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老宅,一間充滿書香氣息的寬敞書房裡。
嶽鎮北一席灰色棉袍,站在一張古銅色檀木書桌前,一手扶着書桌,一手會動毛筆在潔白的宣紙上筆走龍蛇。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宣紙上,赫然顯現的這首詩,楷體大字剛勁有力,老辣深厚,足見書法功底。
寫完這首詩,嶽鎮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將毛筆放在硯臺上,順手抓起旁邊的一塊絲綢毛巾擦拭着手。
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蒼老臉上,透着洋洋自得的微笑,詮釋着他對自己這副書法作品的滿意程度。
就在這時,緊閉的書房門隨着哐的一聲被推開,一位身穿銀白色羽絨服的青年匆匆闖了進來。
他一臉着急,氣喘吁吁地望着回過頭看向他的嶽鎮南,急切的說道:“爺爺,不好了,三爺爺回來了。”
聽到這話,正擦着手的嶽鎮北微微一愣,接着又不慌不忙的轉身笑道:“子楓,慌什麼嘛,這是岳家老宅,你三爺爺回來是應該的嘛。”
“可是……可是……”嶽子楓一臉凝重,望着走過來的嶽鎮北着急的說道:“他會不會是回來對付我們的?畢竟他隱忍了這麼久,早該動手了。”
隨手將絲綢毛巾耷在旁邊的椅子上,嶽鎮北依舊氣定神閒的笑道:“你想多了。”
說着,他又走向自己的書桌,衝着嶽子楓揮了揮手:“來,子楓,看看爺爺這字如何。”
嶽子楓急得像是熱過上的螞蟻,那還有時間看這個呀。
要知道,對於他們這一夥來說,早在曾家覆滅時就開始提心吊膽,忐忑不安,一直認爲頭頂上那對爺孫的劍會砍下來,可是這都過去快半年了,卻一點動靜沒有。
原本他們這一夥年輕的也坐下來商量過,左右爭執了一整天,最後得出來一個結論,三爺爺和嶽子欣那個死女人,沒有膽量動岳家的傳統力量,一來是怕外界得知岳家內亂,給他們造成非常重大的困擾,讓自認爲岳家頂樑柱的嶽子欣不敢拿他們怎麼樣。
但在他看來,這是岳家大多數年輕人荒唐的觀點,對於嶽子欣不惜用下嫁的方式套住曾家數百億資金,以此來作爲曾家覆滅最大的致命打擊,他是十分了解的。
就這麼一個恐怖的女人,她會顧忌那麼多?會有那麼心慈手軟嗎?
他原本就堅定自己這夥人最有可能遭到清算,但說出來,那些自認爲聰明的岳家年輕一輩,尤其是他這自詡掌控一切的爺爺嶽鎮北根本聽不進去。
其實和他持同一觀點的人,還有岳家的嶽子豪,只是這個傢伙太奸詐,藉口養病,居然置岳家大多數的安危於不顧,獨自跑到南美逍遙去了。
“子楓。”嶽鎮北見嶽子楓像個木頭樁子似的站在原地,不由得眉頭一皺。
回過神,嶽子楓轉身看向嶽鎮北:“爺爺,你真覺得他回來沒有目的嗎?”
“你以爲呢?”嶽鎮北笑緊鎖着眉頭問道。
嶽子楓一臉凝重的說道:“我覺得他是回來收拾我們的。”
聽了這話,嶽鎮北不禁扯着嘴角微微一笑,撫摸着剛纔寫下的這副墨寶,緩緩說道:“我們是他想收拾就能收拾的嗎?”
嶽子楓:“……”
他知道爺爺這句話體現出強大的自信,但這種自信無法消除他內心的恐懼和擔憂。
就在這時,書房外,闖進來一位管家摸樣的老者。
他臉色很不好看,闖進來一見嶽子楓和嶽鎮北都在,這纔不卑不吭的說道:“二老爺,四少爺,老爺剛纔傳下話,今天中午大擺筵席,召集全家人吃飯。”
“吃飯?”嶽子楓一聽這話,頓時臉色大變的回頭看向嶽鎮北。
輕盈的撫摸着自己的墨寶,嶽鎮北頭也不擡的微微笑道:“吃團圓飯,吃團圓飯好啊,這個家,多久沒一起吃過團圓飯了。”
老管家深深地看了一眼嶽鎮北,然後衝着一臉凝重的嶽子楓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嶽鎮北突然開口喊道:“贏耀。”
被叫做贏耀的老管家緩緩停下腳步,然後回頭朝嶽鎮北望去。
擡起頭,嶽鎮北笑吟吟地望着老管家:“什麼叫二老爺?什麼又叫老爺?”
贏耀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您是二老爺,老爺自然是家主。”
“你昨天可不是這麼叫的。”嶽子楓揹着手,衝着老管家譏諷道。
老管家淡然一笑,也不介意嶽子楓的冷嘲熱諷,心平氣和地看向嶽鎮北:“家主沒回來,這個家是二老爺做主,稱您老爺是應該的,但是現在家主回來了,自然就不能重疊了,我這是不想給二老爺惹麻煩。”
“麻煩。”嶽子楓繼續冷笑道:“贏伯倒是想得周到。”
老管家衝着嶽鎮北鞠了個躬,又衝着嶽子楓點了點頭:“二老爺,四少爺,沒事兒我就先去安排了,前面還有一大堆事。”
就在老管家轉身要走時,嶽子楓一把拽住了他。
“四少爺還有事?”老管家笑吟吟的問道。
嶽子楓虛眯着眼睛問道:“我三爺爺現在在幹什麼?”
