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天氣情況, 這天九點的天色比以往都要暗沉許多,夜色如濃墨般,從商業街到小區這段路上寂靜無聲。
任琴家裡除了她以外還坐着三個人, 季鳴銳從派出所趕過來支援, 爲今天晚上做準備, 他悄悄上樓之後說:“那邊行動開展得不是很順利, 人目前還是沒找着。”
警方行動困難的原因一方面原因是目前這些結論都只是推測, 並沒有查找到實質性證據;另一方面也怕驚動嫌疑人,如果貿貿然大張旗鼓地上去找人驚動對方,只會增加後續的追查成本。
解臨說:“正常, 他如果今天打算行兇,自然不會暴露自己的行蹤。前幾起案子他都沒留下任何破綻, 說明他很會掩藏行動痕跡, 他很可能提前幾天就開始爲今天做準備。”
解臨說到這裡又轉向池青:“你白天不是喝了好幾杯咖啡嗎, 怎麼還困?”
池青站在邊上,沒什麼精神, 一副不太想摻和的樣子。
在這種是個人都能被嚇到的情況下,他冷漠地說:“不是困,是有點無聊。”
“……”
他們幾個人正說着,任琴在邊上含淚吃外賣:“我隨便吃兩口行嗎,實在是沒胃口。”
她會點外賣還是因爲解臨說:“對方心思縝密, 你平時都點外賣, 今天不點的話容易讓人起疑。”
任琴煎熬地吃完外賣, 解臨又問:“你平時幾點睡?”
任琴想了想:“第二天要上班的話, 十點多吧, 週末會睡得晚一些。”
“睡覺的時候習慣關燈嗎?”
“關的,”任琴說, “亮着燈的話我睡不着。”
“兇手如果會出現的話,他很可能在早就在某個地方看着你什麼時候熄燈睡覺,然後他會掐着你差不多已經熟睡的時間上來。你要做的就是和平常一樣,到點就熄燈睡覺。”
於是十點剛過,任琴按照他們說的換上睡衣,糕糕趴在窗臺上看着他們,任琴安撫它“沒事,你乖乖的,等會兒發生什麼都不要叫,我沒事”,之後像平時那樣關燈上牀,其他人則找地方藏起來。池青平時在家裡也不開燈,任琴關不關燈睡的對他沒影響,只是還沒等他還沒挑好符合心意的地方,就被解臨一把拉進了立式衣櫃裡。
解臨說:“別看了,這沒有能躲還能跟你保持零接觸的地方,也就我這還能再塞一個人,你只能選擇跟我擠擠。”
“……”
臥室衣櫃再大,也很難輕鬆容納下兩名成年男性,兩個人幾乎緊挨着,解臨關上衣櫃門之後唯一的一點光線也沒了,衣櫃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池青曲着腿儘量把自己縮起來,他雖然瘦,但是腿長,這個動作做起來還是很有難度。
而且只要一動就會碰到邊上那個人,一動就碰,還不知道碰到對方哪兒,池青根據直覺和觸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剛碰到的應該是解臨的腰。
“你不覺得擠嗎。”池青忍了忍,撥開懸在頭頂的羊絨外套說。
“什麼?”
解臨剛纔在嘗試能不能通過衣櫃縫隙看到外面,注意力全在縫隙上,真沒聽清。
池青重複一遍:“我說……”
解臨在他開口說出第一個字音的時候就往順着他發聲的方向俯身向前微傾:“嗯?”這是一個下意識認真聆聽別人說話的動作,然而放在漆黑狹窄的衣櫃裡成了另一種含義。
他稍往前靠一靠,碎髮就從池青頸側掃過去。
解臨:“你繼續說。”
池青一下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嘴邊的話轉折成:“別靠過來。”
解臨:“這就這麼點地方,你不如直接叫我出去得了。”
池青:“也可以。”
“……”
“這計劃恐怕不行,”衣櫃外一道聲音打斷他們,還沒找到哪兒可以藏人的季鳴銳壓低聲音說,“她一直在抖。”
任琴關燈上牀之後根本做不到像往常那樣睡覺——這件事情是個人都做不到。屋內關着燈,閉上眼,那種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的恐懼感瞬間將她包裹,在季鳴銳說話之前,她甚至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此時此刻正在發抖。
