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市局的同事們叫白領偵回來看看,說小袁的情況有點怪。她昨天下午下班之後說要跟白領偵去吃晚飯,回來之後就一頭扎進鑑定室裡面不知道在搞什麼,第二天早上值班的警員發現她通宵未眠,就進去看她到底在幹什麼,卻看到她蹲在一個牆角里不斷扯自己的頭髮,她本來一直是扎着馬尾的齊肩長髮被扯得橫七豎八,嘴裡唸叨着:“怎麼回事?不可能啊,不可能的!”
同事問她:“什麼不可能?”
小袁卻什麼都不說,像見了鬼一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彷彿那裡有一隻鬼在看着她。她的嘴裡一直重複那句“怎麼回事,不可能”。
大家知道小袁回警局之前最後見過的人就是白領偵,她回來得有些晚,兩個人不知道除了吃飯還幹過什麼沒有。於是有同事把白領偵找來,看看她能不能和小袁對話。
大家都覺得很奇怪,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瘋了?一般法醫都有過硬的心理素質,不會輕易被什麼東西給刺激到,尤其是小袁這樣的科學論者,是完全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到底什麼樣的刺激會把她給嚇瘋?
白領偵接到同事打來的電話很吃驚,她問了問鄭長風,同事說局長去開會不再局裡,她才放心大膽地跑過去。小袁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什麼奇異的新物種一樣,眼神裡充滿了好奇和不相信,就好像白領偵纔是那個困擾她多時的,完全無法解開的謎團。
白領偵看到小袁也非常吃驚,平時那麼整齊的一個人,居然變成這個樣子。據說同事剛剛進來的時候鑑定室根本就沒有開空調,整個房間像火爐一樣熱烘烘的,小袁蹲在那裡頭髮散亂,臉色蒼白,額頭不住地往外冒汗。小陳今天有個宣傳片要拍所以來得很早,她跑去摸了摸小袁的額頭,才發現她出的是冷汗。
“你是不是帶她去做了什麼奇怪的事情?爲什麼她會變成這樣?”
“我沒帶她去幹什麼啊,”白領偵裝傻道,“我們吃了飯然後去散了散步,她就回來了。她回來的時候還是好的嗎?”
昨天值班的同事說:“回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呀,半夜了我去問她怎麼不會去,她還在顯微鏡下面檢查一個什麼東西,說她不忙回去。”
“那她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今天早上我看見燈還亮着,就想她怎麼一夜都沒回去,進去一看她已經變成這樣了。”
“那她很可能是自己不知道幹了什麼,她檢查的那個東西是什麼?”白領偵問。
那個同事說她在看一塊載玻片,說着就到小袁的桌子旁邊去找,但是她的桌子上有一個玻片架子,上面滿滿都是用樹脂封好的載玻片,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沒用的玻片和吸水紙。那同事過去翻看了半天,也不確定小袁當時看的是哪一塊玻片,便搖搖頭又走回來。
白領偵走到桌子那裡去,用手翻看那些玻璃片。她知道小袁帶回來的是那具屍體裡面的黑色物體,所以她把重點鎖定在承載物是黑色的玻片上。不過她不清楚那個東西有沒有染色,所以也拿不定主意。直到白領偵翻檢的手不知不覺碰到試管架上面一隻裝着詭異的黃褐色液體的試管,小袁纔像踩雷似的叫了一聲。
“小白!”她大聲吼道。
大家看到她準確無誤地喊出了一個人的名字,才鬆了一口氣。看來小袁只是受到驚嚇,還不至於神志失常。本來已經有同事說趕緊打電話叫醫生來看看她是不是得了什麼病,小陳攔下來,說她可能只是陷入了那些科技人物常常有的所謂“瓶頸期”,研究一個東西半天都沒有結果,所以才這個樣子。她說她大學有個男朋友就是這樣。
白領偵見小袁叫出了她的名字,就趕緊跑過去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沒事了,沒事的,你到底怎麼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研究不出來所以很苦惱?”
小袁還是直勾勾的看着白領偵,眼睛裡充滿了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明明沒問題的!”她尖聲尖氣地說,“我第一次檢查那具屍體的時候,明明他就是氰酸鉀中毒,沒有任何問題的!”
白領偵心中暗想,果然她是爲了那肝臟的事情在糾結。
“你慢慢說,你到底怎麼了?你發現了什麼?”
可是小袁卻抓着白領偵的兩個手臂,說:“小白,快跑!有鬼!有鬼!它吃了那個人的肝!它會吃了所有人的肝!!你們快跑!”
說着她就開始拳打腳踢起來,彷彿那隻鬼就在她的面前,她不停地用手揮打着空氣,腳也亂踢,一邊對着空氣拳打腳踢一邊往牆上退縮,白領偵拉着她的手安慰她,她就看到救星似的往白領偵懷裡鑽。一邊鑽還一邊悄悄說:“噓,小白,有鬼!安安靜靜地,它就找不到我們!”
小陳看到這幅景象也是完全失去了信心,她把兩個手一攤,搖着頭無奈地說:“這個樣子怕是沒辦法了,咱們把她送去醫院檢查吧。”
“先通知她的父母吧。”白領偵一邊拍着小袁的肩膀安慰她一邊說。小城跑去打電話,剩下的同事就回去自己的崗位了,有兩個就在隔壁辦公的,說要幫忙就喊一嗓子。
等到所有人都暫時離去,白領偵才擡起小袁的身體來,一本正經地,小聲地跟小袁說:“沒事了,人都走了,你可以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小袁聽到她這麼說,也變得一本正經起來,她用手颳了刮凌亂的頭髮,然後拉着白領偵的手,深呼吸了一口,用鎮定的聲音說:“小白,有鬼。”
白領偵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小袁是真的瘋了!她怎麼會瘋?她到底檢測出什麼來了?還是說這個結果同她原本對屍體的鑑定結果不一樣,讓她接受不了?
