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啼哭

李廣福壓根沒反應過來自己碰着什麼了,就看到解臨過來護着,等他被衝上來的季鳴銳按倒,他才瞥見邊上那位額前頭髮有點長的男人。

他們上一次在派出所裡見過。

李廣福清楚記得,上一次就是這個人認出了手機是他用過之後給小康的舊手機。

他其實看不清男人此刻眼底的神色,隔着那片暗不見底的深黑色瞳孔,很難看出此刻男人在想些什麼,只能看到他鮮紅的脣微微抿着。

季鳴銳將李廣福按在桌上,李廣福上半身緊貼辦公桌面,桌上的文件撒了一地,季鳴銳雖然有時候腦子反應比較慢,但體格過人,將人壓得一點反抗餘地都不剩:“上一次沒找你兒子……恐怕這次得找你兒子問問清楚了。”

他又揚聲道:“姜宇,你先往他家裡打通電話,旁敲側擊問問。”

對方還是孩子,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走正常的審訊模式,盤問他是不是偷了便利店的東西、貓是不是他殺的,可能會給孩子的心靈造成一些影響。

所以他們一般都會先採取一些委婉的手段。

姜宇會意:“我馬上去。”

解臨發覺池青還在盯着他的手看,這才鬆開池青的手:“抱歉,一時間沒想那麼多,你沒事吧。”

池青這次倒是沒像往常那樣嗆他:你也知道別亂碰,所以你亂碰什麼。

因爲不管他如何排斥,也不能否認一個事實——解臨剛纔確實幫了他。

在男人出現的那個瞬間,失真的聲音被隔絕。

李廣福那把即使失真後依舊帶着地方口音的,又低又詭異的、夢魘般的聲音從他耳邊消失了,他彷彿一下被人從另一個世界拉回現實。

他從來沒想過,解臨身上這種讀不到的特性還能發揮出這種作用。

解臨看他不說話,反倒不習慣:“你不用忍,想去洗手就去洗吧,要是嫌我剛纔不打聲招呼就碰你的手……”

解臨話沒說完,就聽池青洗手前對他說了一句“謝謝”。

解臨:“什麼?”

池青:“我說謝謝。”

“不客氣,其實我聽見了,”解臨說,“我就是想再聽你說一遍。”

“……”

“沒想到你這個人偶爾還是講點道理的。”解臨又說。

池青:“……”

有些人就是不能遞杆子,就知道順杆往上爬。

池青洗完手回來時,姜宇正好掛電話。

“我說我是物業,前段時間小區裡發生的事情給住戶造成一定影響,讓他別害怕,如果有什麼線索可以提供給我們……但他的反應很冷靜,他說他沒有什麼線索。”

姜宇掛完電話後回憶那通電話裡那名叫‘小康’的男孩的反應,變聲期男生獨有的粗啞聲音語調很平,幾乎沒有什麼起伏。

“有一點挺奇怪的,他好像很急着掛電話。”

當時姜宇沒多想,只是隱約通過聽筒,聽到嬰兒的哇哇哭聲,哭聲聽起來微弱且遙遠,可能是從虛掩着的門裡傳出來的。

姜宇問:“有人在哭嗎?”

男孩粗啞的聲音很冷靜的說:“沒什麼。因爲樓上太吵……所以弟弟哭了。”

“……他就說樓上太吵,弟弟哭了。”

姜宇就目前所收集到的信息而言,並沒有聽出這番話裡有什麼別的意思,但他看到池青和解臨兩個人忽然間變了臉色——

姜宇隱約覺得事態可能有什麼意想不到的變化,讓他感覺心一慌:“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嗎?”

解臨:“把他家地址報給我。”

姜宇:“12棟,5……506。”

姜宇報完李廣福家地址,眼睜睜看着解臨和池青兩個人明明沒有任何溝通,卻在同一時間做了同一件事情,他們倆一前一後推開門,往外衝了出去。

高速路上。

解臨車速很快,他似乎根本不考慮超速罰款和計分。

池青第二次坐在這輛車副駕駛的位置上,卻和解臨從對手的身份戲劇性地轉化成了“隊友”。

他原本想用其他方法側面敲打季鳴銳,比如說讓他多調查調查李廣福的家庭關係,其他的目前沒實質性證據,很難講。但是電話裡男孩說的那句話和嬰兒啼哭卻不得不讓他多想。

雖然他不知道解臨爲什麼會跟他一起出來。

旁邊車道的司機看着一輛黑色邁巴赫不斷超車,他嘴裡吐槽了一句“這是高速啊,飆什麼車,不要命了”,吐槽完再擡眼連那輛車車尾氣都看不着了。

道路兩邊夜景飛速倒退,一排排街燈殘影以驚人的速度略過。

解臨從高架上一路飆進街區,這才逼不得已將速度稍稍放慢了些,拐彎時說:“兇手在找‘代替品’練手的時候,比起這個‘代替品’的易得性,特殊性纔是要考慮的重點。換句話說,貓和他真正想實施犯罪的對象之間一定會有某種關聯,這就和很多連環殺人案裡受害人身上都有同樣的共性一樣,809連環殺人案裡死者的共性只是‘長得漂亮’,事後也證明兇手的確因爲某人而對漂亮女人懷有某種情結。”

解臨說話的時候,前面那輛車的車尾燈透過車窗倒映在他臉上,強烈的光影投下,將他那雙原本淺褐色的、常年含笑的眼睛遮住。

他接着又說:“我跟你的想法應該大致一樣。你是不是也覺得……貓的形體大小,跟嬰兒很像?”

