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臨這個動作只維持了一會兒, 很快自己也意識到這個舉動不妥,對面這位本來就不太愛搭理他的人很可能下一秒就讓他滾。
“抱歉,忘了你潔癖。”解臨鬆開手。
‘潔癖’這個詞也點醒了池青。
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沒有什麼反應。
他是想拉開解臨的手, 但沒有像以前那樣, 因爲被人碰到而感到難受了。以前不管是任何形式的觸碰, 只要靠近、他渾身上下都會僵住, 並感到難以控制的排斥。
可他剛纔除了覺得突然以外, 沒有別的想法。
甚至在耳邊安靜下來的時候,那一瞬間,他彷彿找到了一絲可以喘息的空間。
解臨遠遠看到擺在餐桌上的藥盒:“吃過藥了麼。”
池青心煩意亂, 敷衍地“嗯”了一下。
“還嗯,根本沒倒水, ”解臨看到動都沒動過的廚房, 沒發現有燒水的痕跡, 桌上也並沒有礦泉水,他走到餐桌邊上隨手翻了一下藥盒, 都是新的,“包裝都沒拆,你吃的是哪門子藥。”
池青在得以喘息一會兒後,勉強有了點心情回答解臨的話,他不甚在意地說:“過期了。”
池青對吃藥看病的態度一直都不積極。
自從那次意外過後, 他就不太喜歡踏進醫院, 能吃藥解決就決不去醫院, 沒藥那就睡一覺。
解臨在他客廳裡轉了一圈, 滿屋子都是冷冰冰的消毒水兒味兒, 十分懷疑池青這個人是不是消毒水精轉世。而且房間裡還不開燈,導致他看藥盒的時候費了半天勁, 廚房沒幾樣廚具,但刀卻很多,一排閃着銀光的刀具從大到小整齊排列,那把曾經用來切面包的鋸齒刀也在隊列裡。
解臨說:“等着,門先別關。”
池青:“?”
解臨看他一眼:“藥不是過期了嗎,我去看看我那有沒有。”
解臨藥箱裡藥品種類齊全,他把跟感冒相關的藥物一一拿出來:“這是感冒藥,按劑量吃就行,怕你有什麼其他併發症,其他幾種也給你留着,有事就直接找我。”
解臨給池青遞藥的時候其實碰到了他的手,隔着空氣虛虛地擦過尾指末梢。
池青正要說‘多少錢,我把費用轉給你’,解臨卻像知道他要說什麼一樣,立馬堵住了他的話茬。
“我這些藥可不便宜,”解臨說,“不讓你白佔便宜,改天請我吃飯,時間你定,我都可以。”
“……”
解臨走後,池青拿着那盒藥在餐桌邊上站了許久,然後纔去飲水機那兒倒水。
倒水的時候他盯着自己拿着水杯的手,尾指微微曲着,一如既往地蒼白。
池青看了會兒,在把藥吞下去的那一刻想:他或許確實該看看醫生了。
“你的意思是……出現了沒那麼排斥他人觸碰的情況?”
次日,吳醫生對池青進行線上治療。
語音通話效果雖然比不上面對面諮詢,但是對池青來說線上線下都一樣,他的態度並不會因爲吳醫生本尊此刻就坐在對面而有什麼改變。
相反的,他現在這情況自己都沒辦法控制,吳醫生要是真坐他對面,吳醫生家裡有幾口人、這幾天遇到了什麼事兒,發生了什麼令人意外的轉折,心裡藏着多少秘密,這些信息不出半小時都能被灌到他耳朵裡。
池青沒有否認:“那個人昨天過來送藥,我發現我好像沒那麼排斥他。”
吳醫生聲音激動,他感覺自己對這位池先生的治療或許邁出了里程碑式的一步:“難道我們的治療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能不能跟我具體說說。”
池青也不知道要怎麼具體說,沒有直接說解臨:“他……”池青起個頭,又換了一個代詞,“那個人。”
吳醫生抓到關鍵詞:“那個人,只是對某一個人嗎?”
池青沉默。
半晌,他如實說:“不能確認。”
“根據我這段時間的觀察,其實我一直有一個想法,”吳醫生沉吟着說,“我覺得或許你對他人的排斥,並不是因爲有人靠近你而感到的排斥,靠近可能只是一種最終呈現出來的方式而已。”
“當然具體的原因是什麼,目前我還不太清楚。”
“我之前有這麼一個顧客,她的案例很有意思,她呢跟人說話的時候總是非常困難,說多了就容易呼吸急促。但她並不是不喜歡跟人說話,只是一說話,就會想起小時候因爲說錯話而被父母責罰時的樣子。因爲小時候她的父母總是喜歡讓她在公衆面前發言,希望她能夠侃侃而談,在聚會上展現出不俗的談吐,可她一直是一個內向的孩子,所以十分懼怕這種場面。”
吳醫生從業多年,在“情感障礙”這一塊的確很有研究:“所以我猜測,你排除的可能不是觸碰本身,而是由觸碰帶來的某些負面印象。”
吳醫生最後給出建議:“你可以找你身邊其他人試試,看看是真的不排斥了,還是僅僅只對‘那個人’。”
當天下午,池青想起吳醫生那番話,猶豫今天是不是該出趟門找個人試試。
手套還沒戴上,季鳴銳就發過來一條消息。
季鳴銳:你在家麼。
-?
