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
宋遊看着前邊,出聲問道:“可是足下要找的越州鼉龍?”
“如今大晏境內現存的鼉龍幾乎就只剩下了一種,明顯和它長得不一樣,除了越州那一支,怕是全天下也再沒有這般大鼉成精的了。”溫柔平穩的聲音從道人的身邊傳來,聲音不大,“不過晚江的故交併不是它,道長也看得出來,它未曾見過我,我也未曾見過它。”
“雖然我們曾經和越州鼉族同在越州,又同樣傳自上古大妖,不過離得也不近,其實往來並不多。”侍女在女子身後說道,怕船家聽見,同樣將聲音壓得格外低,“現存的鼉族大妖中,我們所認識的,也只有一位罷了,其餘的都很陌生。”
侍女說完又嘻嘻一笑:“不過看這條巨鼉的行事作風,定然是越州那一支。暴躁又不兇殘,愚蠢又不莽撞,冷漠而不嗜血。究其原因,恐怕是那些足夠兇殘莽撞、冷漠嗜血的巨鼉都半途死絕了,沒有傳下來。”
“聽來越州鼉族大妖不少?”
“雖說如今已經是人道天下了,可鼉族畢竟傳自上古。”晚江姑娘淡淡道,“還是有些底蘊在的。”
“那白犀一族除了出了個失心瘋的白牛大王,不也還有另外的大妖嗎?”侍女補充着道,“現在被天宮劃了名字要全部誅殺的那些。”
“算來當屬我族落魄得最厲害了。”
“也都是早晚的事,他們撐得久一點罷了,天道都變了,再厚的底蘊,也禁不住消磨的。”
“二位這算是在自我安慰嗎?”
“……”
“……”
宋遊心中滿意,臉上卻平靜,收回了目光,繼續看向前方,小聲說道:“越州鼉族出現在這裡,是去投奔國師的嗎?”
“不知是不是投奔國師。”晚江姑娘說道,“不過以晚江猜來,大概如此。”
“地府將成,乃是大勢,比之當初天宮凝聚也差不了多少,其中有大機緣。如今是人道天下,天宮就在頭頂看着,鼉族再怎麼莽撞,想來也不會想靠蠻力在這個過程中搶奪什麼。”侍女笑着說,“只是國師如何與他們商定,那就得問國師了。”
“二位也是來業山求大機緣的嗎?”
“都給道長說了,我們是路過,下陽州看公主路過,順便探望一下故交。”這次侍女先開口,“相處十幾日,道長爲何還是不信我們?”
“鼉族習性與狐狸不同,對於鼉族來說,當不了天上神靈,坐鎮地府也不錯,他們是能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待很多年的。”女子說,“但是地府對狐狸來說卻如同牢籠,所以盡請道長放心,晚江剛從一座十年的牢籠裡走出來,又怎會走進另一座更漫長的牢籠呢?”
說完她轉向道人,施施然施了一禮:
“這一番話絕對屬實。”
“既是尋訪故交,剛剛遇見故交同族,爲何不出言打聲招呼呢?”宋遊問道。
“晚江還想與道長再走一段,至少也走到郡城。”
“何況這條巨鼉好生無禮觸怒了道長,我們還不知道道長會不會和它打起來呢,把它給剮了也說不定……”侍女依舊嬉皮笑臉的,“怎麼好在這時候跳出來認故交呢?萬一看不成好戲了怎麼辦?”
“……”
宋遊不說話了,感覺意義不大。
前方已看見了一個古渡口。
岸邊砌成階梯的青石已經深綠髮黑了,不過卻壞了一半,露出來的青石斷裂處還是比較新,似乎剛壞沒多久。
“這渡口怎麼壞了?”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那船家可知它是什麼時候壞的?”
“大概三兩個月了吧?”船家對於這位敢於制止水龍的道人十分敬重,雖不知他本事如何,但也知曉定是一位有大修爲的,於是如實答道,“只是平日裡很少在這裡接到客人,所以要問到底什麼時候,小人也不知曉。”
“多謝船家。”
“這裡就是資郡渡口了。”
“便請船家靠岸,我們就在這裡下。”宋遊說道,“順便問一問,若要從此離去,大概多久可以遇到一艘船呢?”
“哎喲那可就不敢給客官保證了。”船家立馬露出爲難之色,“在這江上跑船的有時多有時少,要按季節來定。船家也有勤快懶散的,接的客人也有走得遠走得近的,都是跟着客人走,沒個定法,走到哪接到哪。不過通常來說,最多兩三天定然能碰到一艘船,客官站在這裡,跑船的只要有空位都會靠過來問一問的。”
說着又爲難了一下,心中猶豫,這才問道:“先生莫非是神仙?”
