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就有私心、私慾。
韓紹從不否認自己的私心,也從不遮掩自己的私慾。
他就是個俗人。
沒有天下爲公的崇高品格。
所以到了分果果的時候,自然會緊着親近之人來。
只有等到親近之人都吃飽了,纔會用剩下的東西來彰顯自己的仁德與慷慨。
李靖、趙牧、中行固等人是他的刀盾護甲,是他伸出去撕咬他人的爪牙。
韓紹先餵飽了他們,才能方便做事。
而姜虎是自己在這世上爲數不多,最重要的人。
當初那睜眼便是絕境的境況下,是這個半拉老頭兒舍下性命,毅然轉身向自己遞出了手,將自己從屍山血海中拉了出來。
這份活命恩情,足以讓韓紹拋棄一切利益算計與衡量。
至於虞璇璣大概也是同樣如此吧。
她忍得下近乎剜心的痛苦,斬斷與那秘境的聯繫,讓自己在那要命的關頭,短時間合道天人。
韓紹便也捨得耗費那足以造就數尊七境真仙的海量資糧,讓她一步登天。
只是聽聞韓紹這話的虞璇璣卻是有些迷糊了。
合道?
合什麼道?
“郎君,妾……妾方纔元神修爲,離合道尚遠……”
虞璇璣訥訥道。
元神真人不過第五境,中間還隔着六境,乃至那堵死大雍無數天驕俊彥的七境真仙。
如此巨大的鴻溝,又豈是說跨過去就能跨過去?
更別提韓紹口中說的是……今日合道……
“這怎麼可能!”
這話不是虞璇璣說的,而是一旁蹦蹦跳跳、努力吸引韓紹注意的白真真。
很顯然經過一日休整,昨日被折騰得不輕的她,已經滿血復活。
又開始咋咋呼呼地在韓紹面前作死了。
韓紹毫不客氣地在她身後挺翹處,重重拍了一巴掌。
沒有理會她的驚呼與通紅俏臉,韓紹只目光柔和地看着虞璇璣。
“有你家郎君在,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你只管安心聽我的便是。”
虞璇璣聞言,想到當初韓紹揮手間便將自己的修爲,從天門境一路擢升至元神,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她還是搖頭道。
“妾深居內宅,要修爲也無甚用處。”
“郎君還是將這些資糧賜給有用之人吧。”
“更何況妾修行其實……其實挺快的……”
說到最後,虞璇璣不禁有些臉紅。
以她的修行天賦,真要是用心修行的話,說是一日千里也不爲過。
之前在秘境中不修行,是因爲她不敢。
因爲一旦突破元神境,她必然會被北固宗主那噁心的老東西所採摘。
而現在脫離了那秘境,還是不想修行。
這就沒什麼好的理由了,她就是單純的懶。
深居內宅,寧願一個人待着,默默發呆,也懶得修行。
她很喜歡現在這種安逸的生活,更不想改變什麼。
反正有郎君保護,要那麼高的修爲有什麼用?
隱約猜到了虞璇璣想法的韓紹,蹙眉問道。
“你就沒有想過,有哪一天我保護不了你?”
虞璇璣理所當然道。
“那便隨郎君一同赴死便是。”
修行是不可能修行的。
既枯燥乏味,又勞累身心。
更何況要是有敵人連郎君都敵不過,她再努力又有什麼用,是吧?
總之,她就想安安靜靜當她的漂亮花瓶。
只要郎君願意寵幸自己,別無所求。
看着虞璇璣這副佛系的模樣,韓紹頗有些無語。
他從未見過有人願意當一個廢物,當得如此心安理得。
只是面對這樣一個眼裡只有自己的‘廢物’,韓紹連半句呵斥的心思也生不出來。
無它,唯捨不得而已。
而且韓紹也看出來了,這說一千道一萬,說到底虞璇璣也是捨不得他將這份龐大的資糧用在自己身上罷了。
心中嘆息一聲,韓紹擡眼看着眼前這個看似木訥的絕色女子,忽然覺得她傻得有些可愛。
索性也懶得再說什麼,直接從虛空扯下血雲。
已經覺醒部分前世今生的虞璇璣,雖然看不到虛空中的變化,那強大神魂賦予的靈覺卻讓她覺察到了一些端倪。
只是就在她準備再次拒絕的時候,卻見韓紹面色一冷。
“一切由我做主,哪容你推三阻四?”
“過些時日,我就要舉兵北伐,出征草原。”
“屆時你不替我守好這個家,我還能指望誰?”
相識這麼久,這還是韓紹第一次對她甩臉色。
饒是虞璇璣對外在情緒不算敏感,還是感到了有些委屈。
好在韓紹隨後便緩和了臉色,柔聲安撫道。
“更何況……你也不想郎君我與你共寢,每次都是草草收場吧?”
“還是說你不想替我孕育子嗣,延續血脈?”
打蛇打七寸。
韓紹知道她一直有個子嗣傍身的執念。
果然這話一說,虞璇璣頓時有些慌亂。
“郎君!妾……妾沒有!”