-在的話先別走,我媽包了點水餃,讓我拿給你,正好我來附近辦事兒。
池青匆匆掃完,回過去一句。
-門沒關,你直接上來就行。
季鳴銳提着兩盒水餃,上電梯的時候嘴裡直嘀咕:“怎麼今天那麼主動放我上門,以前不都讓我沒事少去他家的麼……”
季鳴銳上去之後跟老媽子一樣,幫池青把兩盒水餃塞進冰箱:“你搬過來這麼幾天,本來我應該早點來看看你的,最近太忙了。”
季鳴銳本來話就多,失控後池青聽到的話量直接翻倍:【案子遲遲沒有進展,原先的猜測全部推翻之後,哎,簡直成了一場謎案。】
“等我忙完這陣,找你吃頓搬家飯,在這開個火,”季鳴銳說話間關上冰箱門,一回頭,看到池青正倚遮廚房門看着他,他這兄弟本來就看着陰惻惻的,這會兒直勾勾盯着他看,看得他背後一寒,感覺自己像條砧板上的魚:“……你看着我幹什麼。”
——“你可以找你身邊的其他人試試”。
池青想着吳醫生的話,忽然說:“你過來。”
季鳴銳:“?”
池青看着他和季鳴銳之間還能再多站兩個人的間距,沉默兩秒:“你站那麼遠幹什麼。”
季鳴銳完全摸不着頭腦:“???”
這兩個人的間距是季鳴銳這些年養成的習慣。
這麼多年下來他就不敢靠池青太近,池青容易犯病,而他容易被揍。
季鳴銳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看池青確實沒反應,這才又走上前一步:“大哥,你今天有點反常啊……”
池青沒戴手套,手縮在袖子裡,做足心理準備才把手伸出來一點:“你別動。”
季鳴銳滿腦子都是問號。
然後他眼睜睜看着池青伸手,並在他手上一臉嫌棄的碰了一下:“……”
池青耳邊失真的聲音第一時間蓋過其他聲音,吐槽音響起:【這不是反常兩個字可以解釋的事情,我懷疑他今天是瘋了。】
池青碰完這一下很快就收了回去。
“這是醫生給的建議,”池青不是很想被當成瘋子,解釋說,“……一種治療方案。”
季鳴銳恍然大悟:“那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什麼作用嗎?”
池青:“感覺有點噁心。”
不光噁心。
他現在渾身都難受。
池青:“你可以走了,替我謝謝阿姨。”
季鳴銳:“……”
池青試完翻臉無情:“我去洗個手。”
季鳴銳:“???”倒也不用嫌棄成這樣吧。
季鳴銳:“兄弟一場,噁心這個詞用得有點過分了啊。”
池青的手其實有些部位很容易泛紅,都是常年洗手洗太勤留下的毛病,皮膚薄,一搓就紅,
他進洗手間後洗了兩遍手,習以爲常地擦乾,直到這個時候纔不得不承認:解臨好像真的是個例外。
一個他聽不到,或許也正是因爲聽不到,逐漸開始不排斥觸碰的例外。
就在池青洗完手拉開門出去的同時,季鳴銳手機鈴聲正好響了起來。
他一邊在玄關處換鞋,一邊接起電話:“喂?曉蘭?什麼事兒。”
蘇曉蘭此刻正站在天瑞小區內某棟單元樓門口,她身後拉着一條極其醒目的警戒線,這是現場封鎖的標誌。
蘇曉蘭語速很快:“我現在在天瑞,這邊出事了。”
天瑞小區和前不久封鎖排查過的楊園之間不過一街之隔,兩個小區正對着,此時街道上擠滿了聞訊而來的羣衆,狹窄的街道內聚集了成片的人,這些居民一邊議論一邊往小區內張望。
“在天瑞找到一具女屍,也是獨居,女孩子是一個人住,年齡23歲左右。”
季鳴銳穿鞋的動作一頓。
“昨天夜裡死的?”
“不,”蘇曉蘭剛從現場出來,她捂着胸口,想到剛纔看到的場景就忍不住想吐,緩了緩才說,“死了一個月了,人被凍在冰箱裡。房東從上個月開始就催她交下個月房租,怎麼催也沒反應,今天帶人上門打算把她的東西都清理出去,好找下一名租客,結果一打開冰箱,就看到了那個女孩子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