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歸思索,歷史就是歷史,前進的車輪無法阻擋,想不通,事實還在那裡,不得不想通,想不想是一回事,想不想得通是另一回事,總之,李幹事的職場生涯已經走到了盡頭。
山村很安靜,偶爾有車轟鳴着從山上下來,然後穿過觀音峽,繼續爬坡,轟鳴聲在山谷中迴響,偶爾有狗叫的聲音,像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看家犬,衝着車輛狂吠,想要向主人請功邀賞一般。證明看家有功,趕走了龐然大物,保障了主人的安全。狗的狂吠的聲音,也在山谷中迴響,在車輛逃走不見之後,狗才搖着尾巴到主人面前,主人當然賞它一根沒肉的骨頭,狗就狂喜,歡天喜地地跑過去啃咬沒肉的骨頭。
再說李幹事的兩個兒子安排妥當,家裡也不缺吃少穿,甚至銀行戶頭的數字還有,給小兒子打點上軍校和軍校以後的錢,都準備的足夠,不存在鬧饑荒。生活費啥的都是其次,關係費的確是要準備充分。有關係,總比沒關係強,關係靠錢鋪路,有了錢,就能鋪好路,有了錢,就能加快前進的速度。
可憐天下父母心,都是爲孩子,既然孩子沒事,老傢伙有事,都能扛得住。無非是不在你那裡就職了,削職爲民,和普通人一樣,受一些白眼,或者受到別人的嘲笑而已,總不能開除他農民的資格。
至於農民,自古就是最底層的,沒有比農民更低的了。農民的職業就是種地,也不存在不讓農民種地,剝奪農民勞動的權利的說法。農民不種地,就沒有糧食,沒有糧食,也沒錢,還叫農民怎樣活?農民受到壓迫,到最後到了不能承受的時候,就可能物極必反。被削職的李幹事,年事已高,可能不會反抗,但是,不能說沒有怨言,來自內部的反對,往往更具有殺傷力。
賈村醫透露,他對李幹事有意見,不是從現在開始,從很久就開始了,往事已經過去,不必要再翻舊賬,就是這次下臺,他還是表示同情,沒準還會在一起多下幾次象棋也不一定,只要時間允許,都可以。沒擁有難以消除的仇恨,人越老,越容易饒恕人。經歷得越多,越成熟穩重謹慎。
小賈內定了村幹事,顯然有他的用意,賈村醫很清楚這一點。李幹事下來,上去的一定還姓李,沒準兒賈村醫還認識。至於現在的賈次山和賈新意,也就算了,沒戲。只要上面的小賈還在,他倆就沒有翻身的機會。哪怕二賈是鳳凰,或者是龍,都不行。鳳凰落到雞窩,龍在淺灘裡困住,都不行。就是遇到了合適的機會,也沒辦法東山再起,因爲被困時間長了,就沒了鬥志。
在這一點上,柯南很清楚。因爲,要麼流芳百世,要麼遺臭萬年,國人喜歡走極端,看人喜歡拿結果說事,成了,就是王侯,敗了,就是賊寇。虎在山上,虎虎生威,一到平原,連狗都不如,還受狗的欺凌。李幹事不是賊寇,可是,還不一定安於落馬,他會想辦法東山再起,在其他人都告退的時候,正是他起來的時候。這個需要時間,要看準時機。
小賈的職務是歸州分公司的第一秘書。
人們習慣叫他賈秘書,賈秘書肯定不會擡舉不尊重自己、不給自己好處的人,像賈新意這樣做,純粹是在玩火,哪怕賈秘書和你從小玩到大,在這個管理體系面前,也要退避三舍。
如果沒有這個位置,不擔任第一秘書的職務,沒有職權,賈秘書和賈新意可能玩得很好,沒有利益的爭奪,沒有資源的分配不公,一切都美好,否則,就很殘酷,一點都不好玩。
賈新意在基層,不懂上面的運作模式,只要稀裡糊塗地聽從上級分配下來的任務就行了,把村裡的那一套,套在賈秘書身上,肯定要失敗。
賈新意本來對賈秘書就看不起,賈秘書心知肚明,也不會把機會讓給賈新意,提拔一個反對自己的人。賈秘書清楚,如果提拔了賈新意,等於斷送自己的職場前途,沒了前景,這個賈新意,心深着呢!不知道啥時候把你給賣了,你還幫他數鈔票呢。賈新意算盡機關,數學學到精緻,專門利己的本領用得很好。
賈村醫冷眼看着這鬥爭風雲的雲捲雲舒,薄厚快慢,都似乎不重要。他有技術,就像農民有種地的技術一樣,只要有一畝三分地,只要人勤快,地就不會懶,只要不是災年,肯定有出產,且吃不完,還能送人。這就是常識。不管職場上怎樣變化,始終不應到村醫的生存狀態,有人的地方就有病,有病的地方,就有醫生。有醫生的地方就有人間煙火,也有紛爭煩擾。
柯南想知道爲什麼賈秘書到後來不看好李幹事了,就問賈村醫,他說:“不爲別的,就是宅基地。”
柯南覺得很奇怪,問:“村幹事弄塊宅基地不是很容易的嗎?怎麼會得罪賈秘書呢?”
