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觀察室裡, 季鳴銳聽得暈頭轉向。
池青手裡捏着一支筆,也在想這個問題:“兇手特意把對她不利的視頻刪了,誰會替她做這件事?”
季鳴銳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來:“沒有人吧……”
對, 沒有人。
所以蔣依芸的嫌疑還在。
證據很重要。
人可以說謊, 可以設下層層圈套, 可以僞造信息, 但是證據不會。手機裡的視頻被人刪除, 蔣依芸平時和三名死者聯繫密切,並且,她被這三名學生威脅着, 有足夠的殺人動機。
這些點結合在一起,無論她怎麼說, 就算今天在審訊室說這麼一出話, 說自己被威脅、說有視頻, 但所有擺在明面上的證據仍然無可反駁地指向她。
季鳴銳:“可她還是承認了有視頻。”
池青:“她如果堅決否認一切的話,更說明她知道視頻已經沒了。”而知道視頻不存在了的人只有親自將視頻刪除的兇手。
所以到了這一步, 如果她是兇手,她其實說什麼都不對。
所以她很可能在裝自己不知道視頻被刪這件事,從而讓自己脫身。
畢竟她承認這點事,和殺人比起來,並不算什麼。
季鳴銳:“但也不一定就是她乾的吧……”
“是不一定, ”池青說, “也可能有人故意把嫌疑往她身上引。”
但那個至今都沒有浮出水面的人會是誰?
玻璃窗對面那間狹小逼仄的房間裡, 沉默的氣氛在不斷蔓延。
“你懷疑我?”蔣依芸說。
“我很難不懷疑你, 蔣小姐, 那天你在學校裡沒課,晚上你丈夫正好加班, 最詭異的是我們還查到你家電梯監控這幾天‘剛好’壞了,沒有人能證明你那天晚上沒有出過門。”
“……”
解臨說到這的時候,眼底漾着的笑意折出幾分冷冽:“死了三個人,每個人的死亡時間都剛好撞在你沒辦法自證的時間段上,還挺湊巧。”
警方之所以一直持續跟進蔣依芸這條線,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王遠和靳鴻博死亡時間在放學前後,她沒有課,辦公室裡也沒有老師,馬暉死於凌晨,當晚又沒人能證明薛依雲沒有外出過。
……
蔣依芸喊出一句:“我沒有殺他們,有人想陷害我!”
“是不是有人故意栽贓,我們會調查清楚,”解臨起身前說,“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還是會繼續受到我們的監管。”
只是目前還說不清如果有人陷害她,那個人是爲了幫她,還是爲了害她?
當天中午,審完蔣依芸後,幾個人在去總局食堂解決午餐問題。
池青很少在這種公共場合出沒,四下環顧發現大家都會先在排隊時拿一個空的餐盤,正要找餐盤從哪兒領,解臨拿着兩份餐具過來了,把其中一份塞進他手裡:“你以前沒來過食堂?”
池青接過,“嗯”了一聲。
站在人羣裡排隊的感覺很奇怪,周圍也很吵。
解臨:“上學的時候也沒去過?”
沒去過食堂這件事放在誰身上都顯得挺不可思議的,但一想到對象是池青,好像又變得正常起來。
隊伍很快排到他們。
池青一邊挑菜品一邊說:“那會兒嫌人多,麻煩。”
“那你都在哪兒吃。”
“自己帶飯,”池青說,“或者出去吃。”
解臨無論是初中、高中還是讀大學,他不管在哪個環境裡都是中心人物,就算下課趴在桌上睡一覺身邊都圍着一羣人。
這起案子和學校有關,他腦海裡不禁浮現出池青穿校服的樣子。
不合羣,一個人坐在教室角落,對每個想靠近他的人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池青簡單選了幾個菜,發現解臨打完飯之後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他本來就不太自在,被看得更加彆扭:“看我幹什麼。”
解臨將手裡的餐盤換到另一隻手上,這樣空出來的那隻手就剛好靠近池青的手:“盯着你看的理由不太方便說,要聽一下嗎?”
池青心說能有什麼不方便說的話。
然而他碰上去之後,食堂嘈雜的聲音被男人的聲音替代,第一句就是:【在想你穿校服是什麼樣子。】
池青:“……”
【有照片嗎?或者,校服還在不在。】
“…………”
他早該知道的。
這個人嘴裡,就沒有幾句,好話。
池青動了動手指,在心裡翻個白眼,正要把手抽回去,找張空桌子坐下吃飯之際,聽到最後一句話:
【還在想如果那個時候我就認識了你,我們的故事或許會開始得更早一點。】
更早一點。
不會讓你每天小心翼翼地戴着手套才能出門。
不會讓你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裡,連一點真實都摸不到。
季鳴銳打完盒飯,和池青他們坐一桌,他吃着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了池青一句:“你很熱嗎?”
他感覺池青臉挺紅的:“……雖然最近是升溫了,但是也不至於那麼熱吧?”
池青冷着臉說:“穿多了。”
季鳴銳:“也不多啊。”
這人就非得槓。
都是成年人了,有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嗎?
池青:“你有時間管我熱不熱,不如多想想案子。”他一字一句地問,“兇手抓到了嗎。”
“文檔寫完遞上去了嗎,哦,還有昨天那起火災,查清楚了嗎。”
“……”都沒有。
一旁跟着季鳴銳坐下的的姜宇點點頭:“是的,銳,案子重要。”
提到火災,蘇曉蘭順勢把話題往火災上頭帶:“說到那起火災,也夠奇怪的,我聽負責人說,至今還沒找到什麼線索。”
“死者身份呢?”
