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了世民之死,趙舒窈覺得自己真的老了!這幾日,她一直魂不守舍,帶着祭品往世民的墳墓邊,來回就地而坐,口裡自言自語絮絮叨叨。看着這身後的棗樹林,神思之間,她彷彿又回到了趙國都城,回到了那香山楓樹下,回到了那兩個少年男女身旁。她記得自己曾在樹下翩翩起舞,她記得那青衫少年看着自己的璀璨目光,一意一動,如在眼前。只是那明衫鮮動的少年啊,已經給埋入了黃土,將漸漸成枯骨,獻血滲入地下,只是孕育了那些春花秋草,所有能給她的,都只不過是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彼時她的身邊鳥兒啾啾,無處都充溢着鮮花的芬芳。這裡,自是很好。趙舒窈喃喃地對着腳下新培的一塊黑土說道:“我就將你葬在這裡啦!以後我得空會常來看你!我知道你還有許多心願未了!你放心,只要我趙舒窈在世一日,便會查出所有真相,讓你得償所願!其實……你可知道,我的心兒也是很累,和你有這樣一個說話的地方,靜靜的,無人相擾,我的心裡也很滿足!世民,你放心,你的仇我也自會給你報!現在,我可就要走啦!我不能光顧着和你說話不是……你就安安心心地躺在這裡罷,我可還要好好去籌劃籌劃呢……”
趙舒窈依依不捨離了這裡,目光凝重,神色莊重,不知不覺到了這行宮附近,但見前頭轉出一人,正是万俟化及。他其實已經注視了她許久,可卻一言不發,也不驚動她。待她終於看見他時,方上前說道:“舒窈,你不要太過悲傷了!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我們既然還活在世上,便就不能一心想着死!人活着,自是有許多的事兒要做!”
趙舒窈聽了,倒是苦笑起來,她對着万俟化及道:“化及,我並沒有想死!你可知,自從我被你救了到這岐國裡來,我便是無一刻不想好好地活着!歷經了磨難坎坷,我算是知道了活着的重要!”万俟化及聽了,心中舒緩了一口氣,笑道:“舒窈,這樣就好!我還以爲你……”可想想,他便將話嚥了下去,瞧着遠處一巒一巒的深深山脈,清晨初日下的幽幽碧草,在濃霧重重掩蓋之下,倒是不減其蒼翠繁茂,反而越發顯得青翠欲滴,姿態遒勁。他轉過頭,嚴肅地看着她,口中方道:“舒窈,既是如此,我想你以後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只是……”他鎖着眉頭,欲言又止。
趙舒窈看着他,大聲說道:“化及,此時此刻的我,既然忘卻了死,那麼從此以後的每一天,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復仇!”她說着這話時,神色平靜安詳,可因心中的澎湃跌宕,目光還是顯的灼灼發亮,似乎是一個在暗夜中行走的疲乏困境之人,猛地見到了前方的一絲光亮,便就飛娥滅火般地撲上去,只爲了那一霎時轉瞬即逝的光明。万俟化及見了,心中忽然不忍心起來,她是那樣地需要強大,渴求強大,似乎他應該爲她做點什麼,可又擔心自己靠近她時太過灼熱,反而會嚇了她燙了她。
趙舒窈低頭看着這腳下的青青碧草,嘆道:“化及,我想你是理解我的!我之所以選擇活下去,自是爲了復仇,復國!”說完她轉眼看着他,幽幽說道:“化及,現在只有你能幫我!可是我也知道,此事與你無關,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畢竟戰爭一起,就意味着死亡和哭泣,殘忍和流血!”万俟化及聽了,只是用墨黑的眼睛看着她,但並不說話。趙舒窈知他內心躊躇,心中略微升起一陣失望,她低着頭繼續踏着柔軟的草皮朝前走。万俟化及緊緊跟在她身後,拂過一片遮擋的樹葉,他終對着她說道:“舒窈,你容我好好想一想,雖說我是一國之君,但是這樣要緊的事,我自是要和文武羣臣好生切磋一下!雅國版圖日漸擴大,對我岐國始終是個威脅!”
趙舒窈聽他這樣說,心中一動,少不得停下了步子,目光閃爍,回頭說道:“那麼……化及你打算怎麼辦?”万俟化及默默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舒窈,你放心,我總不會做讓你傷心的事!”趙舒窈聽了,倒是殷切地看着他,一時口中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道:“那麼……我便等着!”當下万俟化及便笑道:“如此天氣,你也不要整天呆在屋子裡!這……過去的只能是過去了!不如,我們去看看蕊珠怎樣?這個丫頭,自你來了,倒是慢慢開朗了不少!想來,我也要多謝你纔是!”