說完,見韓紹笑着打量着自己,虞璇璣面色微紅,螓首低垂,口中嚅囁道。
“妾答應便是,你……你莫兇我了。”
韓紹見狀,也是無奈。
這一個兩個的,送他們造化,還要費勁脣舌。
偏偏他們拒絕的出發點,還都是全然替自己考慮。
真他媽心累!
心中腹誹着,韓紹順勢讓虛空那片龐大血雲徹底落下。
而隨着那蘊含着無盡力量的血雲沒入虞璇璣體內,其身上的氣息幾乎是瞬息之間,便以恐怖的速度暴漲起來。
元神顯現,一輪皎潔的明月懸置於空。
一息、兩息……
明月越來越凝實,灑下的月輝也越發明亮。
與蒼穹上飄然落下的細碎雪花交相呼應,營造出一幕常人無緣得見的瑰麗美景。
短短數息過後,當虛空中那輪皎潔明月徹底圓滿,便是破境。
第六境的浩瀚氣機,瀰漫之下,清冷而孤寒。
與當初那廣寒秘境感受到的氣息,幾乎一般無二。
韓紹輕吐出一口氤氳濁氣,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那道宛如從月宮走出的絕世神女。
哦,不對,現在那月宮神女要回去她的月宮了……
皎潔月輝越來越甚,耀出的光明也越來越明亮。
將四周一旁廣袤天地映照得一片銀白絢麗的同時,也密佈着無盡的綿綿殺機。
六境法域!
韓紹無視了法域中蘊藏的恐怖殺機,甚至還在用漫天血雲支撐着它的不斷擴張、完善。
直到徹底到達了某一個頂點時,它忽然停止了吞吐韓紹灌輸而下的漫天血雲,竟主動鯨吞起四周無盡的天地元氣起來。
霎時間,虛空震撼。
似是無法支撐這堪稱恐怖的元氣鯨吞,又彷彿是在慶賀一尊大神通者的誕生……亦或是歸來!
被體內暴漲的浩瀚法力託舉着踏上虛空的虞璇璣,有些茫然慌亂地垂落目光,向着韓紹投下了求救的眼神。
“郎君!妾不要——”
天門已經直接洞開,只等她一步踏入。
只是透過那巍峨高聳的天門,一道流溢着無盡神輝的神橋已經從九天之上垂落。
而在那道神橋的盡頭,便是一片孤寒高貴的神聖宮闕。
虞璇璣有預感,一旦她踏上那道神橋,便意味着她將徹底遠離人間,離開侯府內宅那個安樂窩。
至少在短時間內,再也看不到她的郎君。
所以……她不願!
而對這一切已經有所預料的韓紹,神色依舊平靜。
腳下步伐踏出一步,便出現在手足無措的虞璇璣身邊,伸手觸及那隻冰寒玉手,與之相執。
“怕什麼,一切有我。”
韓紹嘴角含笑。
虞璇璣感受着掌間近乎炙熱的溫暖,心中慌亂瞬息被撫平。
就這麼被他引着一步步登上蒼穹天闕。
踏過天門,從九天之上垂落的接引神橋橫亙於空。
仰頭望去,那神橋的盡頭漫天星辰閃爍,而那片孤寒高貴的神聖宮闕便在其中一顆星辰之上。
“妾離不得郎君……”
虞璇璣此刻的話語,有些悽婉,似在哀求。
韓紹無奈失笑。
“當信我。”
這傻娘們就不能對自己有點信心?
既然他敢送她一步登天,又怎麼可能給自己添堵。
聽到韓紹這話的虞璇璣,心中剛剛安定一瞬。
可下一刻,卻猛地發現那本就璀璨的九天星海中,又是一顆星辰驟然大亮。
而後便見一道神光從中垂落。
等到真正落下時,竟化作另一道接引神橋出現在面前。
只是與自己面前的那道接引神橋不同,這一道接引神橋通體流溢着無盡熾烈的恐怖神火。
“太陽星……”
虞璇璣神色怔愣,近乎本能地脫口而出。
韓紹聞言,笑而不語。
只是對着虛空道。
“念在你們護佑朕這一路有功,餘罪不糾。”
“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話音落下。
只聽一連九聲兇厲的唳鳴,從韓紹身上響起。
而後便看到連續九道金色的炙熱火光從韓紹身上浮現而出。
從太陽星垂落的接引神橋之前,那九道金色火光中神鳥振翅,望着神橋盡頭的太陽神宮,以及那株名爲扶桑的巨樹目光悵然。
似乎陷入某種久遠的回憶中。
良久之後,等再回首望向韓紹時,神色更是複雜。
韓紹神色漠然。
“九爲數之極,凡事過猶不及。”
“貪心過甚,反而不圓滿。”
九隻金烏聞言,兇厲的眼神中顯現出幾分不甘。
唳鳴陣陣後,見韓紹始終無動於衷。
最後也只能向着韓紹躬身行禮,道了一聲。
“謝陛下寬恕。”
“罪臣感激不盡。”
說完,九隻金烏有些愧疚望着虛空的某處。
在那裡一隻與他們一般無二的神鳥,通體鎖鏈纏繞、貫穿,垂眼休憩。
等待着又一日的巡天之行。
“吾弟勿急,陛下此生寬仁,不似過往那般酷烈。”
“今我等已被赦罪,即將重歸神位。”
“終有一日,你我兄弟當有再聚之時。”
一連九道神念匯聚一處,跨越無盡空間,落入那被囚神鳥心念之間。
隨後九隻金烏振翅,瞬間落於接引神橋之上。
等了這麼多年,如今卻是片刻也不想等下去了。
只剩殘魂的祂們,急需要回到扶桑神樹上完善自身。
不過在即將踏入太陽神宮前,祂們終究還是沒忍住扭頭衝虞璇璣道了一聲。
“星君,好運道!”
