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塞,校軍場。
大批兵士列陣待命,每隊士兵最前方,都是盔甲鮮明威風凜凜的軍將,等候主將發號施令。不管無定軍還是神策軍,既然來了天水塞便做好了與神狸拼殺準備。這些時日因爲找不到人,正憋了一肚子火氣,終於得到出兵命令,個個生龍活虎恨不得馬上就殺出關去見個高低。
點將臺上,魚世恩目光從衆軍將臉上掠過,心情略有些放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幸虧大軍困頓於天水塞時日未久,而從後方運來的糧草固然分量嚴重不足,裡面還摻雜了大量沙土乃至石子,靠着自己統籌調度,目前士兵還可以吃飽。如果繼續對峙下去,待等這把戲露餡,又或者神策軍可能勾結神狸的消息傳開,軍心士氣必然渙散,再想看到這等面貌就難了。
他的目光落向鄴鋒寒,隨後又從他面上掃過,未敢做太久停留。當日兩人假意敵對,換取鄴鋒寒得到投奔莫家的機會,得以掌控神策軍。確保大燕兩把快刀都在合適的握刀人手中。只不過十八年過去,兩人之間不敢有任何私自交往,表面又必須裝作敵對。當日的假戲今天是否真做,卻是誰都無從保證之事。
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只要刀足夠鋒利,且掌握在正確的人手中就夠了。若是莫崇山那種人掌握神策軍,這一仗就沒法打。鄴鋒寒不管如今是否依舊是自己可以託付後背的夥伴,只要他還是鄴鋒寒,自己就有信心。
他看着衆位軍將,大聲吩咐:“衆將士!墨門英雄已經幫我們找到了神狸人所在,剩下就要看我們自己的本事。破敵立功就在今朝,功賞過罰,不分貴賤。這是大燕鐵打的軍規,任何人不得違拗。平日我是無定,你是神策。戰場上,我們都是大燕軍士,不分彼此。隨本帥及鄴將軍破敵,功成之後自有封賞!”
鄴鋒寒這時也高喝道:“神策軍的兒郎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是你們揚名露臉的時候了。誰要是丟了我神策軍的臉,就是丟國舅的臉,也是丟二皇子的臉。到時候別人能放過你,鄴鋒寒第一個放不過你!上陣之時只要記住兩個字就足夠了,這兩個字就是:衝鋒!”
士兵兵器擊地口內呼喝不斷,士氣已然被激發起來。隨後在魚世恩命令下,部隊列陣出發,浩浩蕩蕩殺出天水塞。
留守天水塞的則是無定軍副將曹預以及魚世恩留給他的一萬兵馬。魚世恩拉着曹預低聲吩咐:“若是矩子所料不差,這一陣勝負不在我而在你。千鈞重擔壓在你身上,切莫不可大意。”
“帥爺放心,人在城在!”
魚世恩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雙足點蹬,戰馬向前衝出。王祐的到來,太子與二皇子的衝突,以及軍糧上的種種弊端,讓他心神俱疲。只盼着這一戰大獲全勝,自己或許可以功成身退解甲歸田,免去無數麻煩。
多狸縱馬奔馳在草原上,在她身後,則是神狸的精銳鐵騎。
四周一片漆黑。現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神狸人多有夜眼,外加控馬之術精熟,不受這種環境影響。數萬騎兵深夜調動還可以維持隊形,放眼天下便也只有神狸能夠做到。
託婭策馬在旁,向多狸問道:“大巫,他們真的會來攻打我們?”
“他們不來就是等死!我們已經有了可以摧毀要塞的器械,天水塞本就不足恃。更重要的是,他們心中已經埋下猜忌的種子。無定軍會懷疑神策軍賣器械,這種懷疑是藏不住的,很快神策軍就會有所察覺。雙方彼此提防,又同處一城,遲早都要火併。魚世恩是當今名將,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所以必要急着出兵,與我們大戰一場,希望一戰而勝,免得自起干戈。之前是一直找不到我們在哪,所以被迫按兵不動。這次找到了,焉有不出兵之理?”
託婭道:“既然如此,爲何我等不坐鎮指揮,對付魚世恩,反而偏師來取天水塞?”
