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內心已經扭曲變態的人,其思維觀念必定與正常人不同。
雖然這種人平時看起來可能與大衆無異,然一旦其內心的想法爆發出來,往往宛如瘋癲。
陳昂此時就是這樣一幅狀態,哭着笑、笑着哭,如果不是他思路清晰的敘述,說不得後續還要做精神鑑定。
按照陳昂的說法,他是出生在一個幸福殷實的家庭,母親美麗善良,父親正直上進。
“我媽做的飯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每當中午我放學回家,我媽看我的眼神都是那麼溫柔,端上一盤土豆絲炒肉……”
陳昂的眼神逐漸迷離,說到母親,他嘴角邊滿是甜蜜:“我媽炒土豆絲喜歡放醬油,放了醬油的土豆絲會有些發暗,不過會很香很香,那是我最喜歡吃的菜,看着很普通,但吃到嘴裡都是家的味道、母親的味道……”
聽着陳昂的描述,肖然抿起嘴脣,鼻樑有些酸澀,他還記得自己當年放學回家,因爲太餓丟下書包就要上桌,結果被媽媽嫌棄着硬拽去洗手。
記憶中的母親雖然一直在數落他,但話語中卻充滿了愛意,至於那桌飯菜,肖然只知道很香很香,但味道卻隨着時光逐漸淡去了。
咬了咬牙,努力把自己的思維帶回現實,此時陳昂正哭的肝腸寸斷,“我媽是在我讀初三的時候走的,那是我初三的下學期,就快要升學考試。
過完年之後不久我媽在醫院查出來的肝癌晚期,但他們都瞞着我,告訴我她只是胃病犯了,在醫院做個手術,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我爲什麼那麼傻,是的,我那段時間讀書讀傻了,只顧着複習,爲了考進市裡最好的高中,怎麼就沒看到我媽最後病成了那個樣子!”
陳昂涕泗橫流,攥着手銬狠狠地砸着手下的鐵板,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是了,我每次去醫院我媽都強打起精神,我還天真的以爲我媽就快要好起來了,卻沒注意到我在國外的小姨都專門回國,來見我媽最後一面。
爲什麼當時我那麼傻,爲什麼我沒有多陪陪我媽,爲什麼死亡來的那麼快,不到四個月就帶走了我媽,爲什麼他們都瞞着我,爲什麼老天那麼不公,我媽那樣善良的人,怎麼就這樣短壽……”
審訊室內外所有人盡皆沉默,雖然陳昂是個身上揹着三條人命,但對事不對人,陳昂所懊悔的,不少人亦有同感,畢竟人是有感情的動物,逝去的美好總是令人懷念。
“我媽走了之後,我爸就很少笑了,越來越沉默,背也越來越彎,以前總梳的一絲不苟的頭髮,逐漸油膩、逐漸稀疏,我考上大學的時候我爸送我入學,那時候我才注意到,四十多歲的男人,頭髮居然白了一小半,只是他頭髮留得太短,很難發現。”
陳昂愣愣地盯着地板縫,自顧自地說着,他只是想傾訴,“我和我爸很少交流,我們都是不善表達內心的人,小的時候我做錯了事,他教育我的方式就是把我打一頓,但我知道他是愛我的,我媽走了之後,我就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那些年他拼命的工作,當時我們家經濟條件也不錯,我想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那麼拼,最開始我以爲他是想靠着工作忘掉煩惱,後來我才明白,在我媽走後他心中已經垮了,可能是他也感覺自己時日無多,想爲我以後的生活盡最大的努力……”
陳昂咬着嘴脣,雙拳因爲攥的太用力而微微顫抖着,“在我大學畢業後,我爸的身體也跟着垮了,可能他覺得他的使命已經完成,看着我走上工作崗位,終於不用他再操心了。
那一年我在努力的工作,但我不知道我爸卻在逐漸走向終點。
我能想象到每當他夜裡疼得睡不着覺,起來吃止痛片的情形,他不想讓我分心,他也不想去醫院看病,他心中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動力。”
