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奶奶回來那天, 已是一月份的天氣,溫度降得很低,是下午的班機, 林家司機將林奶奶接回林宅的時候正是晚飯時間。
一幸下班的時候便接到了林子衍的電話, 喊她在公司等着, 他因手頭上還有些公事沒完, 所以便遲來一會兒。自從說起他們要訂婚, 林子衍幾乎是每天一通電話,李姝還笑一幸,說是按了個衛星追蹤儀器, 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了。
因爲外面氣溫太低,所以她便在辦公室裡多坐了一會兒, 大概隔了十分鐘左右, 他的電話便打了過來:“你在哪呢?”
“我在辦公室。”
“快點下來。”掛了電話, 拿了包便往樓下走。
遠遠地看見她跑出公司大門,他將車門打開, 冷空氣乘機鑽進車內,暖氣和着冷意夾雜着而來,她溫潤的嗓音也隨之傳來:“走吧。”
開車的時候不住地看她,看得一幸莫名其妙:“你看什麼?”
他不答而笑,視線落到她的手上, 她的手垂放在腿上, 因爲冷, 所以凍得有些泛白, 倒顯得無名指上那枚戒指流光溢彩。
看罷騰出右手來, 握起她半攏成拳的左手,拉至自己脣邊, 勾起一絲笑意來。
“你要幹什麼?”一幸試着縮回左手,無奈她縮得越厲害他便拉得越近,她的手指幾乎要貼上他的脣角,輕易便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而他一隻手握着方向盤,一隻手和她拉扯,雙眼卻不看她,直直看着前方,一副專心開車的樣子。
她敵不過他,只好任由他拉着,他見她不動,才瞥了她一眼,她故意側過頭去,假裝看街景。路邊的樹也是一律的光禿,入眼皆是蕭瑟,本就沒有什麼看頭,可總比看他得意的神色來得好。
“光禿禿的樹幹好看嗎?”
一幸連頭也沒回,忿忿道:“比你好看。”
他一副飽受打擊的模樣:“哦,難怪你老是不正經瞧我一眼,原來是看樹去了。”車子遇上紅燈停了下來,他又道:“改天我一定和小五商量一下。”……“一幸,把這裡的樹全砍了,你覺得怎麼樣?”
完全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兩句話,她皺了皺了眉,決定忽略他剛纔的問題,於是問道:“小五是誰?”
他換擋,加了速,道:“清風和煦。”
一幸搖了搖頭,他又道:“江氏的少董事,你們不是替他們做過廣告麼,不記得了?”
是替江氏做過廣告,原來那次酒會上出現的年輕人便是他口中的小五,便又問道:“你們很熟?”
他丟了個眼神:“我和小五,那誰和誰啊,哎,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一起上過山,一起下過鄉,說了一半突然不說了,神色難得尷尬起來。
一幸心裡微沉,因爲那最後一句話她知道是什麼,以前沒有在一起,所以也不會在意過林子衍身邊的女人,只是猜測以他那樣的才和貌,定是鶯鶯燕燕,蜂飛蝶舞,應接不暇的。可現下聽他未完的那句話,心裡竟是微微生出些芥蒂來,只好沉默下來。
他見她不說話,只是將頭靠在車窗上,眼也微垂着,只好換了語氣逗她:“一幸,我現在是模範丈夫,真的,我守身如玉呢,我外頭沒有別的女人,真的,我都有你了……”說完了見她只是淺笑了一下,仍是不說話,當下裡掏出手機來,塞給她:“一幸,我真清清白白呢,不然你查查我手機,保準沒有其它女人的號碼。”
她倒是沒有那個意思,將手機遞還給他:“不用。”
他都有些急了:“不行,你看看,我怎麼瞧着你不信我啊。”
她沒法,只好在電話簿裡作勢翻了幾下,手機屏幕翻滾,長串長串的名字滑過,她突然停了下來:“嗯,是沒有,連我的也沒有。”
這回倒是他被逗笑了,接過手機,長指摁了幾下:“喏,這不是嗎?”
一幸看了一眼,是她的號碼,可那姓名欄裡寫得竟然是“小青蛙”,她不知該生氣還是該笑:“爲什麼我要叫小青蛙?”
他笑得越發厲害:“這記性,你不叫小青蛙那叫什麼?”
簡直是火星思維,爲什麼她一定要叫小青蛙,她是哪裡長得像青蛙,還是說話呱呱叫了,小青蛙,和她完全沒有關係,好不好。
“是嗎,林子衍,那你是什麼?”
“我啊……”,他略略側了一下頭,“你是小青蛙,我當然是青蛙王子了。”
青蛙王子,聽得一幸火冒三丈:“哼,你是癩□□吧。”
他一點也不介意:“哦,□□啊,□□也行,不是常說青蛙配□□麼,說什麼咱倆也般配,是不是?”