“雖然我們有了那些器械,要想拿下天水也不是容易事。最好就是要出其不意。天水塞內也會認定我們主力都在和無定軍交戰,不會猜到我率精兵奪城。出其不意,必可大獲全勝!至於正面戰場,卡薩、蘇利耶兩位老將用兵有方,和魚世恩打了多年交道,足以應付。魚世恩輕軍出塞糧草無多。輜重物資主要儲存在天水塞內。只要我們拿下這裡,就等於斷了這兩支精銳的歸路,他們不戰自敗。”多狸盯着前方,面具在黑夜中反射着微微的光芒,讓她好像暗夜中的神祇一樣:
“託婭,我等不及了。阿爸……也等不及了!只能兵行險着,儘快殲滅敵人才行。”她做了幾個手勢,胯下戰馬的身子瞬間輕盈了許多,真的好像飛了起來。
託婭看着多狸的背影,心中卻在隱隱作痛。她知道,多狸其實還有個理由,沒有說出來。這次草原聯軍,內部矛盾重重,尤其是折損莫日根以及斥候交鋒大敗,讓多狸威名大損。多狸需要戰功!屬於她自己的戰功!
“駕!”託婭奮力揮鞭,隨即跳了起來,站在馬背上。她單手高舉,露出手腕上的龍紋。那龍紋在黑夜中,放射出火焰的亮光來。託婭的口中,發出尖利的嘯聲。
嘯聲在草原上四起,龍衛們相互呼應着,也將手高舉起來,火焰一般的龍紋,星星點點,在黑夜中的草原上蔓延開去。
十里!
多狸揮手,冰血鏈飛上天空,攪動大氣,一團龍捲風在多狸的手上開始生成,然後四萬神狸大軍的氣勢,都被這龍捲風捲了進去,越來越大。
五里!
這氣勢已經蓄積到巔峰,多狸又是一揮鎖鏈,將這股氣勢凝如實質,向着五里開外的天水塞澆灌而去,當那股無形的氣息籠罩在天水塞上時,城頭那些士卒最先遭殃,像是有泰山壓頂,喘不過氣來,還不等出聲呼救,就接連暈倒在地。
緊接着,人羣熙攘的天水塞中,那些仍在照料傷員、保養器械的將士,也一樣感到一陣頭暈窒息。
城內。
楊烈盤膝打坐,此時雙眼微睜,臉上露出一絲驚疑之色:“這位草原大巫的法力,竟然還在哈梵之上?”
在他身旁護法的岑霜道:“師尊之前爲救阿陌擅動真氣,現在還需靜養,不可再隨便動手。再說巫師法術不同於技擊,稍不留神就會讓師尊傷勢加重。不管這大巫如何厲害,自有我們應付,師尊千萬不要動手。祝老大,師尊這裡交給你了。”
祝天雷道:“自來臨陣交鋒就是冬字隊的事,要留下也是師妹留下。”
岑霜搖頭:“這次不是簡單的衝鋒陷陣,而是守城拼消耗。墨門精銳不能損失在這種無謂的拉鋸之中,留着力氣殺人就是。其他的事,交給我了!”
她說話間邁步而出,來到帳篷門口,又回頭對祝天雷道:“若是看不住師尊,多年兄妹也沒情面講!”
楊烈一笑:“如此看來,我爲了天雷也只好不出戰了,免得他被你欺負。神狸人自以爲聰明,卻沒想到我們也有準備。這次他們有得倒黴了!”
他這一笑融冰化雪,讓衆人的情緒都得到些許放鬆。楊烈又對岑霜道:“據阿陌回稟,神狸人手中有我們的攻城炮,千萬小心。”
多狸的法術雖然威力強橫,但終究一人一騎,哪怕是藉助了冰血鏈以及龍衛之力,依舊不能像當年大地震術摧毀無定城那樣,一擊抹去天水塞。雖然士兵的士氣受到了一定影響,但是主心骨還在的前提下,這些人依舊保持着足夠旺盛的鬥志。
城頭垛口下,王祐蹲在那裡,在他身旁則蹲着楊陌。兩人看着城下同時說道:“他們來了,準備!”
多狸的人馬已經進入天水塞範圍。不惜馬力承載而來的十五門荒塵臼炮推進到了射程之內,爲了讓這些炮跟上草原大軍的腳步,路上已經累死上百馱馬,但是爲了這些大炮的威力,這種損失非常值得。
多狸一聲令下:“開火!”