“還在驗。”
池青沒太認真聽他們在說什麼,他好不容易壓下剛纔被解臨挑起來的溫度,耳邊那句話卻半天都散不去。
季鳴銳他們正說着,邊上有刑警端着餐盤經過,和他們打了聲招呼。
遇到解臨之後,他身邊的聲音變安靜很多。
但也變嘈雜許多。
以前別說是在公共食堂吃飯了,就是在教室裡上課都恨不得單人單座,一對一隔着玻璃窗教學。
坐在這裡邊吃飯邊閒聊,還是頭一次。
季鳴銳對刑警揮了揮手,繼而又繼續火災的話題:“火燒得太大了,面目全非,燒得跟個煤炭似的,手機殼都燒黑了……”
池青捕捉到三個字“手機殼”。
解臨把碗裡的蝦夾給他,在他耳側輕聲問:“怎麼了?”
池青:“昨天看電影的時候……你不是一直問我爲什麼一直盯着那張照片看嗎。”
“我當時覺得照片有哪裡不對勁,現在想起來了,是手機殼。”
“手機殼?”
池青想起那張現場照片。
死者手邊燒焦的手機、殼子上印着凸起的圖案,由於變了色、受熱之後形狀也和之前不同了,所以他一時間沒有想起來,只覺得哪裡奇怪。
半晌,池青說:“死者手機殼上的圖案,我見過。”
池青最近見過的人就沒幾個。
他一說,解臨立馬反應過來是誰了:“你是說……”
他倆倒是都懂了,其他人聽得一頭霧水:“誰啊?”
-
與此同時,任琴中午午休,偷偷溜去邊上便利店找想喻嵐聊聊天。
“歡迎光臨——”門內一位有些微胖的女生笑着說。
站在收銀臺的人顯然不是喻嵐。
任琴:“你好,喻嵐今天不值班嗎?”
微胖女生笑容垮下來,臉色不太好地說:“……你找她啊。”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本來是她的班,結果到了早上營業時間人也沒來,聯繫又聯繫不上,店長臨時把我叫回來替班的,本來我今天還約了人……”
女生絮絮叨叨說了一陣,本來應該是她的休息日,卻被拉來上班,難免不太高興。
她說完又問任琴:“你是她朋友?那你能聯繫上她嗎?”
任琴覺得有些奇怪,她搖搖頭:“我給她發過消息,今天還沒回呢,所以纔過來看看。”
任琴說完,視線落在微胖女生的手機殼上:“哎,你這個手機殼和嵐嵐的很像。”
喻嵐心靈手巧,手機殼是自己用軟陶做出來的,給自己的軟陶DIY手機殼捏了一個惟妙惟肖的黃色維尼熊,喻嵐之前和她說過,把軟陶放進烤箱裡加熱之後再拿出來就和外面買到的手感相差無幾了。
微胖女生說:“這個手機殼是她之前送給我的。”
任琴多看了那個軟陶手機殼一眼:“下次我也要她送我一個。”
-
“喻嵐。”
池青說出這個名字之後又解釋道:“前幾天見過一面,她來我家接貓。”
季鳴銳之前說過這隻貓倒了八輩子黴才落到池青手裡。
沒想到轉手剛去新家沒多久,新主人又出了意外。
季鳴銳猛地站起來,掏出手機給負責火災案的人員打電話,在電話接通之前,他又問了一遍:“你確定是她嗎?哪個蘭,蘭花的蘭?”
“山風嵐。”
有了目標人物之後,再去驗證死者身份就方便得多。
在季鳴銳打電話的中途,解臨卻忽然放下了筷子。
“你覺得……咱們華南市,姓喻的人多嗎?”
“高一一班那個學生也姓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不是叫喻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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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這個時間段學校裡外出吃飯的學生很多,民警仍跟着兩名可能和案件相關的男生。
柏志行煩不勝煩:“不是說了我告訴你們,你們就不會再跟着我了嗎?警察怎麼也騙人?”
便衣民警:“在一些必要情況下,可以採取一些特殊手段。”
柏志行:“……”
兩人沿着學校外面的小路,走進一家網吧。
便衣民警:“你又要翹課?”
柏志行:“不然沒地方去啊,上課沒意思,雖然現在上網吧也沒什麼意思了,但是兩害取其輕,相比之下還是上網好一點。”
便衣民警:“……”
另一邊,跟着喻揚的民警心情顯然不錯。
喻揚一口一個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你們中午吃飯怎麼解決?您要是得一直跟着我的話,我現在找家餐館,咱們一起吃?”
民警笑笑,打心眼裡喜歡這個男孩子:“沒事,我們吃點麪包什麼的就行了,你不是還要回家看看你姐姐嗎?說她一直沒回你消息。午休時間就半小時,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再說了,我也不是很餓。”
喻揚上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因爲打球出汗所以換了一身衣服,樣貌開朗:“行,那就辛苦您了。”
“你姐姐多大了?”
“她比我大三歲。”
“……”
兩人一路說着,從公交車上下來之後,走過一條街就是喻揚居住的小區。
喻揚回到家,打開燈,喊:“姐?”
他又推開臥室門,喊了一聲:“姐——?姐,你在嗎?”
然而房間裡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淺色被子被鋪得整整齊齊,一點被人睡過的痕跡都沒有,化妝桌上的化妝品零零碎碎擺在桌子上。
只有一隻貓從化妝桌底下走出來,輕輕地“喵”了好幾聲。
它的食盆是空的,沒有人給它倒貓糧。
喻揚站在房門口,感覺到右眼皮不受控制地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