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夢非,洞仙教三代首座弟子,素有“小魔帝”之稱,一身修爲深不可測,自洞仙教攻過江南之後,統帥九大壇主,縱橫捭合,無人能敵,被譽爲洞仙教的天之驕子,座下四大旗主各有異術。現擁十萬精兵,來攻輝陽,駐於二百里外的棲鳳城內。
刺殺季夢非,這個任務難度之大,接近於不可能完成的程度,簡直是難以想像了。
最練達的青玉真人都有些沉不住氣了,“鳳掌門,這,這件事未免有些太……”
此時,絕名的眼光向鳳天香望了過去,鳳天香也直視絕名,再不迴避。兩人的目光緊緊交織在一起,絕名忽然間再次升起了與鳳天香心意相通之感,通過目光的融合,兩人的心靈彷彿也建立了一條溝通的渠道,絕名深深地感覺到,鳳天香並不是在故意難爲自己,而是基於對自己必勝的龐大信心之上才說出這個提議。她對自己的這種相信已經到了不可動搖的地步,所以她更提議與絕名共同完成這個任務。
這個提議讓絕名的心胸瞬間火熱起來,他站起身來,大喝一聲,“好,我接受這個提議,今晚,趁季夢非立足未穩、處理敗軍事宜忙得焦頭爛額之際,我便與鳳姑娘一起,夜襲棲鳳城,力爭擊殺季夢非。如果我能與鳳姑娘全身而退,回來之後,再議其他兩件事情。”
說罷,一口飲盡杯中酒,霍地擡起頭來,目光炯然,豪情萬丈地向衆人緩緩望去。那個戰場上萬夫莫擋的絕名,重現於廳堂之上。
當望到鳳天香時,風天香勇敢地迎上他的眼神,眼睛裡激盪着火熱的情愫。
絕名不由得心中一蕩,隱隱感覺到了什麼。而鳳天香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倏地低下頭去,臉上粉霞疾燒,這一次卻不比金頂峰上,卻是久久不褪了。
至此,廳中衆人雖然有些無可奈何,卻也只好順從絕名的意思。
有人擔憂,而有人卻是幸災樂禍,巴不得絕名戰死,總之,各懷心事,自家想啥自家知。
酒宴過後,衆人盡歡而去,絕名也來到青霖派早已準備的下榻之處,準備安歇。
雖然廝殺一夜,可是絕名輾轉反側,卻是難以入睡。十年來,尤其是昨夜以來,近似於發夢似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接踵而來,一刻不歇,擾得他腦海裡亂做一團。
十年前,他十五歲,攔河突發大水將他的家鄉木陽化做一片澤國,他抓緊了一塊木頭在滔天的洪水中隨波逐流,是白衣風未然救了他。只記得風恩師救起他時,輕輕在即將昏死過去的他耳畔嘆了一句,“這麼大的洪水中飄泊了這麼多天,真是好堅韌的性子!大難必伴大任,就是你了。”然後他就昏了過去。此後十年之中的前五年,恩師待他如子,教武功、築道基,最重要的是將六百本兵法通讀多遍,爛熟於胸。五年過去後,風恩師第一次考較他的功夫。這一考較持續了一天,兩人從談史論道至堆沙演兵再到比武較藝,直至天明,均是勝負未分。當天邊第一縷晨光亮起之時,風恩師長笑一聲,驟然收手,說道“好一個絕名,你未負我苦心,是該傳你《聞道錄》的時候了。”說罷,便將魔
帝所傳之《聞道錄》傳給了他,命他自修,然後便飄身去了。此後,每一年回來一次,與他講天下大勢,兩人俱是感慨。忽忽又是五年的時間過去了,絕名只知道《聞道錄》一書所載的武功心法已經全部學會,只是,唯餘入世破空一章,卻似心法非心法,茫然不懂。有心問風恩師,卻根本不知恩師在哪裡。不料一月以前,恩師不知何時返回遺書一封又飄然而去了。上面寫命他先去青霖見青松真人,然後聽從青松真人安排,卻未說青松真人倒底安排什麼,只是說無論青松真人讓他做什麼都代表七大宗師的意思。
信末,清靜平和地寫了十二個字,“歷劫重生,入世破空,道法天成”。
絕名豁然開朗,知道恩師讓他入世歷劫,成就道法。他似乎隱約真的感覺到了什麼。於是便從恩師之命,來到青霖代恩師見青松真人一面。
哪料到,青松真人竟然將這一大攤子扔給了他,甩手而去,不知所蹤。天知道他絕名的入世劫竟然比登天還難,可是,七大宗師之命是不能不從的,沒辦法,只好硬起頭皮來歷這個劫。
最初,他不禁心下惴惴,怕自己擔不起這個擔子。可是,史秋同等大派掌門的輕視之意激起了他少年人好勝的心性,青霖五老及鳳天香的支持讓他更是在心裡暗暗發誓要完成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是,待他牛刀小試,大獲全勝之後,他卻有一絲後悔。他可以接受勝利,並且期待勝利,但他不能忍受勝利所帶來的災難,那可是動輒幾十萬條鮮活的生命旦夕間灰飛煙滅的慘重代價。無論這生命是己方的,還是對立方的,他都不能接受。他現在只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殺聲、血海、飛濺的殘肢,甚至,還有索命的魂魄。可是,如果敵方勝利呢?不還是一樣的要有人付出生命的代價。難道他絕名的入世歷劫就真的要以太多人的死亡爲代價嗎?一時之間,他是那樣的痛苦和矛盾。甚至虛弱得不能爲自己打一個理由、找一個支點、找一個如此渴望的答案。
一位在戰場上凜然神威的戰神,卻在此刻是這樣的軟弱無助。
忽然間,正處在矛盾掙扎間的絕名竟然氣息逆轉,真氣竟然於十年來首次不聽從自己的召喚在體內狂奔亂竄起來,竟然由於心內的天人交戰而導致了絕名的出現走火入魔的“散功”現象。
絕名大驚失色,這是修道基而期待由武入道者最害怕的事情。十年前,平世峰一戰中,青松真人就是動了嗔念想參與魔帝與風未然論道之戰,結果亂了心法導致“散功”現象的發生,後來幸虧風未然及時援手與魔帝裂空而去前最後點化才道基未損,閉關十年修成第十三層“上旋大潛力”飄然而去。
可是,這一次,絕名竟然也出現了散功現象,今天,誰能幫他?
