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百日誓師大會了。”陳樹若無其事地說。
“高中最無聊的事。每個人像打了雞血一樣,高喊着莫名其妙的口號,搞笑!”莫魚的話總是那麼的偏激。
“我不想去參加。”陳樹和莫魚又一次異口同聲說。他們的默契我開始適應了。
“不想去就可以不去嗎?”我有點嘲諷的說。
“當然了!陳樹,你去和曹金山說。”
“嗯,沒問題!夏天,你和我們一起吧。”
我雖然也不喜歡參加這種號召大會,但又覺得這樣做不妥。
“不要猶豫了。不用擔心被批。”莫魚說的胸有成竹。
“是的,沒事兒,包在我身上。”連陳樹都這麼說了,我知道我無法拒絕了。
第二天,我們三個人沒有去參加誓師大會,而是一起坐車去了郊外。
在車上,我一言不發,望向車窗外,腦海中全是那棵樹和那一張張帶有煙黃的紙。
“夏天,你怎麼了?看你心情不太好。”陳樹溫和地說。
“沒什麼,只不過有點傷感。”我回過頭來告訴他。
“給!”他坐在我的旁邊,遞給我耳機,耳機裡放的是張國榮的《我》。很奇怪,陳樹沒有問我爲什麼傷感,也沒有用話語安慰我,只是簡單的遞給我耳機,和我一起聽音樂。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望着他閉着眼睛靠在座位上,隨着節奏微微點頭,我的心漸漸變得平靜,漸漸我也閉上了眼睛。
“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我喜歡我,讓薔薇開出一種結果,孤獨的沙漠裡,一樣盛放的**裸。”哥哥略帶哭腔的嗓音唱出了他的執着,唱出了他的無奈。
我們三個人在一個小站牌前下了車,只有我們三個人下了車。
面前只有零星的幾座尖頂的房屋,剩下的就是大片的油菜地,嫩黃色的油菜花,一朵是很不起眼的,但是當你面對着像海一樣的油菜花地時,你就會感到一股力量,一股無法言語的力量。
“喂,快來啊!”莫魚已經跑到了我們前面。
“走吧。”陳樹召喚着我。
我的心情開朗了許多。
我們找到了一個小山坡,青青的剛長起來,坐上去,軟軟的,好像夢裡面坐在雲朵上一樣。
我們躺下來,我躺在他們的中間,他們一人給我一個耳機,耳機裡放着陳綺貞的《旅行的意義》。
我分享着他們的音樂,而我的心裡卻藏着自己的秘密。我覺得這很不公平,本來不打算告訴他們,因爲我覺得我知道的方式很可恥,但是我覺得那樣又對他們不公平。
“陳樹,莫魚,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
“嗯?哦!”他們一樣的反應,然後將音量調小,居然能夠調成一致的音量,他們的默契令人恐怖。
“莫魚,你有想過那天曹金山和你說過的話嗎?”
“是很奇怪,但我沒多想。”
“夏天,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陳樹問。
“嗯。”我看着淡藍色的天空,幽幽的說。
“你們一定都知道十年前,曹金山的女兒自殺了。”
“嗯,知道,但是沒有人知道爲什麼,或者有人知道也不會說。”陳樹說。
“他的女兒十年前正在讀高三,學習成績優異,曹金山對她報考北京大學是充滿了信心。就當大家都以爲事情會按照預想的那樣發展時,出事了!曹金山發現自己的女兒早戀了!十年前,早戀還是個非常嚴重的並且讓家長很丟人的事情。尤其是在**大家長曹金山的眼中更是如此。曹金山很生氣,狠狠地批評自己的女兒,因爲他只是發現了女兒的日記,但女兒並沒有寫那個男生的名字,也許她早就料到會有被發現的那一天。曹金山逼問女兒男生的名字,他認定是那個男生帶壞了自己的女兒。可是他的女兒怎麼都不肯說。這件事,在學習裡鬧得沸沸揚揚。那一天,曹金山又一次在辦公室裡單獨質問女兒。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錯了!你難道忘記了你的北大夢了嗎?’
