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出境遊的華夏人很少，就算有，也絕不會和顧誠這樣夷語流利。
所以權順虞感到好奇是難免的。
就像當時國內，要是遇到漢語很6的老外，還健談，國人多半也會請對方吃飯。
而且當時華夷之間的民族芥蒂，也沒有後世那麼深。
一個國家總要到了經濟形勢惡劣的時候，才容易出現輿論仇恨外族、轉移內部矛盾。
經濟好的時候，掙錢都來不及，誰有空引導人民仇恨外國人呢。80年代經濟起飛那些年，國人還不是看高倉健的電影看得很嗨。
面對權順虞的打探，顧誠決定還是滿足對方的好奇心。他把牛肉片嚥下，說道：
“其實我是打工的，不是來旅遊的。確切的說，是娛樂公司的練習生，不過被開除了。”
權順虞剛拿着酒瓶倒酒，聽了顧誠的說法，手抖了一下，灑出一些安東燒。
他的好奇心更甚了。
夷語很6的華夏人已經夠罕見了，要是還是娛樂公司練習生的話，只怕全國都沒幾例吧。
權順虞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顧誠的顏值，最後還是選擇相信其說法：這小子比宋承憲都帥，說不定真能當藝人。
“能說說在哪家公司麼？爲什麼被開除。”權順虞並沒注意到自己的問題觸及隱私了。
“這個麼……”顧誠有點尷尬，他還不至於空虛到隨便逮個大男人傾訴。
權順虞很快認識到自己的失禮，立刻改口：“是我冒失了，我就是好奇。兩年前我也去試過練習生的，沒選上。然後就考大學，在漢城藝大讀編導專業。一邊讀書，一邊弄家音像版權進出口公司，做點生意。”
權順虞倒不覺得自己這點破事有啥隱私，竹筒倒豆子一樣能說的都說了。似乎是覺得如此一來，雙方就扯平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顧誠暗忖：這傢伙，是開版權進出口代理公司的？
網絡遊戲的境外代理權，算不算“版權進出口生意”？
沒想到網吧裡遇到個遊戲渣宅，都能有三分能量。
如此一想，顧誠頓時起了結交之心。
“那個……你才上大二，就自己開公司了？”
“當然。我實話和你說，那公司就是躺着混日子、等生意上門的，全靠家裡資源。”
嘶……顧誠暗暗倒抽了一口涼氣。
能夠躺在那兒等生意上門的，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了。
顧誠很想繼續套話，看看對面那傢伙究竟有幾分利用價值。
不過他前世也是商海中摸爬滾打的老江湖，知道新認識的朋友最忌交淺言深。
還是循序漸進，慢慢結交吧。
顧誠決定先把樓歪回自己身上，套套近乎。
既然你好奇，哥就滿足你。
“既然你不見外，我也說說我的事兒吧。我84年的，98年高中畢業到s-m公司當練習生……”
顧誠blabla，把他在s-m的經歷，揀些要緊的、可以拿上臺面的來龍去脈，一一說了。
“握草！你是s-m的訓練生？我當初就是被s-m刷下來的啊！也是98年啊，那次我妹陪我去選拔，結果我沒選上，反而……算了，往事不提了。”
權順虞先是目瞪口呆，隨後說着說着情緒竟然激動起來，語氣那叫一個咆哮體。
似乎是因爲聽說有人打臉了s-m公司，讓他很痛快，
“沒想到你小子挺有骨氣，敢不給s-m面子。來，咱喝一個，男人怎麼能不喝酒！”
權順虞強行給顧誠倒酒，兩人幹了一杯後，他繼續追問：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回國？”
顧誠躊躇了下，擺出副掙扎的樣子。左顧右盼看了幾眼，才故作神秘地湊近了說：“其實，我離開的時候耍了點手段，和頂替我入選的人做了筆臺下交易，弄了點錢。我也懂點兒網絡技術，想買個東夷的網遊代理權，回華夏經營。”
“你還懂互聯網？所以就看上‘傳奇’了？但這玩意兒還沒做成網遊呢。爲什麼不考慮龍族。”
“錢不夠啊。你也說了，龍族這麼火，代理權肯定也賣得貴。我只有一億啓動資金。”
“那確實太少了。別說龍族，就是傳奇都看不上這點錢。不過你還真是心大，一個高中生，自學點網絡技術，就敢學人家互聯網創業，不怕把本錢賠死？”
“年輕麼，敢賭咯，賠了就當沒賺那筆錢好了。”