賈村醫說:“你大概忽略了一件事情。”
柯南問:“什麼事情?”
賈村醫說:“賈秘書的根。”
柯南一聽,想了想,哦,對了,他的父母還在村裡呢,在村裡自然有房子,有房子自然要有宅基地。老人家不願意離開老宅子,是因爲那裡有他們美好的回憶。住在城裡,很是憋屈,哪裡有在村裡住的自在?
柯南說:“賈秘書的父母都在李家樑子住,跟李幹事家隔得比較遠,怎麼會爲宅基地產生糾紛呢?”
賈村醫說:“你不知道啊,賈秘書的父母家和李幹事家,宅基地沒有任何問題,他們中間還隔着兩戶農戶,和一條公路呢,是不存在問題的。”
柯南好奇地問:“那是爲什麼?”
賈村醫說:“你真不清楚還是假不清楚呢?”
柯南說:“真不清楚,怎麼回事?”
賈村醫說:“在賈家房子後面的公路邊,有一幢小土屋你注意到了嗎?諾,從這裡往下看,即可以看到。”
柯南說:“對,是有一幢小土屋,好像只有兩間房。”
賈村醫說:“對,沒錯,那小土屋的主人原來是一位‘五保戶’,按照村裡的規定,‘五保戶’和村裡簽訂《遺贈撫養協議》,村裡承擔‘五保戶’的生養死葬義務,‘五保戶’死後,將其財產無償捐贈給村裡。”
柯南說:“這個我知道,在學習《繼承法》的時候,我曾經學過。那後來呢?”
賈村醫說:“後來,那‘五保戶’的房子,也就是現在你們看到的那兩間小土屋,在‘五保戶’死了之後,就由村裡收回了。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房子鑰匙在李幹事手裡了。據他自己對外宣稱,土屋已經由其購買,別人不要打主意。”
柯南問:“真的嗎?”
賈村醫說:“誰知道呢”
柯南問:“那後來怎麼樣呢?”
賈村醫說:“後來,據說賈秘書的爹媽一起找到李幹事,要求其退出借給‘五保戶’的宅基地。”
柯南問:“那,是怎麼回事?”
賈村醫說:“他們說,以前同情這‘五保戶’,在其房子後面的菜園裡劃出一塊地,在其他村民的幫助下,建了土屋,供其居住。說好了,等她死後,房子和宅基地要收回,有其他用處,比如建一個柴棚,用來裝木柴。沒想到,‘五保戶’老了,腦子竟不好使,把這件事忘得乾乾淨淨。村裡的前任領導也沒將此事交接給接任者,這件事就成了懸案。”
柯南問:“那後來怎麼樣了?村裡是什麼態度?”
賈村醫說:“村裡當然替李幹事說話了。畢竟李幹事是村裡的成員,有一定的影響的。村裡就勸賈秘書的父母算了,你兩位老人,兒女都中用,都不會回來居住,你們二老百年之後,這宅基地還不是屬於村集體所有嗎?”
