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隱南縣怎麼走?”
“不知道……”
“不清楚!”
“好像是往南邊走,具體怎麼走就不知道了,那鬼地方平常也沒什麼人去。”
“你去別地兒問問吧……”
這個時代的交通與信息實在落後,很多人究其一生都被限制在一方狹小的天地,最多知道隔壁村怎麼走,縣城又怎麼走,至於別的縣、隔着一兩百里路的一個地方該怎麼走,便不知道了。
甚至有人都沒聽過隱南縣。
身着黑白衣裳的少年屢次碰壁,不由有些沮喪和心累。
“不用急,換個問法試試。”宋遊笑眯眯的對他說,毫無責備之意,“據說隱南縣業山周邊駐紮有上萬龍威軍,是當年駐紮在豐州、爲帝都所在的昂州守禦南方的部隊,當年被抽調到業山,動靜定然不小。如今上萬大軍,人吃馬嚼,隱南貧困,也定然常有糧草運輸。而且,聽說國師曾經抽調民夫將整座業山掏空修繕,後來又將民夫放了回來,這些民夫可能不知道自己修的那座山在哪個縣,可大致方向定然記得。”
“燕安愚笨,竟沒想到!”
“你只是沒聽說過業山有大軍駐守,也沒聽說過業山的情況罷了。”宋遊說道,“若你聽說了,定然也能想到。”
“我知道了,這就去問。”
“軍糧運送敏感,民夫修建的山中之城多半也敏感,問的時候,小心一些。”
“明白!”
少年頓時便走了回去。
沒一會兒,他又回來了,這時臉上已有幾分喜色,對宋遊說道:“先生,問到了,確實定期有運送軍糧的隊伍從郡城過,一般是從郡城西門出去的那條路往南邊走的,不過聽說那邊沒有多遠,就沒有大路了,小路找起來怕要更麻煩,不知驢馬的腳印還清不清晰。”
“無妨,我們只需要先知道個大概方向就可以了。”宋遊對他笑着說道,“這邊陰氣鬼氣越來越重了,五湖四海的鬼差都往這邊匯聚,只需到夜晚等到一隊鬼差來,問鬼差就可以了。”
“對哦……”
少年呆愣了一下,有幾分慚愧。
“這很簡單,誰都能想到,只是慌張之下不利於思索,所以遇事還是沉着冷靜更好。”
“多謝先生教導!”
“辛苦伱了。”
道人笑了笑,當先往前走去。
出城之後,便滿是貧瘠的山。
這邊的山不高也不大,但十分密集,行走其中,需要翻上翻下,路也不平坑坑窪窪,遍佈碎石,又雜草叢生,十分難行。
走出半日,換成小路,就更難走了。
難怪都說豐州資郡道路難行。
好在此前曾有運輸軍糧的運糧隊走過,路邊沒有荊棘生長,至於路上這些雜草,應當也是今年初春新長出來的。
這些新草使得尋路變得艱難。
不知每次運糧的人又是怎麼找的路。
可即使是這樣,國師也沒有下令修路,而是任其如此,想來也是不願被太多外人所知。
宋遊走得小心翼翼。
燕子也努力尋路。
然而草叢實在是太茂盛了,山間樹林又太雜亂了小路錯綜複雜又難以尋覓,即使一行人已經足夠小心,可走着走着路還是斷掉了,顯然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歪了,就是不知走歪了多遠。
所幸這會兒天也快黑了,宋遊便找了一處地勢較平坦、荊棘不多的草地,清理碎石,準備就此歇息。
“先生……”
燕子落在了旁邊樹枝上,低頭說道:“怪我沒有找對路……”
“怎可隨意自責?”宋遊卻是說,“你爲我探路尋溪一年半,替我省了不知多少時間路程,而這並不是你理所應當該做的事。要說起來,我該感謝你的不知有多少,只是偶有失誤罷了,你這麼說,反倒令我慚愧。”
“我沒有這意思……”
“那以後便萬萬不可再這樣說了。”宋遊說道,“須知這種路,若是沒有你,我得再多走錯幾十裡,而你偶有失誤,即使再苛刻,最多也只是該我少謝你幾句罷了。”
“是……”
燕子低頭弱弱答了句。
宋遊見他如此,又露出了笑意:“何況我下山乃是行走人間,官道小路上是人間,這雜草叢中也是人間,又何嘗不是另一種體驗呢?誰又知道走到這裡是不是一種緣分?”