“心態倒是不錯。”權順虞微微搖頭，看顧誠的眼神，已經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2000年的互聯網創業大潮雖然還沒退去，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下海的。顧誠要人脈沒人脈，要經營能力沒經營能力，怎麼看都不靠譜。
兩人交情還不夠深，權順虞也不可能直接勸阻顧誠的創業意圖。
因爲他知道哪怕說了，顧誠也不會聽的。
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就是要碰的頭破血流，下次就學乖了。
顧誠見聊的火候差不多了，試探把樓歪回去：“你不也是一上大學，就有自己的公司了。”
聽顧誠提到自己的生意，權順虞的神色微微變得慎重了些，似乎知道有些話不能隨便說。然而，他最終還是沒忍住少年人的顯擺之心，壓低聲音炫耀道：
“我和你不一樣，實話告訴你，我的公司專做海外譯製片和音樂的版權引進生意。我爸在文體部當副處長，海外影音作品引進，都要從他同事那裡過審，所以我開個公司，幫人代理，別人不容易跑過審的片子，走我的公司就容易些……”
顧誠秒懂。
他在東夷國當了一年半練習生，對這裡的衙門設置還是比較清楚的。
東夷國有個文體觀光部，相當於華夏的文化部、體育部加上旅遊部門。
這個權順虞的老爹在裡面當個副處長，就相當於是華夏的xx版署、廣電某局之類下面的單位。
試想一下，要是華夏國廣電某局的官員子弟，開個引進好萊塢大片的中介掮客公司。
那些大片進來的時候，走別人家的中介就容易被卡審查尺度、各種剪片；走這家中介就能鬆一鬆、加快批片流程。
那做進口片生意的人，怎麼也會選擇有後臺的中介代理。
在官商問題上，東亞國家還真是一般黑。
不過，既然權順虞挖的是“東夷資本主義”的牆角，不關顧誠鳥事，他也就懶得“義憤填膺”了。
今天這頓飯，吃到這裡乾貨就算聊完了，再深入試探下去，顯得企圖太明顯。
顧誠打住了話頭，隨口把話題扯迴游戲上，以掩飾自己的真實目的。
“權哥，我看你挺喜歡網遊的，我有個問題請教你：你覺得將來在華夏，傳奇有可能比龍族火麼？”
這個問題一直壓在顧誠心頭，所以他不假思索就問出來了。實際上，他根本沒指望權順虞能給出有營養的答案。
只是純粹歪樓需要，隨口問的。
權順虞被顧誠的執着弄得哭笑不得，吐槽道：“這個有點難吧。要不是今天你想玩，我印象裡身邊就沒什麼人玩傳奇。哦，也就我堂弟偶爾拿着我淘汰的win95破電腦，跑不動龍族，才玩傳奇的。”
“你堂弟？”顧誠覺得自己抓到了點什麼。
“嗯，咋了？去年我換電腦，舊的捨不得扔，就送給我南楊州老家的堂弟了。”
南楊州位於京畿道，但不屬於漢城市區，大約在漢城東郊20公里。按照華夏人的概念，就相當於京城外圍的郊縣，通州大興這些犄角旮旯。
顧誠下意識追問：“你們南楊州老家，用的是什麼網絡？”
權順虞有些奇怪，不知道顧誠爲何有此一問，但還是如實回答：“最開始用的是56k撥號網絡，今年換了vdsl。怎麼了？”
“沒事，我想起還有點事情要上網處理，吃完咱就回網吧吧。”
顧誠有心事，兩人便沒有再聊天。吃完飯權順虞買單，把顧誠的涼麪也結了。
考慮到對方的富二代身份，顧誠接受了請客，他不想抹對方面子。
“那就謝了，以後有機會我回請你。”
“好說。”
兩人說着，回到了剛纔打網遊的網吧。
權順虞想繼續組隊打龍族，顧誠說有正事兒，權順虞就沒再糾纏，一個人打cs去了。
顧誠找了個vpn代理，翻牆上了不少網站，專門搜索查詢一些關於如今國內互聯網建設情況的數據。
如今的搜索引擎智能化程度還很低，幸好顧誠作爲一個數據大師的靈敏和天分依然還在，花了個把小時，把他需要的分析數據蒐集齊了。
“2000年，華夏全國adsl寬帶用戶安裝數才460萬戶？vdsl820萬、總網民數2300萬……東夷寬帶網絡用戶數340萬，總網民數550萬……”
這個數據，讓顧誠對“龍族”進入華夏的前途潑涼潑涼的。
東夷人口才華夏的二十分之一，如今網民人數卻是華夏的五分之一：可見人均普及率已經是四倍之多了。東夷寬帶用戶數更是相當於華夏的七成，不知華夏電信那些央企官僚看了這個數據做何感想。
顧誠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後來傳奇之所以在國內火爆的癥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