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有些倦了,在書房小憩。”程千帆下了樓梯,對今村小五郎說道,叮囑今村小五郎不要去打擾。
今村小五郎看了看客廳的掛鐘,忍不住嘆息一聲,“參贊還能休息半小時。”
“有客人來訪?”程千帆驚訝問道。
要知道此時已經是晚上八時一刻了。
“汪填海的私人代表要來拜訪參贊。”今村小五郎說道。
“怪我。”程千帆拍了拍額頭,“若是知道老師還有工作要忙,我該早些離開。”
說着,他下意識的揉了揉嗓子眼。
“健太郎每次來,參贊都很開心。”今村小五郎搖搖頭,“對於參贊來說,也只有這個時候纔是最放鬆的。”
“沒有能夠經常來拜訪老師,是我的過錯。”程千帆正色說道,他的面上是崇敬的表情,“爲了帝國,老師可謂是殫精竭慮……”
說着,他衝着今村小五郎鞠躬,“老師的身體健康,拜託閣下了!”
“份內之事。”今村小五郎回禮說道。
程千帆又陪着今村小五郎聊了幾句,主要是關心一下今村兵太郎的身體健康和生活情況。
暗自估算了一下時間,程千帆擡起手腕看了看腕錶的時間,表示天色已晚,同今村小五郎打了聲招呼告辭離開。
……
晚風吹拂。
程千帆的步伐有些快,似是有些急躁。
來到距離小汽車還有十幾步的地方,他停下腳步,從兜裡摸出煙夾,抽出一支香菸咬在嘴中點燃,沉默且快速的連續吸了兩口。
“帆哥。”浩子下車,開了後排座位的門。
“抽根菸。”程千帆咬着菸捲,舒服的伸了個懶腰。
然後他猛的抽了幾口香菸,貪婪而滿足的嘆了口氣。
還沒夠。
程千帆又摸了一支香菸,對上火,這次則是不緊不慢的抽完了這支香菸,這纔算心滿意足,他將菸蒂扔在地上上車。
“走吧。”程千帆對李浩說道。
今村公館的二樓,今村兵太郎挽起窗簾的一角看着汽車尾燈消失在夜色中。
“剛纔在客廳的時候,健太郎似是還在忍着煙癮。”今村小五郎說道。
“我知道。”今村兵太郎點點頭,面上是滿意的笑容,就在剛纔,他咳嗽了幾聲,宮崎健太郎得知他感冒傷風剛剛好,這個煙癮不小的學生硬生生的強忍住沒有吸菸,哪怕是今村兵太郎允許其吸菸,宮崎健太郎也堅決不願意。
這是一直在強忍着,出了公館才趕緊迫不及待的點燃一支香菸過了癮。
“楚銘宇來了後,讓他在下面多等一刻鐘。”今村兵太郎拿起辦公桌上的一本書,翻頁,對今村小五郎說道,“就說我太倦了,正在休息。”
“好的。”今村小五郎說道。
……
一會要登門拜訪今村兵太郎的那個人,暨汪填海的私人代表,此人是誰?
程千帆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
汪填海從日本歸來有大半個月了,汪系的‘羣賢們’也都齊聚上海。
‘配得上’汪填海的私人代表的人選並不少,陳南海、周涼、梅申平、高慶武、林伯生、楚銘宇等人皆夠資格。
那麼,深夜來訪的這個汪氏私人代表會是誰呢?
“浩子,開慢點。”程千帆吩咐說道。
他剛纔連抽兩支菸,第一支香菸很急切,乃是表現自己煙癮犯了的急切,第二支菸慢慢享受,則是爲了拖延時間。
“是,帆哥。”
就在此時,對面有汽車燈光遠遠射來。
程千帆心中大喜:
來了。
“浩子,記住車牌號。”程千帆說道。
“是。”
很快,兩車交匯而過。
“帆哥,車牌是3015。”浩子說道。
“看清楚人沒有?”程千帆問道。
他的車子車簾是拉起來的,這是‘小程總’的安全習慣,他不可能掀起車簾去看。
“車簾拉起來了,而且燈光刺眼看不到後排座位。”李浩說道,“司機戴了眼鏡,鏡片反光,也看不太清楚。”
程千帆微微皺眉。
不過,這也不能怪李浩,畢竟只是兩輛車交匯而過的瞬間,能夠注意到這些已經殊爲不易了。
……
“車牌……”程千帆沉吟說道。
“3015……”李浩思索片刻,“這個車牌是陳公館的。”
“陳公館?”程千帆訝然,他心中一動,“你是說陳專?”
