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方絲縈笑道:“皇上那邊,倒是有勞公公了!”說着,便移步走過這裡。方絲縈越走,這心裡便愈是憤懣,似乎這趙舒窈一去,澹臺建成倒就真正成了民間失去妻子的鰥夫一樣!此時的她,宮內已無對手,她整日無所事事,卻覺得日子格外的淒涼起來!
岐國皇帝近日裡增兵遣將之事,還是傳到了雅國老丞相戚蕭遠山的耳中。他心憂万俟化及會乘雅國時局不穩,且大軍勞累之際,會對雅國北方來個突襲,是以對薊城形成包圍之勢。無奈他聽說,澹臺建成自滅了趙國以來,不思進取,每日裡只在宮內喝酒,且每每喝得是酩酊大醉!蕭遠山聽了自是憂心忡忡。他當年拼了命扶持澹臺建成做皇上,甚至不惜和各守舊勢力達成妥協,可不是爲了看到今時今日這樣一個頹廢不振的皇上的!
蕭遠山覺得,自己不能讓澹臺建成再這樣下去了!雖然自己丞相職務已解,可自己仍舊是大雅國的一介子民,他自是有義務,前去皇宮,好生勸解皇上一番!當下蕭遠山整理好衣冠,對着喜歡交代幾聲,從竹林外便出了門,獨自一人來到了皇宮跟前。守城的小太監和侍衛眼尖,自去裡間尋龍吟宮的大太監彙報!
此時的澹臺建成,今日卻並未喝酒,道是難得地在宮內,伏在案頭,沉沉地蹙着眉頭!他心中反覆思考着,是否真如雅國暗派到岐國的探子所說一樣,趙舒窈還好好兒地活着!他在心中思索着這個可能性,那麼……當日她是怎麼來的?怎麼走的?爲何而來?又有誰見了她?可曾和誰說了話?他覺得是到了一一弄清的時候了!他又想到楊堅對他說過的話,莫非,趙舒窈真的還在世上?
澹臺建成的眼眸飄忽起來,他踱着手在宮內走來走去。他覺得自己是否應該採取另一種策略?老太監來報:“皇上,蕭老丞相求見!”澹臺建成本想說‘不見’,可是話沒沒出口,蕭遠山已是從廊子下走了進來。澹臺建成面露不悅,老太監知趣地退了出去。澹臺建成只得說道:“老丞相,你自闖進來,欲見朕何事?”蕭遠山是個乖人,他用鼻子嗅了嗅這宮裡的氣味,並無半點酒氣,一時心中變的舒暢許多,遂道:“臣不清自來,卻是有違宮規,但是,臣今日是不得不來!”
澹臺建成素來知道蕭遠山的脾性兒,無奈在案几上坐下,說道:“老丞相也入座罷,只是朕今日沒心情,還請老丞相長話短說!”蕭遠山聽了,悶悶直言道:“皇上!你多少天兒沒有上朝了?老臣雖處江湖之遠,可是這心兒無一時半刻不在皇上的身邊!”他終離座,嘆氣說道:“皇上這樣大好的年紀,不去勵精治國,整頓軍紀吏治,卻終日留戀在深宮酒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叫臣等怎不心痛?皇上,您還是那個從小便有雄心大志的皇帝嗎?”蕭遠山是痛心疾首,眼淚兒也恨不得飆了出來。
澹臺建成坐在案几前,神情依舊恍惚,他拿起案几上的一隻酒杯,冷冷地說道:“朕就是叫你們這些死讀四書五經的老臣們,從小兒便給朕灌輸治國齊家平天下的思想,給耽誤了!生生叫朕的童年乃至少年沒有一點兒樂趣!是以朕不知道世間情愛爲何物?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心情?是你們讓朕,從小就沒了感情!”澹臺建成說完,猛地將杯中之酒,狠狠灌入口內。
蕭遠山聽了澹臺建成之言,心內是大大震撼,他躬着身子,眉頭緊鎖,似乎陷入某種回憶之中,良久不說話兒。澹臺建成喝完了酒,將酒杯往案上一擲,大着聲兒對蕭遠山道:“老丞相,你倒是說話啊?”澹臺建成從案下走來,看着蕭遠山佝僂着背,悽苦地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二人與殿內各自靜默,半響,蕭遠山才沉悶說道:“皇上!老臣今日只是來勸諫皇上的!不過,皇上既然想躲在宮中發泄情緒,以酒解悶,老臣也是理解的!皇上……是老臣看着長大的!皇上是一國之君,意欲如此,老臣也沒有辦法!”
澹臺建成聽了這話,睥睨着眼兒對他道:“那麼,老丞相就請回去罷!”蕭遠山便躬身說了聲‘是’。澹臺建成默視他慢慢退出,蕭遠山在退出龍翔宮之門時,忽地又回頭,朝着澹臺建成大聲說道:“皇上!可你不是普通人,你出身在皇家,便就要擔負起整個雅國,全部黎民百姓賦予你的使命!你只能叫他們心悅誠服,而不能讓他們有丁點失望!”說着,朝着澹臺建成下跪行禮,這纔出了龍吟宮大門。澹臺建成看着他的背影,仍舊是不爲所動,可是嘴角卻抿得更深了。
清晨,熱氣蒸騰的相思潭邊,花香四溢,落英繽紛。各種異鳥在半空中飛來飛去,珍禽自在林中尋食喝水嬉戲。潭邊的一座茅亭內,澹臺世民安躺在一張竹榻上,似閉目沉睡。竹榻之旁,一個面目矍鑠的中年男子,正用這熱潭之水,和着一劑藥丸,心中默默唸道:這是最後一劑了,若你喝下去,再不醒來,可也就再沒法子了!不過,若無意外,你應當醒來!