“正殿喝茶。”老管家笑道。
嶽子楓緊盯着老管家,想從老管家這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上找到蛛絲馬跡,只可惜,他什麼也沒得到。
“告辭。”老管家再次衝着嶽子楓點了點頭,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眼看着老管家消失在視線裡,嶽子楓才猛的扭頭看向嶽鎮北。
見嶽鎮北一臉陰沉,嶽子楓也明白,他這個自以爲把空一切的爺爺,也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沉默了好一會兒,嶽鎮北緩緩說道:“子楓,你馬上通知駐紮在老宅的四名衛隊隊長,沒有我的親自授權,不許任何人接手岳家老宅防務。”
“好。”嶽子楓立即點了點頭。
“另外。”在嶽子楓轉身要走的一瞬間,嶽鎮北又繼續說道:“告訴子鵬和你的其他幾位叔伯以及兄弟姐妹們,今天中午的團圓飯,都得參加。”
“都得參加?”嶽子楓一怔,立即湊近到嶽鎮北面前,一臉凝重的說道:“這擺明了是鴻門宴啊。”
“鴻門宴?”嶽鎮北桀桀笑道:“誰是霸王,誰是劉邦,也未可知。”
說着,他又扭頭看向嶽子楓:“目前爲止,我們不宜太過刺激他,畢竟他還是名義上的岳家家主。”
“好,知道了。”嶽子楓說完,轉身匆匆離開。
揹着手,望着嶽子楓遠去的背影,嶽鎮北深深地吸了口氣。
或許有些東西,他這個孫子看不明白,可他卻看得一清二楚了。
……
岳家老宅,家族正殿。
上手位置,嶽鎮南換了一身平常愛穿的綢緞棉袍,整個人精神抖擻,目光如炬。
他就這麼獨自一人坐在正殿中,時而端起旁邊的茶杯喝上一口,氣定神閒,怡然自得。
時隔快半年了,再一次返回生養他,培養他數十年的家中,他更多的感慨不是溫馨,而是物是人非。
大家族有什麼好?
表面上的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只是外人看起來那麼風光無限。
古人有句話,叫做無情最是帝王家。
實際上對於從風雨中摸爬滾打幾十年走到今天的嶽鎮南來說,大家族又何嘗不是無情的地方?
同樣的爭權奪利,同樣的勾心鬥角,同樣的兄弟鬩於牆,同樣的家族你死我活。
爲了奪權,他一直尊重的親哥哥,居然可以不顧兄弟之情,對他下毒。
爲了奪權,同樣是他一直尊重的親哥哥,居然能親手將他的兒子陷害入獄。
或許曾經他可以念及兄弟之情,對這個親哥哥心慈手軟,甚至很多時候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現在不行了,現在如果再講這種兄弟之情,恐怕百年的家族基業都得毀掉,所以他不得不下定決心,做出自己的選擇。
輕易的腳步聲,突然打斷了嶽鎮南的思緒。
緩緩擡起頭,他纔看到剛纔的老管家走了進來。
展顏一笑,嶽鎮南問道:“如何,老贏。”
老管家微微笑道:“酸溜溜的,不過答應了。”
“他總算是還沒完全糊塗。”嶽鎮南緩緩端起茶杯。
“糊沒糊塗,現在不好下結論吧?”老管家輕嘆道。
嶽鎮南剛送到嘴邊的茶杯停住,擡起頭,微微眯起眼睛。
老管家一臉凝重的說道:“老爺,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醒您,人無打虎意,虎有傷人心吶,這幾個月來,上上下下的護衛都被他們換成了自己人,這……”
“他還敢殺我不成?”嶽鎮南笑着喝了一口茶。
老管家一臉爲難,輕嘆着說道:“誰也不想看到,但是從他們當初的所作所爲,不能不防。”
放下茶杯,嶽鎮南抿嘴笑道:“有你老贏在,我這條老命怕是沒那麼容易拿走吧?”
老管家苦澀的一笑,自嘲的搖了搖頭說道:“若是老朽真有老爺說的那麼有用,也不至於鬧成現在這樣。”
“盡力了。”嶽鎮南坦然的笑道:“盡力了就好。”
老管家欣慰的點了點頭,然後話鋒一轉說道:“噢,對了,小姐的車隊已經到了,不過,她身邊怎麼多了兩個陌生男人?”
“到了嗎?”嶽鎮南立即站起身,一臉激動的問道。
“老爺。”老管家望着像打了雞血似的嶽鎮南,疑惑的說道:“小姐可沒帶幾個人。”
“我知道,我知道。”嶽鎮南衝着老管家擺了擺手。
剛到大殿門口,遠遠的,嶽鎮南和老管家就望見了高高的階梯下,一羣訓練有素的保鏢簇擁着英姿颯爽的嶽子欣匆匆走來。
路過的地方,所有岳家的下人都停下腳步,朝嶽子欣一夥人投來驚訝又愕然的表情。
但是,沒人敢上前阻攔,甚至沒人敢湊在一起嚼舌頭。
“就這點人,恐怕難以控制局面。”望着在衆保鏢簇擁下走上階梯的嶽子欣,老管家贏耀擔憂的說道。
嶽鎮南倒是一臉氣定神閒,揹着手,扯着嘴角露出老狐狸的微笑。
他不像老管家那麼悲觀,因爲他在人羣裡看到了最給他希望的人,只要他來了,一切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