“是的,帆哥。”李浩點點頭,“3015的車牌原來是鄭長官的,後來到了陳專的手裡。”
李浩口中的鄭長官指的是原淞滬警備司令部軍法處鄭頲方長官,此人當年是戴春風爲‘青鳥’在上海軍方安排的‘靠山’。
“陳文濤回上海了?”程千帆立刻問道。
僞維新政府外交部長陳專被大哥盧興戈制裁。
而陳專之子陳文濤又得罪了程千帆,雖然後來經譚平功的說和,‘小程總’高擡貴手放過了陳文濤。
不過,陳文濤後來愈是打聽,愈是驚恐於‘小程總’的囂張跋扈,竟是長期呆在南京,輕易不敢回上海。
“我安排人查一下。”李浩說道。
“重點查一下陳文濤最近和什麼人來往,陳公館的車子是誰在用。”程千帆叮囑說道。
“明白。”
小汽車行駛在夜色中的上海法租界大馬路上。
在經過前面一個路口的時候,李浩按了下喇叭,早就等候在此的保鏢車輛匯合了‘小程總’的座駕,加入到保衛隊伍。
如此,李浩纔算鬆了一口氣。
……
程千帆則閉目養神。
今天同今村兵太郎的交流中,雖然他隻字未提及汪填海同日本人在東京會談密約之事。
但是,程千帆和今村的話題卻始終圍繞着對汪填海性格的‘學術研究’,這看似和其目標並無瓜葛的話題,實際上是程千帆刻意引導。
他一直在暗中觀察和琢磨今村兵太郎的言語、神態。
以他對今村兵太郎的瞭解,程千帆自忖自己能夠從蛛絲馬跡中窺探一絲端倪:
今村兵太郎對於汪填海的態度,同汪氏赴日之前在細微上之變化。
程千帆心中一動,他想起來今村兵太郎在點評汪填海的時候,有一個感慨:
這個人的保證言不由衷,這很不好,無法坦誠。
這句感慨之言,到底是因何而發?
程千帆愈是琢磨,愈發覺得今村兵太郎的這句感慨話語非常重要,這就像是一把鑰匙,如果掌握了這把鑰匙,將有望打開一扇窺伺的小門。
此外,從今村兵太郎的口中,他震驚的得知,日本方面竟然有部分人在懷疑汪填海叛逃乃是汪氏和‘校長’在唱雙簧戲,意欲矇蔽日本方面。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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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其中有很多文章可做。
……
經歷過一場浩劫的七十六號,隨着時間的流逝,一切的創傷都可以抹平,似乎一切又都恢復了正常。
不過,歸益穠等人的死亡,在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依然是一個很多人避而不談的禁忌。
蘇晨德這一晚就睡在了自己的辦公室。
深夜的辦公室,燈火通明,蘇晨德不喜歡黑暗,那會令他覺得冷清。
自從‘勞勃生路恆豐鐘錶行’事件後,蘇晨德的境況便不太好。
他的辦公室本該是熱氣騰騰、衆人趨之若鶩的所在,畢竟他是帶着偌大的中統蘇滬區投過來的,那些原中統蘇滬區中高層人員本就應該順其自然向他靠攏,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抱團取暖。
不過,歸益穠等人的慘死改變了這一切。
原蘇滬區那些老部下對於蘇晨德沒有能夠在日本人那裡爲歸益穠討一個公道,是頗有些不滿的。
然後,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傳出來的風言風語,說是蘇晨德這張大旗護不住手下,既如此,不如早投他山。
由此,蘇晨德這裡一下子變得有些冷清。
日泥馬!
蘇晨德心裡罵了句,他隱約能夠猜到這背後是何人在推波助瀾。
李萃羣顯然對於他此前向丁目屯示好是不滿意的,故而此人在暗中作祟。
不過,丁目屯似乎也有嫌疑……丁目屯也並不會樂於看到他在七十六號成功的崛起成爲第三方勢力。
……
“王達,拎一壺熱水過來。”蘇晨德從行軍牀上霍然起身,他摸了摸額頭,喊道。
沒有人迴應。
蘇晨德隨即皺起眉頭,他看了一眼辦公室,這纔想起來,王達早就不在了。
這個王達是他在蘇滬區時候便用熟了的手下,也歿於勞勃生路事件,死在日本人的手裡了。
物是人非,蘇晨德有點惆悵。
他點燃一支香菸,擡頭看着吊在樑上的電風扇,眉頭緊皺。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他必須得重整旗鼓!