依稀,聽得有人敲門,他掙扎着想起來,可是無論如何也起不來。只聽見有人進來,見狀驚呼,“絕名,你怎麼了。”
然後,他便昏了過去。
當他漸漸醒來時,發現自己正盤膝坐在牀邊,身後,有一隻溫柔的手掌緊貼着自己的背心不斷將精純至極的
道家內氣輸入自己體內,正是這股與自己內氣似如出一源的真氣苦苦支撐,將體內散亂的內氣一絲絲梳理過來,才讓他逐漸清醒過來。誰知道,內氣剛剛梳理出頭緒來,正要聚於百脈歸天氣海之時,絕名心中忽然又生出殺伐之意,剛纔所想的一切“轟”的一聲,重又襲來,苦苦凝起的內氣再狂竄於百脈。
絕名咬着牙對身後的人說,“沒用的,我有心魔,魔障重生,如果不破此心魔,我怕是一生一世都恢復不了了。”
一聲平靜的女子語聲響起,雖然因輸送真氣過度而略顯虛弱,但依然如鳳鳴鶯啼,十分好聽。“你的心魔是什麼?”
是鳳天香,那個扶搖派的掌門。
“何謂生?何謂死?爲何生?爲何死?一場微弱的勝利難道只能用無數生命的死亡做代價嗎?”一口氣說出這些話來,絕名腦際一陣眩昏,搖搖欲墜,幾欲昏去。他強自攝定心神,保持靈臺上的一點清明。
“絕名,虧你那樣豪勇,虧你是被七大宗師選爲接班人。其實你不配!”
身後的鳳天香猛然一聲大嬌喝,傳入絕名耳名,令絕名心頭大震。
“爲什麼?”
“爲什麼?你連這句話都不配問。魔道中人荼毒萬民,有目共睹,江北之側,苛捐重稅,民不聊生,五年前一場大旱人民死去五十餘萬,甚至發生了人吃人的慘劇,可洞仙教依然不聞不問,不但不發一粒糧,反而加劇橫徵暴斂,所有反抗之人都被梟首示衆,慘無人道。而正道所統治之下的江南一帶,雖然六大派離心離德,可那只是政治上的爭鬥罷了,於萬民畢竟還施予仁政,逢災之年減租減稅,大開糧倉濟民,使民心安定。
而今,魔道大舉來犯,正是欲奪天下。如果他們奪了天下,正道這一塊淨土將不復存在,所有的百姓都將處於暗無天日的統治之下,何其悲?何其慘?
我正道奮起抵抗,死而後己,浴血而戰,縱然有個別派別掌門是爲一己之私,但從大局來講,也是爲了天下蒼生福祉,所以人人縱然身死也在所不惜。如果能以個體生命來換取一個太平天下,又有何怨悔?何況,這是有關天下蒼生命運的一場戰爭,不是敵死,就是我亡,如果稍存仁慈之心,就是對蒼生的不負責任與大不敬!更何況,生命也不過是一個過程,與其暗無天日的在魔道人腳下做一個奴隸,還不如轟轟烈烈的戰死沙場,這樣的死,死得其索,又有何惜哉?
只要我們的心存蒼生,便是給死去的人們一個交待,給那些心懷野心的人們當頭一擊。勝利的血,雖然是戰爭的必然結果,更是給萬民一個交待的必須代價,如果我們不付出這個代價,那我們還能對得起誰?絕名,你本是大智慧,又緣何執迷於偏頗一點而自亂道心?你若入世,這便是你的劫,如果你不能解開這個劫,你不配做風未然的徒弟,不配坐上正道至尊的位子,更不配我鳳天香高看你一眼!“
好一場痛快淋漓的怒罵,如一把鋒利的刀,將絕名的心魔生生切裂;如一桶至冰至寒的清水兜頭淋下,令絕名如醍醐灌頂,不再自亂道心不可自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