“着實令人豔羨。”
若早知道陛下此生修的是紅塵道,祂們當初當果斷一些,徹底舍了這殘魂,以一點真靈拖胎個女兒身便是。
若得恩寵,當初那點罪孽又算得了什麼?
惜哉!惜哉!悔之晚矣!
‘倒是老十……若有機會,當勸誡一二。’
要是祂們這點殘魂保留的記憶沒有出錯,當初老十可是對太陰星君念念不忘來着……
而隨着九隻金烏隱沒於九天星海,那顆代表着太陽神宮的太陽星瞬間大放光明。
這是星位有主的跡象。
只是這般明顯的天道異象在天書的刻意遮蔽之下,卻沒有讓任何人感知到分毫。
做完這一步的韓紹,這纔將目光重新望向一旁的虞璇璣。
“斬神之法,會嗎?”
那道神魂印記中留下的東西浩如煙海,虞璇璣只稍稍回憶,便點頭道。
“會的。”
說話間,便有一縷髮絲垂落掌間。
她不知道韓紹要做什麼,她只知道聽他的話。
這般憨傻,卻越發惹人憐愛。
這讓韓紹忽然想起了鎮遼城,想到了那兩個同樣將整顆芳心盡付於他,心甘情願爲他付出所有的女子。
‘等到這邊事情徹底了結,該給她們一個交代了……’
這小一年來,除了一些不疼不癢的往來信件,以及中途一兩次短暫的見面,自己對她們近乎不聞不問。
韓紹要說沒有半點愧疚,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只是局勢所迫,終究是貪圖不了這眼前的朝朝暮暮。
如今這草原棋局,已經即將迎來收官,有些事情卻是不能再繼續拖下去了。
這般念頭倏忽而過,韓紹收回了心神。
隨後無視了面前那座接引神橋,直接將虞璇璣剛剛交給他那縷髮絲向九天之上拋去。
太陰爲月。
月上有神宮,神宮前有神樹月桂。
而韓紹拋去的那縷髮絲,恰恰落於那株月桂神樹之上。
這般出乎預料的舉動,不但讓虞璇璣有些怔愣,垂落在面前的那座接引神橋上流溢的銀白神光也陷入了凝滯之中。
“位置佔着,人先不上去。”
這話似是在對虞璇璣說,又彷彿在對那接引神橋說。
總之,在韓紹這話說完之後,那接引神橋嗡嗡震顫了一陣,最終卻還是化作神光漸漸消散在面前的虛空中。
“郎君……這樣行嗎?”
虞璇璣有些心虛地小聲說着。
韓紹失笑。
“行的,怎麼不行?”
果然隨着韓紹的話音落下,那縷由虞璇璣斬下部分神念化作的髮絲,在一片月輝神光中化作一道身着素白宮裙的神女端坐於神樹月桂之上。
與虞璇璣一陣無聲對視後,便與身後那片輝煌月宮一同消失在九天星海之中。
這一刻,太陽、太陰二星遙相呼應,齊放光明。
哪怕有韓紹以天書遮掩異象,可這天下所有的大修士還是感受到了這冥冥之中的天地變化。
“天道在復甦?”
他們有些不確定,只知道原本已經有些怠惰的天地元氣,似乎從此刻開始忽然再次活躍了幾分。
而有此基礎,一方可以預見的煌煌修行大世必然會出現在他們面前。
出現在當世之時!
意識到這一點,有人激動、有人茫然、有人惶恐。
激動者,皆是心懷野心、想要奮發向上再進一步的野心之輩。
而茫然、惶恐者,則是害怕失去手中所擁有的這一切。
畢竟有幽北那個已經展露崢嶸的妖孽在前,誰又能保證在未來即將到來的煌煌大世面前,不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
而韓紹此刻卻無心顧及這些,更懶得去關注那些人對自己觀感。
因爲從今日起,他不再懼怕這些。
四將守天門,釐定四方。
太陽、太陰在位,輪轉日月,四時有序。
他的內天地化作的法域秘境,已然穩固。
足以如公孫郢一般以八境修爲,匹敵太乙!
從此之後,再無顧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