他收斂起自己的心思,將竹碗放到世民的嘴邊,扶着他闔目的身軀,半靠在榻上。見藥水終於灌入了他的口中,陸離心內自是大大一喜。他看了看他胸腹遭受的箭毒之傷,已經是痊癒了。他便放下竹碗,安然地去這林子裡,採些蘑菇菌類,去溪水邊,抓條青魚,準備中午再給他熬一碗清神湯,他心內估摸着,一個時辰之後,澹臺世民必然無恙醒來!
山林中很靜謐,只聽得耳邊鳥兒的鳴叫。陸離此時,已然在茅亭一側,支起小鍋,一心一意地煮起魚湯!倒是沒有注意身邊發生了什麼。澹臺世民醒來之後,聽得耳邊鳥鳴不停,待睜開眼兒,發現自己已經身處珍珠潭了,他心內一陣欣喜激動,他知道是誰救了他!“師父!”他捂着依然痛楚的傷口,緩緩來到老者身邊。陸離正專心煮湯,耳邊猛地聽了這話,不由激動地擡眼,轉身瞧了瞧。
陸離站了起來,抑制住心內的激動,將世民抱了一抱,哽咽說道:“世民!你終於活過來了!”澹臺世民也是哽咽說道:“有師父在身邊,我自然能死而復生!”可是,他腦中馬上想到了一個神色悽楚的人,他自是沒有記錯,他中了毒鏢,是安然無憾‘死’在她懷中的!此刻的他,只是一心擔憂着舒窈的安危,竟來不及回想暗害自己之人,究竟爲誰?
陸離將魚湯出鍋端起,對着默默出神的他說道:“世民,將湯喝了罷!現在的你,什麼都不要去想,在這相思潭中,安心地好好養傷罷!”世民聽了,聽話地接住魚湯木勺,一口一口地喝了起來。他知道師父待自己如他親生的孩子,自己實在不忍心違逆他!他邊喝湯邊道:“師父,您究竟是怎樣尋到我的?是在雅國,還是在……”他的心中自是有很多疑惑。他當日重了宮牆之上射下來的暗鏢後,意識漸漸陷入了昏迷。只是靠着殘存的記憶,依稀記得,彷彿自己和舒窈,都被身後疾馳而來的兩個騎馬之人給救了,一路不停地往西北方向!那麼,自己和舒窈究竟是被帶到哪裡去了,難道還是在岐國?
陸離見他邊吃邊出神,便知他心神,是一刻地不曾安定了,他在世民身後嘆了一口氣,對着他說道:“我是在岐國寧城外發現的你!當日的你,已是被人埋葬了!埋在了一棵大楓樹下!”世民聽了師父這樣說,心內不但不悲,反而是陣陣的欣喜。楓樹……楓樹……他沉痛地感嘆點頭,他知道將他埋葬的人兒是誰!可是他的心裡馬上就難過起來,這麼說,現時的她,已經認爲他是死了的了!?想到她還那樣痛苦地活在世上,而自己什麼都不能爲她做,他想想,自己還是死了的好!
陸離緩緩說道:“世民,莫非你還在想着那個亡國公主?”世民聽了,心內猛吃了一驚,師父是什麼時候知道的?陸離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口中嘆息了一聲說道:“世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這些時日,雖昏迷在榻上,可是口中卻不停地喚着一個人的名字!”
世民此時此刻,哪裡知道陸離的內心感受,他只是勉強笑說道:“師父,看來我真是失禮了!不過舒窈,實不相瞞,實在是徒兒心中牽掛之人!現在師父將我救了回來,在此將養身體,徒兒這心裡,卻是萬般掛念她!真是不知她在岐國究竟怎樣了!”世民越說,目光越是沉痛。
陸離聽了世民之言,只是將目光看着霧靄沉沉的遠處,嘆道:“這位公主既然已是澹臺建成的女人,這一生,便只能是你的皇嫂,你們之間,縱然心有靈犀,情深意切,可也只能是就此而已!”世民聽了,目光掠過深深的沉痛,他慢慢走向潭邊,看着這蒸騰的潭水,腦中不由想起舒窈和自己在潭中相依而睡的情景。此景此景,只是恍若隔世!
陸離緩緩走向他,告誡道:“世民,你還年輕,你想過沒有,可否將你的死就當作一次新生?感情這東西,自是無可奈何的居多!你不能夠靠近她,不如就遠遠地護着她!這樣,也算是了了對她的一份心罷!”世民聽了,倒是展顏一笑,對着老者說道:“與感情之事,看來師父倒是很懂啊!”
陸離拍着世民的肩膀,安慰他道:“世民,將養好你的身子,你還是大有作爲的!”世民看着師父目露慈祥之色,心神忽然恍惚起來,這個舉動,就如同自己幼時,每裡日從書房裡出來,父皇總是在他頭上輕輕安撫一樣,那樣的令人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