一路上忙着和他鬥嘴,連車子到了林宅也渾然不知覺,林子衍將車駛進車庫,還沒有下車,右手一勾,乘機親了她一下:“下車,老婆。”
一幸瞪他:“誰是你老婆。”簡直是越來越無賴,越來越流氓。
出了車庫,穿過一條鵝卵石小道,便是林家的住宅,是一棟三層的花園別墅,仿歐式建築,白色牆面,淺紅色屋瓦,黑色邊框大面窗,白色繡花縐紗,別墅門是與屋瓦顏色相近的紅,置身這裡,只覺得氣派豪華,卻又不失清雅。方纔她坐在車裡,並沒有細看,黑色花紋鐵門與別墅之間隔了一段距離,路道兩側各有花圃,因爲是冬季,只開了幾叢小蒼蘭和幾株山茶花。一幸跟在林子衍後頭,別墅門口站着一位年約五十的女人,見了林子衍,規規矩矩叫了一聲:“少爺。”又見一幸,也是同樣的姿勢道:“少奶奶。”
一幸見她微微彎腰,當場便被嚇住了,這樣的陣勢,她也只有在電視裡見到過,那一聲“少奶奶”傳來,她早已不知作何反應,只好向林子衍看去。
他幾步走回來,站在她身側,玩笑道:“吳阿姨,您別嚇她,她膽子小着呢。”
那一句話便化了尷尬,那被喚作吳阿姨的婦女當即笑出聲:“就你貧嘴。”又看着一幸說:“是一幸吧,聽太太說過好幾次了,常喊子衍帶你回來看看,他每回答應了便拖,現在才帶你回來,哦,你們先去坐會兒,一幸,你喜歡吃什麼,吳阿姨做給你吃。”
林子衍拽過一幸,嚷嚷起來:“吳阿姨,您可沒這樣對我說過啊。”
那吳阿姨也是脾氣溫和的人,慢聲道:“可不是麼,好不容易找了個治得了你的人,我這可是想法設法地替你照顧媳婦呢。”
正說着,便又聽見熟悉的聲音,三人都轉了頭,是林奶奶,好長一段時間沒見,依舊是氣質雅然。見了客廳裡站着的子衍和一幸,慈聲道:“回來了,一幸,林奶奶好久沒見你了,你奶奶最近怎麼樣?”
一幸道:“奶奶很好,只是您去了國外,她一個人有些寂寞,所以常唸叨着您什麼時候回來。”
林奶奶向一幸招了招手:“我這次回來,身體都好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子衍打電話給我,說是你們要訂婚,我一聽便急着要回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再拖着,你們兩個一拖便是三年,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依我看啊,這婚遲早都是要結得,不如就不要訂婚了,直接結婚吧。”說完笑眯眯地看着兩個人,等着他們回答。
兩個人都不知道原來老人家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回頭互相看了一眼,竟然都無語起來。隨即又各自轉過頭,作沉思狀態。
林子衍和一幸都沒有說話,林奶奶看他們都沉靜下來,只當是年輕人怕羞,轉念一想,其實中間多了一個訂婚也沒什麼,看着眼前兩個年輕人都不急,便打起圓場來:“好了,奶奶也是隨口說的,多一個訂婚,也熱鬧一些。”
冷不丁沙發背後傳來一聲貓叫,是在一幸身後的位置。一幸站起來往沙發背後看去,原來是一隻通體黑色的波斯貓,簡直肥的不可思議,正懶洋洋地橫躺在沙發背後的地毯上,睜了一雙綠瑩瑩的大圓貓眼,爪子在地毯上撓了撓,“喵”一聲。
一幸當即笑了出來,那波斯貓慵懶的樣子像足了林子衍,一副愛理不理人的模樣,她一笑,林子衍也湊了過來:“笑什麼呢?”
她笑得眼都彎成了月牙兒:“子衍,那隻貓的神態好像你。”
他一聽,皺眉,繞過沙發,一把將那隻即將再次陷入睡眠狀態的貓拎了起來,那貓被突然提到半空中,睜大了貓眼,見是林子衍,又“喵嗚”了一聲,四隻貓爪子凌空亂撲騰了幾下。
林子衍將那貓提到眼前,看向一幸:“哪裡像了?哪裡像了?”
他那神態都有些抓狂,一幸沒答他,林奶奶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我也覺得像。”
這下子,他是真的要抓狂了,他一個大男人,竟然被人說成像貓,而且還是隻母貓,他不急纔怪。
手一鬆,便把那貓扔在沙發上,那貓果真是隻懶貓,被那樣一番折騰,竟然也只是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貓腦袋一縮,眯起眼又打起盹來。
一幸瞧他那副似氣非氣的臉色,“咯咯咯”笑出聲來。
他將外套脫了下來,拿在手裡,朝一幸道:“你上不上去。”
樓上一定沒人,她要是上去了,還不就只是他們兩個人,她纔不要上去,再說上去了也不知做什麼,於是搖搖頭。
他見她搖頭,大致猜出她的顧慮,朝她意味深長一笑,也沒再說話,一個人上了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