“對不起,”任琴披着被子坐起身,“除非你們把我打暈,不然我真的做不到。”
季鳴銳:“你別看我,我下不了手,而且故意傷人是違反法律的。”
最後解臨推開衣櫃門,他點亮手機屏幕,拿手機屏幕那點微弱的光源照明用,嘆口氣道:
“換人吧。”
換人的話換成誰,這也是一個問題。
蘇曉蘭現在趕不過來,季鳴銳長得人高馬大的,還是寸頭,往牀上一躺一看就是個猛男兄弟。解臨個子也高,標準的模特身材,穿着衣服顯瘦,撩起來能有八塊腹肌的那種。
最後幾人將目光投向池青。
池青:“……看我幹什麼。”
“如果說我們這裡哪個看起來勉強比較像女的,”季鳴銳不怕死地說,“兄弟,那估計就是你了。”
解臨手機屏幕上那點微弱的光源剛好打在池青身上,他仍曲着腿坐在衣櫃裡。任琴家開了空調,他進屋之後脫下外套、身上就只剩下一件毛衣,由於瘦所以毛衣穿在他身上顯得空落落的。
男人頭髮長,手指細,腿也長。
如果忽略掉那份頹廢的感覺,他五官其實也漂亮得有些中性。
池青漂亮的嘴裡吐出最冷血的話:“在你說出那句話之後,你就沒有兄弟了。”
季鳴銳:“別啊,幫個忙。”
任琴倒是很有同理心,她知道躺在牀上的感覺:“要不我再努努力吧,不要爲難池先生了,這種情況,誰躺上去都會害怕的……”
池青還沒說話,解臨倒像是有讀心術的那個:“他應該是嫌棄這牀你躺過,而且他也不太願意穿你的睡衣,至於害怕,應該是沒有的。”他看了池青一眼,充分認可之前池青給他發消息時說過的那句話,“……就算兇手現在就站在牀頭,他也睡得着。”
池青是真不害怕,他就不知道害怕是一種什麼感覺。
“雖然我不是很想幫這個忙,”池青不得不承認解臨很瞭解自己,“但如果能把牀單換了,拿一套新睡衣的話,這件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任琴:“……”
季鳴銳:“……”
他兄弟,一個哪怕兇手近在眼前也沒有潔癖發作重要的男人。
換上新牀單之後,任琴又找出一套沒穿過的衣服,她本身個子也不矮,但跟池青的身高肯定沒法比,比劃一下過後直接作罷,想着蓋上被子黑燈瞎火的也看不見什麼,睡衣不睡衣的並不是很重要。
池青躺上牀之後,拉起被子蓋住了臉,他額前頭髮長,乍一看還真挺像那麼回事兒。
兇手再警惕,也很難一進門就發現牀上的人早就換了一位。
被換下來的任琴和季鳴銳兩個人躲進衣櫃裡,季鳴銳佔了別人的位置,問:“解顧問,那你躲哪兒?要不然我還是出來吧。”他剛纔也在房間裡轉悠很久,沒找到除衣櫃以外的藏身之處。
解臨很自然地指向牀底:“沒事,我剛剛看了一下,牀底高度正好,我藏這就行。”
季鳴銳:“……?”
不怪他多想,現在黑燈瞎火的,很容易徒增恐怖氣氛,而“牀下有人”又是一個在無數恐怖電影和小說裡出現過的經典橋段。
就真要藏這麼陰間的地方嗎?
任琴身上披着件外套,心說她本來還挺害怕的,但現在她覺得“衣櫃裡有人”、“牀下也有人”、“牀上躺着的人不是原來那個”這樣的陣容安排,指不定是誰嚇誰。
任琴躲在衣櫃,看着男人鑽進牀底下消失不見的身影,又看了眼牀上那位淡定的一批、彷彿真在睡覺的,悄聲對季鳴銳說:“有解先生和池先生在,還挺讓人安心的。”
季鳴銳十分認同,跟着感慨一聲:“是啊,他倆有時候比犯人恐怖多了。”
十一點過半,接近十二點的時候,雨漸漸停了。
小區裡已經沒有任何行人。
只要有人站在樓棟附近,很容易看得到某戶人家家晾衣服的陽臺,也很容易觀察到她家此刻是開着燈還是熄了燈。任琴家熄燈後一個多小時,樓棟附近的某個垃圾桶旁多了一截抽剩下的菸頭。
菸頭上猩紅色的光亮在接觸到潮溼的地面後很快熄滅。
任琴和季鳴銳兩人躲藏的衣櫃上半截部分是百葉門設計,將層層疊疊的木片輕輕往上擡,露出一道縫,能勉強看到臥室裡的景象。
任琴越等心越慌,害怕他來,更怕他不來,如果他今天晚上不來,之後不是更危險。同時她心裡也期盼這是一場誤會,期盼着壓根沒有人在深夜進過她房間。
然而就在時針即將指向12的時候,在靜謐又封閉的衣櫃裡,她清楚聽到一聲從客廳傳來的、細微又熟悉的聲音。
這是鑰匙插進門鎖裡的聲音。
真的有人在開門!