“他就那樣撐着,每次我給他打電話他都說一切都好,直到他再也撐不下去,吐着血昏迷,然後逐漸沒了呼吸,我從公司裡到醫院,坐在他的病牀前,連最後一句話都沒說上……人就沒了。”
陳昂顫着嘴脣,吸了下鼻子,想哭卻發現已經沒了淚水:“我就是一個不祥的人,當初給我算命的瞎子說我是孤星命,和我好的人註定沒有好下場,聽我媽說當時我爸還揍了那算命的,說瞎子就是瞎說。
現在看人家沒有瞎說,我家欠他一個道歉。
……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學習崩潰跳樓了,他就坐在我前排,當時在上自習課,我們都在做試卷,他突然把筆一摔,我擡頭還想問他怎麼回事,還沒說他就把窗戶一拉跳了下去,腳朝上頭朝下,平常嘻嘻哈哈的一張臉好像癟掉的充氣娃娃……”
“我大學的死黨喜歡半夜騎摩托賽車,結果從山道上衝了出去,人都撞折了,屁股貼着後腦勺,軟噠噠的像個溼透的布娃娃……”
陳昂機械般地說着,突然擡起頭,“你們不是想問我爲什麼對人臉感興趣嗎,最開始我只是傷心,直到我女朋友沒了之後,這種衝動才從我心裡鑽出來,越長越大,越來越不可抑制……”
陳昂努力地揚起嘴角,笑的那般僵硬,按照他的說法,他的女友是他自家庭變故之後,唯一能溫暖他內心的人。
“我們是高中文理分班後做的同學,我還記得她從其他班抱着書坐到我身邊時的模樣,文文靜靜的,初來乍到的她有些不自然,和我打招呼只是揮了揮手,笑着點了下頭……”
“我是一個很懷舊的人,身邊每一個變化我都要適應很久,我和她坐了一個星期的同桌,才說了幾句完整的話。”
提及前女友,陳昂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甜蜜幸福,他講着與前女友的一點一滴,搞笑的事,矛盾的事,還有那些惹得兩人哭笑不得的蠢事,“彷彿是心有靈犀,我們倆一直很合拍。”
高中時都在爲了理想的大學而拼搏,任何的異端想法都要被壓制,雖然兩人感覺很好,但也只是要好朋友,直到兩人進了同一所大學,便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
陳昂說他和女友都是很重感情的人,有時候前女友會帶着他去那株無患子樹下坐上半天,向他講述童年時都在這樹下玩過什麼,“後來我才知道,最疼她的姐姐就是在那棵樹上吊死的……”
在那些年裡,雖然陳昂經歷了失友、喪父等種種不幸的事,然傷痛之後,至少還有一份愛情在溫暖着他痛徹的心,只可惜天意弄人,在陳昂的父親去世後沒多久,他的女友遭遇了意外。
“車禍。”
陳昂沒有細說當時是怎樣的情形,他當時又是怎樣的心情。
不過僅從這時隔數年之後,依舊能令陳昂痛徹心扉的兩個字中,不難窺見當時的他是怎樣的絕望與無助。
“老天爺就是喜歡這樣作弄人,說什麼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受苦受累我不怕,但這樣一個個最熟悉的面孔從我生命裡一個個消失,我受不了!”
陳昂喃喃自語,彷彿被抽乾了靈魂:“看着殯儀館裡她那張蒼白的臉,我第一次想把它拿下來一直與我在一起,但它最終還是被燒成了飛灰,只有墓碑上一張照片,默默地告訴世人它主人當年美麗的面容……”
這樣一個想法出現之後,就彷彿是在陳昂的心中埋下一粒種子,“我想留下此後出現在我生命裡的每一張美好的面孔,絕不再讓它們離我而去!”
窗外泛起了魚肚白。
聽完陳昂的自述,王俊名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一個活在回憶裡的人。以前可悲,現在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