爭權奪利的路上,自古便是成王敗寇,失敗了是沒有好下場的。
最重要的是,儘管才投靠日本人沒多久,但是,蘇晨德看得很透徹,日本人的飯碗沒有那麼好端的。
既然已經給日本人當狗了。
那就當那條叫的最兇,咬人最狠的那條狗。
這樣的想法,似乎給蘇晨德的身體裡注入了能量,他自己給自己打了一壺熱水,泡了一杯濃茶,從檔案櫃裡取出好多卷宗、照片、資料,埋首其中。
這些都是七十六號的特工、探目乃至是青紅幫人員、三光碼子彙報上來的雜亂的情報,確切的說,是經過初步篩選,被確認爲沒有什麼價值的情報。
分析這些分外駁雜、毫無頭緒的情報是最累最苦的工作。
蘇晨德現在就被分配爲資料分析科的臨時科長。
甚至於,在七十六號內部的官方表述,此乃爲重用:
情報工作多麼重要,第一手情報分析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
……
蘇晨德的香菸一顆接一顆,他的眼珠子都熬的紅紅的,卻是並未有任何急躁情緒,絲毫沒有因爲情報的駁雜、無效而焦躁,反而,他是態度非常之認真。
在成功之前,無論付出什麼樣的努力都是沉默的,不應該抱怨的,因爲抱怨是徒勞的,只會帶來負面因素。
驀然,蘇晨德的眼眸一縮。
他拿起手中這張紙張,這是一個三光碼子彙報上來的情報。
這個叫做焦奎的三光碼子說,他和兩個兄弟前幾天夜裡攔住了一個摟着女人從仙樂都出來的男子,那個男人竟然直接拔槍嚇唬他們。
看着他們幾個人被嚇得轉頭就跑,男人還得意洋洋大笑向摟着的女人炫耀。
這人炫耀的是,“老子連日本人都敢殺,你們算叼毛!”
蘇晨德憤怒的一拍桌子!
他憤怒的原因是這麼重要的情報,竟然就這麼的混雜在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情報中無人問津,若非他又將這些已經被初步甄判爲無效的情報,特別又過濾了一遍,那麼,這個如此有價值的情報將會就此石沉大海。
……
蘇晨德按動了響鈴。
很快,一名特工跑進了辦公室,“蘇科長,有事?”
蘇晨德心中皺眉,不喜,面色上卻是帶着平淡的笑容,“劉威,將折飛叫過來。”
折飛是報上這份情報的探目,那個叫焦奎的三光碼子正是折飛手上的人。
“蘇科長,這麼晚了……”劉威有些猶疑。
“放跑了仇日分子,我拿你是問。”蘇晨德面色一寒,一拍桌子。
“我這就去叫。”看到蘇晨德發火,劉威終究是怕了,轉身就去喊人了。
七十六號是有宿舍的。
很快,睡眼惺忪的折飛被劉威帶到了情報分析科辦公室。
蘇晨德看了劉威一眼,“你先下去吧。”
看着劉威面色不愉的離開,蘇晨德心中冷笑,他自己上前關了辦公室的門,然後將那份情報遞給了折飛,“折飛,這是你報上來的情報?”
折飛拿過來仔細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蘇科長,是我報上來的,我字寫得難看。”
“能認字就很難得了。”蘇晨德拍了拍折飛的肩膀,“這份情報,這個焦奎,你覺得他說的這件事有幾成把握是真的?”
“焦奎不敢騙我。”折飛立刻說道,“他之前險些被人打死,是我救了他。”
“好。”蘇晨德微笑點頭,“這個拔槍的男人,你怎麼看?”
“有問題。”折飛說道。
“說說理由。”蘇晨德丟了一支香菸過去,“爲什麼這人不會是吹牛?”
“有槍的人很多,這並不罕見,喝醉了敢亂拔槍的人也不少。”折飛說道,“但是,敢說殺日本人的極少,醉鬼見的多了,實際上即使是真的醉了,嘴上也是有把門的,會死人的話沒人敢拿命耍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