認爲,這樣公平可公平?”呂清樑又問道。
雖然呂清樑沒說對誰公平,但魏侯還是知道對方問的是誰。只聽魏侯道:“命該如此,若不能逆流而上,寡人也救不了他!”
對這個答案呂清樑其實是感到失落的,因爲魏侯的話就間接承認了,競爭對魏無忌來說就是不公平的。
如果魏無忌自己不努力,一旦魏侯不在,那麼誰都救不了他。
聽到此處,呂清樑突然站起來道:“難道君上,已然放棄了當初的報復,放棄了要公平天下的志向?”
若是旁人這樣質問他,那麼這人便可以說是一具屍體了,但呂清樑畢竟是當初魏侯還是公子時的老部下。
這倒不是說魏侯有多念舊情,而是因呂清樑本就時日無多,到時候他卻是又少一個能說話的對象了。
便聽魏侯不緊不慢道:“當年魯莽變法的結果你也看到了,害的人已經不少了,如今大魏周邊虎狼環伺,內部已經不敢再大動干戈了!”
“非但如此,世族也好,寒門也罷……只要忠心體國,那對大魏來說也都是好事!”魏侯沉聲道。
直到魏侯這句話說出來,呂清樑才真的相信,當年那位朝氣蓬勃的青年君主,如今已經成爲了一個冷冰冰的政客。
臣子也罷,兒子也罷……不過都是他用來維護統治,維護霸權的工具而已。
甚至明白的說,同樣也是呂清樑一直不願意承認的,當初就是魏侯自己第一個背叛了轟轟烈烈的變法。
“臣明白了……臣都明白了!”呂清樑有些語無倫次道,此時在他的眼角,甚至於還流出縷縷熱淚。
看着眼前一幕,魏侯也久然無語。作爲君主,他在乎的只有魏國的基業,寒門世族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甚至於兩者之間旗鼓相當鬥得越厲害越好。
當然了,對於如今勢大的世族,魏侯當然得在一定程度上扶持寒門一系,這也是他提拔魏無忌的另一個不爲人道的原因。
“君上,賜臣一死吧!”呂清樑擦乾眼角淚水道。此時他想到了已經死去的澹世雲,以及當初那一羣志同道合的朋友們,呂清樑已經一刻也不想留在這個讓他理想崩塌的世界上。
臣子總有深究君主真面目的傾向,而當君主真正拿下那層層面具之後,看到的卻是讓人不寒而慄的景象。
長嘆一口氣後,魏侯仍舊是那副威嚴樣子,而後道:“寡人不會讓你死,你若是死了,寡人可就真的難找個說話的人了!”
“當年的老朋友們都已經去了,臣自然也該追隨他們而去!”呂清樑慘笑道,聽了魏侯這麼多秘密,他只有死了纔會安心,纔不會可能連累到家人。
可能猜到呂清樑在想些什麼,魏侯便道:“清樑,你跟寡人怕也有二十年了吧?”
呂清樑點了點頭,然後道:“已是二十二年光陰!”
魏侯便道:“難道你覺得,寡人會信不過你?”
此時,呂清樑也和魏侯對視起來,良久才道:“臣當然信任君上,可臣……卻難再爲君上出謀劃策了!”
“好好養病便是,明面與秦人的戰事,寡人還要問計於你!”魏侯笑道。
恍惚此時,二人又變成了那對親密無間的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