“……”

現在池青知道爲什麼他會一起衝出來了。

比起驚訝於解臨的敏銳,池青更驚訝於這人的思維模式,如果不是不小心碰到李廣福的手,他再怎麼樣也不會把貓和嬰兒聯想到一起去。

能夠產生這個想法的人,危險程度不亞於事件本身。

池青沒能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的時間。

拐過前面街道,對面就是海茂,等會兒該怎麼行動纔是目前的重點。

“在不知道里面發生什麼情況之前不能硬闖,”解臨在極短的時間內串聯起所有信息,忽然說:“會扮物業嗎。”

池青:“?”

解臨:“你就說‘你好我是物業,剛纔給你打過電話’就行,說一句試試。”

“你好,”池青手插在上衣口袋裡,連眼皮都沒掀,展現出憑實力在演藝圈緩緩下沉的演技,不鹹不淡地說,“我是物業。”

“…………”

解臨沒再說話。

池青:“有問題?”

“算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他爹,”解臨中肯地評價道,“這活交給我,等會兒你往旁邊站,別讓他注意到你就行。”

池青:“……”

海茂小區。

12棟,第五層。

磚紅色的門緊閉,門邊上貼着老舊的對聯,由於這年早過完了,對聯四個角已經卷起。

屋內傢俱都是早些年配置的,房間內有很重的生活痕跡。

房屋佈局兩室一廳,客廳既充當活動區域,也充當孩子用來寫作業的書房。

其中一間用屏風手動劃分開的小隔間裡,躺着一個僅半歲的嬰兒,嬰兒此刻正在大哭,他似乎是知道危險在向他逼近,渾身上下都哭紅了,緊握成拳的小手在空氣裡胡亂揮舞。

“哇嗚嗚嗚——”

嬰兒一度哭得岔氣。

但是站在嬰兒牀邊默默看着他的男孩卻沒有任何反應。

男孩身上穿的還是那件附近學校那套初中校服,嬰兒牀雖然擋住了他腰部以下的位置,但是透過幾道木質欄杆縫隙,隱約可以窺見一抹銀光。

男孩手裡緊緊握着的,是一把新的鋸齒刀。

他正在看嬰兒細膩的脖子,然後目光緩緩下移,最後落在嬰兒起伏劇烈的胸膛上,第2-5根肋骨之間。

他擡起手腕,一點點劃開弟弟白嫩細膩的皮肉的時候,血液緩慢涌出,和尖銳交錯的刀尖融合在一起。

男孩通過這與衆不同的觸感深刻地感受到這不是貓,這是人的皮肉,他的手腕因爲激動而顫慄地直髮抖,然而刀尖纔剛剛劃破皮膚,門鈴聲卻突兀地響起。

他等了一陣,門外的人卻像是知道他在家似的,門鈴聲響了很久都沒停。

“誰?”他拎着刀走到門口。

“物業,”門外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漫不經心,“接到投訴,你們覺得樓上吵。”

男孩將門打開一道縫,對上一雙笑吟吟的眼。

男人又說:“剛剛我已經和樓上住戶溝通過了,他們說可能是隔音問題,以後會注意……”男人說到這聲音微頓,“你弟弟還在哭?”

嬰兒啼哭聲異常清晰。

男孩緩緩握緊背在身後的刀,聯繫起剛纔那通電話,沒有懷疑,只是急着關門:“他可能餓了。”

然而解臨的手在門關上的最後一刻將手伸進門縫間隙,手指倏然用力繃緊,牢牢抵住那道縫隙。

在他抵住縫隙的同時,由於扮演物業並不合格所以只能靠邊站的池青直接擡腳將門踹開——他踹門的時候手還維持着插在衣服口袋裡的姿勢,臉上表情一點沒變過。

池青活像一個帶着小弟上門找茬的,踹完門冷聲催促:“動作快點。”

因爲池青這一下,解臨有了足夠的活動空間,立刻躋身進屋。

十二三歲的男孩對上一名成年男性,在力量上並不佔優勢。

男孩被撲倒在地之後花了幾秒時間才反應過來自己手上還有刀,但等到他反應過來時,手腕已經被解臨牢牢摁住。

解臨抽出男孩手裡那把沾着血的刀,初步確認完嬰兒的傷勢情況,這纔有時間迴應池青那句催促:“……我剛纔那句話說得不夠確切,你不像他爹,你像上門討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