‘不!那不是我的夢!那是你的夢!你當初沒有考上北大就一定要我去實現你的願望嗎?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受夠了!北大北大,爲什麼我一定要考北大?你一點都不瞭解我!你也不許媽媽瞭解我!你是法西斯!你是希特勒!’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曹金山被女兒的反應嚇了一跳,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女兒心中竟然是這種形象。
‘我說我受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無人可以傾訴,只有他,只有他理解我,肯聽我傾訴,會安慰我!你現在還怪他,還要把他揪出來懲罰他,你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他的女兒哭的很厲害,曹金山從來沒有看到過女兒哭成這樣。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這麼討厭我就給我滾出這個家!’曹金山一定是氣極了。
‘滾就滾!你以爲我不敢滾嗎?我是怕你不敢讓我滾!因爲你要面子,堂堂明德一中的曹金山老師的女兒竟然早戀還離家出走!你受不了吧?’他的女兒冷笑着對他說。
啪!一記耳光重重的落在他的女兒的臉上,鮮紅的手印印在了他女兒掛滿淚水的左臉上。”
“難怪上次我反駁他上清華、北大的事,他會那麼激動。”莫魚若有所思的說。
“他女兒和他太像了。”陳樹眼中閃着淚光。
“他的女兒跑出了辦公室,曹金山沒有追出去,那是4月份週五的傍晚。晚上,曹金山的女兒沒有上晚自習,曹金山沒有放在心上,他以爲女兒一定是躲在某個角落在哭泣,等她哭過了之後就會乖乖地回家認錯。可是他錯了!他的女兒已經忍耐了18年了,她無法再承受下去了,她去了那棵大槐樹下,站在那隻突出的枝幹下面,站在凳子上,將自己的衣服剪開了做成繩子,就在那個晚上,她用這種方式永遠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曹金山的妻子也因無法接受這個現實而離開了他。”我已淚流滿面。
“……”陳樹和莫魚同樣的沉默,我不敢側過臉去看他們任何一個人,我只能直直的望着天,讓淚水順着我的眼角,流進了我的耳朵裡,流進了土壤裡。
此刻,我們都是靜默的,我們畢竟都太年輕,承受不起死亡的重量,縱使那個人我們從不曾見過。
我忽然有點想念曹金山,想到他現在正一個人在禮堂裡面對着那麼多張稚嫩的臉,充滿着鬥志,充滿着忐忑,一年又一年,他總要面對。“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唯一不變的是他的女兒掛滿淚水的面龐。我覺得這對於他來說真的很殘忍,我撞見他的那一天正是他女兒的忌日。
十年了,只有那棵樹和他在一起,好似相依爲命,實際上卻是各自品嚐孤獨與淒涼。
陳樹和莫魚同時抓住我的手,不知道他們彼此是否知道。
“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真好。”陳樹看着天空說。
“沒錯,我們要好好活着,我們三個點構成一個完美的平面。”莫魚看着天空說。
我鼻子一酸,點了一下頭。
如果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當我們很幸福的時候就會這麼想,但似乎這永遠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但我仍然會幻想,如果我們三個人就停留在那個午後,就躺在那個小山坡上,閉着眼,牽着手,聽着《旅行的意義》,也許一切都不會改變,我們會是永遠的完美平面。
那天之後,我們回到學校,曹金山並沒有問我們我們到底幹什麼去了,我覺得是他女兒的死讓他看透了一些什麼。但是他固有的威嚴和**依然沒有改變。我猜測,他很痛苦,他想改變自己,但是改變也換不回女兒的生命。他不想改變,但是面對那棵樹,他又內疚自責。他就這樣矛盾糾結的孤獨的生活着。
我和陳樹,莫魚,再也沒有討論過這件事,但我們都在心底憋了一口氣,我們都暗暗許了個承諾:我們我就是曹金山的孩子,我們會活的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