“是……”
燕子依舊答道。
三花娘娘則化作女童,跑去撿柴了。
生火造飯,吃完睡覺。
只是夜半時分,宋遊睡得迷糊之際,卻發現有個硬而尖的東西在啄自己額頭。
“先生……”
宋遊睡醒睜眼一看,藉着上弦月,可見身邊一道小黑影。
“那邊有陰差過……”
燕子小聲的對他說道。
宋遊迅速清醒過來。
轉頭一看,貓兒也早就醒來,趴在羊毛氈的邊緣,探出一顆頭,遠遠盯着小山另一邊。
夜晚安靜,能聽到說話聲。
宋遊不動聲色掀開毛毯起來,慢慢走上這座小山坡。
只見小山頭的另一邊,正有幾名鬼差走來,一邊走一邊談話,只是他們卻沒有押解有鬼魂,不知是不是從業山出去的。
可他們的語氣聽來有些沮喪。
“那兩隻鬼本事不弱,又曾是將軍,本來是大功一件,結果都走到這裡來了,竟然跑了,你說能不氣嗎?跑了都還不要緊,要命的是,我們早幾個月就去北邊了,這麼久纔回來,結果打了個空手,怎麼向上邊交代?”
“那有什麼辦法?他們兩個本領高強,我們拿一羣普通兵鬼還行,拿他們兩個,就算人家卸了盔甲兵刃,還不是攔不住?”
“定是你們哪裡露了餡!”
“胡說八道!”
“別吵了,還是想想怎麼向上頭交代吧,大家都講一講,到時候如實說……”
“有人!!”
有人看見了山坡上的道人。
星光與月光映出了道人的身影。
鬼在夜裡看得更清楚。
“是個道人!”
“什麼人?”
一羣鬼差或是疑惑,或是警惕。
“幾位莫要驚慌,在下姓宋名遊,乃是逸州一山人,本無惡意。”宋遊對下方說了句,“在下是國師的舊識,想去業山拜訪國師,奈何資郡道路難尋又難走,無意迷了路,想向幾位問問路。”
“你想去業山?”
“你是國師舊識?”
“我們怎麼信你?”
“等等……敢問先生姓什麼?”
“姓宋名遊。”
宋遊很耐心的又答了一句。
一羣鬼差頓時安靜了,面面相覷。
隨即還是方纔最先發現不對的那名鬼差開口:“敢問可是……可是北邊除妖那位宋先生?”
“此前行走北方除了不少妖。”
“……”
衆多鬼差面面相覷,目光一低,又看見了他腳邊的三花貓,隨即連忙低頭行禮。
“見過真人!”
“見過仙人!”
“見過尊駕……”
幾種不同的稱呼,卻很整齊。
“不敢當……”
宋遊說完又問道:“幾位聽說過在下?”
“回尊駕,小的們剛剛從北邊言州拘鬼回來,在那邊聽一些妖鬼說起過尊駕的事蹟。”一名鬼差恭恭敬敬說道。
“言州?”
“正是。”
“剛剛聽幾位說,曾從言州拘了兩名鬼將回來?”
“不敢隱瞞尊駕,正是兩名鬼將,一個姓封,一個姓昌,在外遊蕩時被我們發現。不過算不得拘,他們本領遠比我們高強,就算卸了兵刃甲冑也不是我們能拘得了的,只是我們見這二人本事不小又在外遊蕩,也不是什麼善茬,恐生禍端,於是謊稱請他們來鬼城做官,想將他們騙過來,結果哪曾想到,都走到這裡了,這二人不知怎的發了瘋,又跑掉了。”
“這樣啊……”
宋遊不禁覺得有趣。
這兩個鬼將,封大耳,昌將軍,在言州時就差點與他打交道,只是沒見上面,沒想到幾乎兩年過後,自己已經到了數千裡外的豐州,居然還能聽見他們的名字,又差一點碰上面。
這也算是一種緣分了。
只是這兩個鬼將本就謹慎多疑,不然當初也不會一聽見他來毫不猶豫就拔腿跑路,這羣鬼差能把他們騙到這裡來已是不易,想來定是這兩個鬼將從哪裡發現了不對勁,於是再一次上演了兩年前的戲碼,果斷跑路。
這兩個鬼將並不規矩,但若是讓宋游來定他們罪,也很麻煩,若能被帶到鬼城,交給專門的人來斷,定然是好,如今跑了,他也懶得去理會。
“不知業山怎麼走?”
“尊駕說是國師的故人,那定然做不了假,尊駕可願走夜路,若是願意,我們可帶尊駕過去。”
“便容我們稍作收拾。”
“好好好!”
這名鬼差連道幾聲好,心裡樂開懷,這樣回去,定然便不會被上邊所責罰了。
而宋遊折回去後,也沒了睡意,請三花娘娘化作人形,點了燈籠提着照亮,收拾了東西,便與三花娘娘一人提個燈籠,跟上了那羣鬼差。
原本想的是,只問一個路,大概走到隱南縣的時候,離業山就不遠了。業山因爲鬼氣,寸草不生,又有軍隊駐紮,燕子有空中優勢,很容易就能找到這座山在哪裡,屆時直接過去就是。
不過這樣自然是最好。
於是白天睡覺,晚上趕路,大約又走了兩個夜晚,這才路過隱南縣,之後又走了一夜山路,這才達到業山外圍。
這裡已被大軍封鎖。
不過國師卻早已來這裡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