聽到這聲音連季鳴銳都沒忍住在心裡“臥槽”了一聲。
橘貓渾身一顫,眼睛衝着臥室門方向,但這次不知道是不是任琴的安撫起了作用,它沒怎麼叫 ,只是肉眼可見地緊張。
任琴躲在衣櫃裡的身體瞬間僵住,她死死捂住嘴,屏住呼吸,深怕被對方發現自己的呼吸聲。
然後鑰匙不疾不徐地轉了轉,門鎖發出“咔噠”一聲。
門開了。
他們在臥室看不到客廳的情形,只能聽聲音,憑藉聲音辨別出開門進來的人在客廳停留了一會兒。
他似乎在換鞋,開了鞋櫃。
然後“砰”地一下,又把鞋櫃關上了。
接着就是一陣走路聲,聽起來對方很是熟悉這裡,腳步聲暫停之後任琴又聽到倒水聲,反應過來他甚至拐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用什麼喝的水?用的是她的杯子嗎?
很快,廚房響起一陣“嘩嘩”水流聲,他仔仔細細清理完水杯,這才從廚房出來,拖鞋踩在地上的腳步聲離臥室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臥室門被人擰開了。
任琴此刻藏在衣櫃裡,陰差陽錯地以第三視角近距離感受到了在這一個月裡、在她每天晚上熟睡之後,對方是如何進入她家的,進入她家之後又做了些什麼。
想象遠不及現實,她聽聲音聽得頭皮發麻。
任琴不敢看,但季鳴銳必須透過衣櫃縫隙時時刻刻注意臥室裡的情況,他眯着眼睛、儘量適應這片漆黑的環境,他隱約看到一個黑色人影出現在臥室門口。
那個人進臥室之後,走到了任琴的牀邊。
男人靜默地立在那裡看了“她”許久。
從牀底看過去這場面更爲直觀。
解臨藏在牀底,那人的腳離他只有半步距離,並且在他邊上停了很長時間。
衣櫃裡,季鳴銳手指搭在木片上,將百葉門其中的兩塊木片往下壓,瞪大眼睛試圖通過那道縫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看到男人手上拿着一樣會反光的東西——那是刀!
半夜。陌生男人拿着刀進你房間,站牀頭看着你。
季鳴銳心跳停了半拍。
而牀上的“任琴”整個人蒙在被子裡,別說發抖了,連呼吸頻率都不帶變的,如果不是季鳴銳事先知道躺在裡頭的是池青,他估計真以爲對方睡着了。
季鳴銳心說:他這兄弟的心理素質是真的強。
還有牀底下那位……也很強。
“琴琴。”男人突然間開了口。
他的聲音帶着一點啞,低低緩緩地低語着。
或許是因爲在今晚的計劃裡,“她”反正活不過第二天,所以會不會被發現已經無所謂了,男人並沒有刻意放輕各種動作,也沒有用迷藥讓她徹底昏睡,甚至不怕自己的說話聲將“她”吵醒。
解臨邊上的黑色腳影往前走了幾步,然後黑色影子一晃,他上了牀。
池青躺在右半邊,左半邊空出一大半的位置,他整張臉都埋在被子裡,雖然在牀上躺得很無聊,並且如果再多給他一點時間,他沒準真能睡着,但此時此刻他還算清醒。
他睜着眼,很明顯地感覺到右側牀鋪陷了下去,並努力忍耐住想把人從牀上踹下去的想法。
他身側的聲音離得很近:“琴琴,昨天沒來找你,我很想你。”
“你想我嗎?”
“你怎麼會想我呢,你或許都不認識我,可我在深夜找過你很多次,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那人低啞的嗓音說話斷斷續續地,他最後說:“儘管你可能永遠都不會認識我,但你永遠都屬於我。這是我最後一次來找你了,琴琴。”
那人說話時擡手輕輕地、隔着被子撫在身側的人臉上:“我找到了另一個女孩子,她和你一樣漂亮,也住在你們小區,就是你前面那棟樓,你們沒準還見過面。”
他說完,一點點將被子從“任琴”臉上拉下來。
下一秒,他發現蒙在被子裡的“任琴”根本沒睡着……不,那不是任琴!
他毫無防備地對上了一雙陌生的、比夜色更深的瞳孔,那對令人發憷的瞳孔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等你半天了,”池青看着他說,“你廢話還挺多。”池青說完語調微頓,念出了他的名字,“……周志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