小袁說完又瑟縮着靠在白領偵的懷裡,白領偵只好摟着她直到救護車過來,幾個醫生下來對小袁做了一次檢查,然後就把她帶上車去。小袁依依不捨地伸手去拉白領偵,後者得到醫生的允許之後就跟着上了救護車,一直把小袁送到醫院。
第三人民醫院有下設的精神病院,白領偵給小袁寫了一個單獨的病房,她希望能夠遠離其他患者,醫院勁量給她找了個僻靜之所,白領偵把小袁安置在裡面,主治醫師過來看了,說:“她只是受了些刺激,問題不大,安心調養一段時間吧。”
“她什麼時候能好?”白領偵問醫生。
“這種事情說不準,她什麼時候想開了,什麼時候就好了。你知道她爲什麼會這樣麼?”
“她是個法醫,最近在研究一些東西,好像一直沒有弄懂,卡殼了。”白領偵想了想,這麼告訴那醫生。
“她一個人在研究麼?”醫生又問。
白領偵點頭稱是。
“哦——”醫生沉思了一會兒,道,“那就比較麻煩了。如果是心理上受了什麼委屈或者具體的打擊,我們還能幫助她儘快走出來,但是這種技術上的東西只有她自己知道箇中緣由,我們大家都幫不上忙。這隻能看她自己什麼時候能想通了,也許就好了。”
白領偵面露焦急和疑難的神色。醫生看她這個樣子,安慰道:“別擔心,她的情況不嚴重,也許真的是研究到了瓶頸,說不定她哪天突然想出來,會是一個大發現呢!”
白領偵苦笑道:“什麼大發現?她現在跟撞邪了似的,老是嚷着有鬼要吃掉她的肝臟。還說那鬼要吃掉大家的肝臟。”
小袁聽到白領偵的話,又趕緊抓住她的手說:“小白,有鬼!”說着眼珠子咕嚕嚕轉着環顧四周,彷彿這隻鬼就在她周圍,她正在尋找那隻鬼躲在哪裡。
“請問,小白是你的名字嗎?”主治醫師問白領偵。
“是的,我姓白,大家都這麼叫我。”白領偵一邊安撫小袁的情緒一邊說。
“哦。這麼說她還認得你。她也認得其他人嗎?”
白領偵想了想,發現小袁好像真的只叫過自己一個人的名字,也覺得奇怪,“她好像只認識我的樣子,別的任何人她都不理睬,但是看到我,她就往我這裡躲,還跟我說有鬼,叫我快跑。”
“那麼這件事應該是和你有關的,或者她覺得你有辦法解決她的困難,或者是她和你的關係特別好,所以一直記着你。總之你在這裡陪着她,對她的康復是有好處的,請有空多來陪她。”主治醫師叮嚀道。
“好的。”白領偵點頭答應了。
小袁的母親這個時候過來了,正在幫忙辦出院手續。白領偵看到她母親辦完手續之後面無表情地走進病房來,心中覺得很難過,就過去安慰。
“伯母,您來啦?坐吧。醫生說小袁只是受了刺激,沒什麼大問題,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小袁的母親體諒地一笑,眼角露出深深的皺紋,道:“沒關係,這孩子,我已經習慣了。她從小時候就對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感興趣,大學還讀了這麼個專業。我和她爸都知道她遲早會出個什麼瘋瘋癲癲的事情。她的那些大學同學也有不少常常去看心理醫生的。不用擔心我,你好好陪陪我家小袁吧,聽說她還能認識你。”
小袁母親的淡定減輕了白領偵心中的罪惡感。她覺得小袁是因爲那個小警員的屍體纔會發瘋,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還擔心無法面對她的父母。沒想到能碰上個這麼通情達意的母親。
“我知道,我會時常來陪她的。”白領偵一口答應下來。
小袁的母親坐在小袁身邊問她:“梅梅,我是媽媽,認不認得我?”
小袁卻沒有任何反映,看着媽媽的眼神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袁媽媽嘆了口氣,對白領偵說讓她好好陪着小袁,自己就轉身出去了。
“老頭子還等在外面,我出去跟他說說這個情況,順便回去給你們兩個做午飯,麻煩你在這裡陪她,耽擱你了女子。”小袁媽媽一邊緩緩走到門口去一邊說。
白領偵說“不耽擱”,她等小袁的母親走遠,就掏出電話打到外環區去請假,說了這邊的情況,局長爽快地準了她一天假。
打完電話,護士走進來幫小袁換病號服,脫下來的警服和白大褂就放在一邊,白領偵去幫她收拾衣服,先把衣服口袋裡的東西都掏出來,然後把它們整整齊齊地疊好。白大褂左邊的口袋裡是一把鑷子,右邊有一些機器打出來的分析圖,上面是波狀的紋路,不知道是光譜分析圖還是別的什麼成份分析圖。她把這些東西都放在旁邊,又去掏警服的口袋。
這次她從裡面掏出來一塊載玻片。用樹脂簡單地封好了,玻片中間有一點明顯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