霎時間,地動山搖,平地十幾道火星悠然升起,在暗夜之中看去,有種奇異的美感。
天水塞內那些剛緩過神來的士卒武者,擡頭看着那些火星,從空中墜落下來,彷彿伸手就可以接住一樣。甚至,真的有人伸手試圖去接住。
天水塞的城樓,就在這些美麗又看似無害的火星下,轟然倒塌。城牆也搖搖欲墜,多處轟出缺口。有些城牆已經垮塌,這一輪炮擊的威力雖然不及大地震術,但是從效果和付出對比,還是這些炮更好用。
“神狸天命!”託婭振臂高呼起來着。
就好像是約好了唱對臺戲一樣,天水塞一片狼藉的城頭上,也起了一陣陣呼號:“天命無定!”
王祐拔劍在手,立於城頭之上,大聲呼喝:“天命無主!”
守城的全是無定軍,因此王祐喊出的也是無定軍戰號。指揮若定的統帥,讓無定軍士兵重新鎮定下來。
在炮火之後,神狸騎兵已經開始向着城牆衝來。而城頭上的守軍也用密集的弩矢迴應,哪怕是攻城騎兵身披的厚重鐵甲,也禁不住這樣強力弩矢的射擊。更要命的是,這是連弩!衝鋒的隊伍紛紛落馬,沒人能夠靠近城牆。
託婭圓睜眼睛:“疾風連弩!”這是神狸沒有購買的兵器,因爲神狸用不起這種十矢連發的武器。可是在戰場上面對時,就發現這東西,真的是太可怕啊!幸虧,射程只有三十步……
託婭跳下戰馬,數十名龍衛跟隨在她身後,混在衝鋒的陣營之中。他們一起舉手,將城頭的鮮血牽引。託婭帶頭默默吟誦咒語,血跡逐漸開始發光。
正在城頭巡視的莫無垠,忽然大驚失色:“小心巫術!”
嚴陣以待的持弩士兵措手不及,被忽然拔地而起的尖銳血刺,從背後戳穿心臟。這血刺雖然無法穿透鐵甲,但尋隙抵暇,令人防不勝防。
莫無垠大吼道:“立夏隊!曇盾!”立夏小隊立刻衝上去,打開花兒一樣的曇盾,血刺頓時無用武之地。
但就是這一瞬間的停頓,託婭已經一躍登上城頭,面無表情的手起刀落,連嘲風弩的弩箭都能擋下的機關曇盾,卻在託婭這一刀下四分五裂,盾後的兩名武者傷退。
“休想!”莫無垠的重拳,在鐵拳套之後隨聲而至,託婭手中刀發出血光,堪堪抵住。
兩人接連交手幾招,卻是一時難分勝負。而神狸鐵騎這時已經如狂風捲地般涌來,託婭與城頭守軍纏鬥,讓城頭火力大受影響竟是遮攔不住,看着這支鐵騎順缺口殺入城內。
領頭的鐵騎馬不停蹄,哈哈笑罵道:“無定軟蛋,試問你們天水塞中,可有人能攔的下爺爺的鐵騎?”
他話音剛落,就聽耳畔有人說道:“墨門武者在此,神狸人也敢放肆?”
這名騎士只感到手腕一輕。眼前有一名不知何時出現的白衣少年,手持奇形雙刀,自己的提矛右臂血如泉涌,已經不見了半截。那鐵騎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竟能一刀連甲帶肉,將全身披掛的鐵騎卸去一臂?隨即一道白光,他的頭顱也跟着落下,被後續的騎兵踩碎。
“拉!”僅是這一頓之間,蟄伏在周遭營帳後的武者暴起,幾根鐵索被墨門的機械揚起,將原本勢如破竹的鐵騎隊伍硬生生截停當場。勒馬不及的騎兵們紛紛倒地,沒撞到的也只能呆在原地。
而騎兵一旦失去速度,就等於死了一半!
後方指揮位置的多狸微微眯起了眼。楊陌……他還敢出現?真當是墨門矩子的兒子,就可以橫行無忌了?
她雙手張開,冰血鏈猶如活物一般盤旋在手臂上,隨後向着楊陌飛速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