“只是個道人。”
“那也肯定是哪座名山的真人!”船家說着頓了一下“真人大抵何時離去呢?今日若無真人,怕是要被那水龍給掀翻在河裡了,小人便算着時間依然來這裡接真人,若是不久的話,小人就是在這裡幾天也無妨,算是報真人的救命之恩。”
“船要是被那鼉龍掀翻,在下也得沾一身溼,何況船家在水上討生活,定通曉水性,哪裡稱得上救命之恩。”宋遊說着對他笑了笑,“何況在下既不知曉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曉還會不會再沿原路返回,就算是返回,也定是多日之後了,剛纔也只是順便問問。船家的心意,無論好意也好謝意也好,都已收到,此事便了了,不耽擱船家掙錢。”
船家聞言啊呀一聲,立馬拱手:
“真人定是神仙!”
剛拱完手,又連忙收回,繼續划船,控制着船隻靠岸。
“便請真人慢走!”
“也請船家小心……”
宋遊與之回禮,便踏上了岸。
三花貓走在船邊,往下一瞄,稍作準備便輕巧一跳,棗紅馬則是如履平地,從船上岸。
宋遊又瞄了眼渡口塌斷之處。
船家則划着船緩緩離岸。
“像是被什麼東西給踩壞了的。”身後傳來晚江姑娘的聲音。
“這些蠻子,真不講禮,逃難到了大晏腹地,還把這裡當越州。”侍女帶着笑意,就像她不是從越州來的一樣。
“二位如何走呢?”宋遊轉身看向她們,竟是發出了邀請,“可要一同去業山?”
“道長此前說得有道理,業山偏僻,又關乎人間地府,晚江畢竟是妖,雖有一身隱匿妖氣的手段,可終究不好。”晚江姑娘一邊說道,一邊微笑着對他屈身行禮,十分淑賢,“晚江既對陰間地府沒有圖謀,還是不去爲好,免得被國師或神靈知曉了,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道長不願我們去業山,我們又怎麼敢去呢?”侍女搖着頭說。
“二位真不去?”
“若道長盛情相邀,晚江便去。”
“若道長又突然改了懷疑的法子,變成了非得把我們帶在身邊才放心,那我們也只好前去了。”侍女也行禮說道,“主人心中欽慕道長,相識多年又同行了這麼一程,這一點想必道長心知肚明,又怎會違逆道長的心思呢?何況伏龍觀的傳人又怎是我們可以違抗的?”
“……”
宋遊覺得很有意思。
有時覺得她們是一張嘴真話,另一張嘴專門用來說謊,有時又覺得她們剛好反了過來,原本說真話的負責端着架子與禮節,原本說假話的負責直言表達出內心真實性格和想法。
不過對於狐狸的調侃,他這一路上千裡,十多天,已經習慣了,可以做到直接過濾了。
“便隨兩位吧。”
“晚江便陪道長再走一程,走到郡城再與道長分開。”晚江姑娘說道,“此後道長去隱南業山見道長相見的東西,我們則留在郡城,等越州鼉龍一族的故交尋過來,與我們見面敘舊。”
“越州已然不復,天下又大……”侍女笑着在她身後補充,“妖怪壽命雖長,但這也很可能是我們與那位故交所見的最後一面了。”
“兩位如何與他見面呢?”
“妖怪與人不同,我們又是故交,互相印象深刻,只需不再隱藏,不說百里,起碼隔着數十里他都能感知到我們。”晚江姑娘說道,“若是我們刻意放出妖氣被他感知,只要那位故交還在資郡,想來都會趕來與我們見面。”
“對極了。”侍女咧嘴一笑,“期待。”
“見面之後呢?”
“也許會在資郡等待道長几天,若再順路,便與道長再走幾百裡。”女子款款施禮道。
“最好是在資郡等着,等道長回來再與道長一同離開,如此一來,道長開心,我們也開心。”侍女說着低下頭,笑嘻嘻看向貓兒,“三花娘娘每天都能有一碗冷稀飯喝,哦,現在只能喝半碗了,定然也是開心的吧?”
“兩位自便。”
宋遊已然邁開了腳步。
貓兒停在原地,扭頭盯着兩名女子,看了一會兒,這才瘋跑上去,追上自家道士,然後走在道士前邊,一邊走一邊回頭打量這兩名女子。
兩人沒了馬車,倒也閒適,像是長京的大家閨秀和她的侍女出來賞春一般,一邊不急不緩的走着,一邊賞着路旁的春光。
此時已經是二月初了。
天氣暖和,野花開放,甚至野草野花都長到了路中間來,有細小的蝴蝶在飛,侍女有時會伸手捉一隻,要麼拿去逗貓,要麼拿到自家主人面前笑嘻嘻的給她看,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們真的是主僕二人。
這條路走的人不多,路旁就是荒山,偶爾可以見到巨大的凹陷,像是被踩出來的腳印,若被人看見了,怕又是一段傳說了。
天黑之前,一行人到了郡城。
郡城原始而冷清,只有一家客棧,好在也是個遮風避雨之處,宋遊住了一夜,次日清早,便打算離去。
此去當直達業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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