趙舒窈這幾日自是和蕊珠在宮裡,她見万俟化及日日忙於上朝,商量國事,哥哥也是輾轉奔波與行宮不停。她心中知道不日將有大事發生,可是她卻一點不問。想着今日是世民逝去的第十四天,按照趙國的風俗,頭七已過,這天便是‘二七’了,是祭奠死者的大日,生者親人自是要去墳前拜祭一番的,她抑制住這心中許多沉悶壓抑的心事,整理了一些鮮花果品糕點青稞酒,徐徐出了宮門,走到不遠處的白塔,越過一個青草迷離的山坡,又走到楓樹下。她對着眼前青青的墳冢,一一從籃子裡擺出祭物,坐在樹下,目光透着悲慼。她不知道,就在世民下葬後的第十天,一個面目矍鑠的中年男子,行色匆匆,長途跋涉,佩着劍戴着斗笠,穿着芒鞋,已然一路往北,直至尋到了這棵樹下。
他對着碧藍的天空,仰天長嘆後,又低了頭,看着這腳下新培的紅泥,目光憂鬱,他拔出揹着的長劍,將這些新鮮的泥土都一一取出,果然地底下露出一個看似沉睡已久的年輕人。男子看着年輕人,目光似乎溼潤了,他顫抖着將劍擲與一邊,將年輕人衣衫上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拂去,用衣衫將他臉上的泥土都拭去,男子從衣袋中取出一粒紅色藥丸,放到年輕人的口裡去。男子一邊將年輕人抱起,一邊口中喃喃說道:“吃了這回心丸,你必不會死的!想來你自己都忘記了罷,你曾喝了相思潭的水,又足足在潭裡泡過七天七夜,自有起死回生之力,哪裡就會這樣容易死去?想來,都是你一心爲了那姑娘,哎……自入了魔障了!”
男子絮絮叨叨地說着,他思索了一會,又將這挖開的土兒用長劍一一埋填好,直到看不出一絲翻動過的痕跡。他這纔將年輕人駝到自己的背上去,看了看這四周,此時天色已暗,高原之上的星星已經早早地冉冉升起,男子腳步輕靈爽利,他帶着背上的獨孤世民,遙遙往叢裡深處走去,一霎時便隱入林中,沒了蹤影……
趙舒窈在楓樹下靜默良久,耳邊聽得鳥兒在自己身邊來回啾啾,圍着自己腳下的貢品盤旋打鳴,她只得對着這些鳥兒苦笑道:“小東西,你們要吃就吃罷!這死去的人……自是吃不到的,可不就是給你們吃的!吃罷吃罷……”趙舒窈瞧着這些白翅紅頭藍尾的小傢伙,聽了她這話,似是通人語一樣,各個扇着翅膀歇了下來,爭先恐後地上來啄着糕點,喝着美酒。她看着這些小鳥,心中忽地想起了澹臺建成宮中的那幾只掛着的鸚鵡!一時前塵往事又紛亂於心,她死死命自己抵住不要往下想,一面看了看這暮靄沉沉的天色,心中嘆了一口氣,抖落掉身上的殘葉,站起身來,卻看到前方趙修德正立在一棵灞橋柳下,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趙舒窈見了,便走上前去,笑道:“哥哥,你怎麼在這裡?我知道,你這些時日自是繁忙!今日倒是有空了?”趙修德笑道:“舒窈,我確實繁忙!不過,我可從來沒有疏忽過你!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自是關心的緊!”趙舒窈蹙眉道:“哥哥,不知父皇在雅國宮中,生命可有安危?我每日裡只要一想到這些,心就好像給撕成了幾瓣似的!”趙修德聽了,用手狠敲一下身旁的樹幹,咬牙道:“舒窈,我何嘗不是如此?想着父皇在雅國受的苦,過着非人的日子!我的心便如在油鍋裡煎熬一般!不過,我要讓澹臺建成付出代價的日子,已然不遠了!”
趙舒窈看着哥哥,心中若有所動,她璀璨着雙眸,小心翼翼說道:“哥哥,你和化及莫不是已經有了出兵的意圖和法子?這岐國的大臣們態度可都一致麼?哥哥,我們現在是寄人籬下,是異鄉之客,言語行動自是要小心!”趙修德瀲灩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笑道:“舒窈,哥哥懂!”兄妹二人此時不禁陡升起了相依爲命的感覺來,往前方走去。
話說這雅國宮中的皇帝澹臺建成,每日裡除了去那鳳吟宮內的斷瓦殘垣處,小坐上一會後,剩餘時間,便就是在龍吟宮內,終日飲酒。方絲縈如今在宮裡已是獨大,可澹臺建成對她的態度卻似有變,連着十來天是不見她了!只要她盛裝打扮了,走到龍吟宮門口,那老劉公公見了她,神色雖拘謹如初,可是態度倒是比之前生疏了許多,只說:“回娘娘,老奴得了皇上的旨意,若是娘娘來了,只請娘娘回宮!皇上並不想見娘娘!還請娘娘高擡貴手,不要讓老奴爲難!”
方絲縈聽了,無法,只得笑道:“公公,我不過是關心皇上!既然公公這樣說,那便就讓皇上清靜清靜,皇上不見我,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兒!我和皇上,都已是老夫老妻的了!”老太監手裡拿着佛塵,聽了方絲縈以’老夫老妻’這樣比喻皇上和她,目光不禁沉了一沉,老太監含蓄說道:“娘娘既已知道,便是再好不過的了!娘娘還是不要相擾了皇上的清靜罷!”言語之中,倒是含了告誡之意。方絲縈聽得內心一凜,這老太監似乎前後態度,對她變了許多!不過她是個乖人,雖心中惱怒,可也不能就此露出丁點鋒芒!若是被別人看出點端倪來,自是對她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