柯南問:“那賈秘書的父母怎麼辦?聽勸了嗎?”
賈村醫說:“沒有。他們沒有聽勸,說,那宅基地當初是批給他們的,他們出於好心好意,想做好事,行善積德,爲兒女造福,沒想到現在村裡不認賬,竟然將宅基地收回去,還轉手倒賣。豈有此理,欺人太甚。而且,左手買,右手賣,又沒公開進行,到賣了才通知,究竟裡面有什麼貓膩,誰也不知道。”
柯南問:“後來怎麼樣?”
賈村醫說:“後來,他們見村裡一心偏袒李幹事,知道行不通,本來不想找他們的兒子,即賈秘書的,怕給他添麻煩,都是鄉里鄉親的,得罪不得罪,就是你的感覺,感覺對了,就沒得罪;感覺錯了,就得罪了,久久不得平靜。得罪人的事常有,這件事就是其中一個。你們別看這裡山大人稀,走了幾里路都見不到人,可是,人們的矛盾不小。你們在村裡呆的時間不多,如果多,會了解更多的人,知道更多的事。”
柯南問:“後來,他們倆老人找了他們的兒子賈秘書沒有?”
賈村醫說:“找是找了,可是碰了一鼻子灰,賈秘書把他倆狠狠地批評了一頓。”
柯南說:“爲什麼要批評,這是他父母,應該給面子吧?不僅不幫,還要批評,這是兒子該做的事嗎?真是混到了高位,卻失掉了本色,起碼應該尊重自己的父母,這才說得過去。那麼,賈秘書是認可村裡的決定的嘍!”
賈村醫說:“這個事,還不能只看表面,你知道賈秘書得知了村裡的決定,他能怎麼樣?沒有充分準備只是說說而已。”
柯南說:“那麼說,賈秘書顧全大局,不激化矛盾,還是做了退讓啊。看來,賈秘書還是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在什麼地方退縮知道什麼時候所揮拳頭,進行猛烈出擊。”
賈村醫說:“看起來是賈秘書及其父母輸了這場宅基地之爭,實際上事情還沒完。”
柯南問:“那是這麼回事?還有什麼事呢?”
賈村醫說:“賈秘書在職場呆得久了,自然懂得以退爲進的道理,更懂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說法。他都一一記在心裡了。加上另一件事,李幹事也沒處理好。我們知道,縮回來的拳頭,再打出去,力量會更大。”
柯南問:“沒錯,到底是什麼事?”
賈村醫說:“就是省級公路從村裡穿過的事。”
尹賢仁聽到這裡,好像如夢方醒,插嘴問:“怎麼和公路扯上了關係?這是哪跟哪啊?咋越聽越糊塗?”
賈村醫說:“你們是外來的,當然不瞭解,也沒人告訴你們吧,就是告訴,也不能說全面,你知道的,這裡的村民文化不高,說事說不清楚。我呢,喜歡看書,又是幹着赤腳醫生這個事,見的人多,知道的事也多,有的事知道也不說,有的可以對你們說,這個事早晚都會知道的,我就先告訴你們吧。事情是這樣的:賈秘書知道省級公路要從虎坡村經過,剛好工程途經他的老家,只差那麼幾米的距離,賈秘書就跟李幹事說:‘儘量將公路從我老家門前穿過,那樣,逢年過節回去看看父母,就不用坐船或者坐車,自己開車回家即可。免得有村民議論說:‘有了本事忘了娘’,翅膀硬了,遠走高飛咋的?想逆天嗎?”
尹賢仁急切地問:“按說這個要求不過分,從賈秘書父母家門口經過,然後再盤旋上山,可以減緩坡度。在我們老家,公路儘量方便沿途居民,我家的房子後面是公路,我家老四的房子前面是公路,大家出行都方便,這纔是公路的作用。賈秘書的想法不是過分的,也沒喪失原則性,合情合理的要求,如果我是賈秘書,也會這樣要求,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纔是通情達理的。那最後,李幹事聽話嗎?”
賈村醫正想說的時候,看見有人來了,就中止了對話。隔牆有耳,話傳話,話就變味,意思慢慢都會變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