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毓慶宮還了六萬兩,其他拖欠的包衣也跟着將銀子還上了。
如今廣善庫的賬,就剩下那幾十家家貧分期償還的本金還沒有收回來。
不過有毓慶宮在前頭,沒有償還利息,也算是開了先河,後續入庫的二十多萬兩銀子也沒有人提利息。
這銀子是好東西,自然能少給就少給好。
利息就算再低,經年累月下來,也是不菲的數字。
這要是從口袋裡掏出去,無異於割肉。
司庫既不敢得罪人,也不想失職,就都註明的清楚,某筆借款,什麼時候出借,什麼時候還本金,尚欠利息幾何。
九阿哥別人沒留意,只關注了一下託合齊。
託合齊名下的欠款本息倒是都還了,幾個借名的都拖着利息,跟毓慶宮那邊一樣,也是十一年的利息。
這一個個的註明,都是鍘刀。
就是不曉得,這怒從何來。
他想起九阿哥提及金依仁進京後結親,就是將女兒許給曹荃之子。
委署暢春園苑副金依聖,罷黜,籍沒,免贖,發寧古塔與披甲人爲奴,妻兒同流。
他對九阿哥道:“你這幫了也就幫了,這也是用人之道了……”
這一日,九阿哥往暢春園去了,不是爲了廣善庫,是爲了金家這裡。
康熙道:“好好寫了摺子遞上來。”
“倒是好親家,這是要爲金依仁請託?”康熙口氣不善。
九阿哥點頭道:“是啊,兒子就直接收了禮單,給曹順了,誰叫曹荃偏心呢,去內務府堵曹順,絲毫不顧念長子的前程,曹順如今這身份也尷尬,兩房都靠不上,往後分家也難說,趕上這個機會,兒子就想着幫一把!”
不說旁處,就說九阿哥府的這些僚屬,除了張廷瓚家裡正常些,其他人跟孤魂野鬼似的,竟是六親無靠。
“曹順早跟他說明白了,這不是他們父子能說情的事,在兒子跟前也沒有那個體面,曹荃卻不依不饒的,誰叫曹順是他兒子呢……”
汗阿瑪人老心不老。
說到這裡,九阿哥帶了不高興,道:“那麼愛重小兒子,爲了小兒子岳父前程,不顧長子的前程,這樣嫌棄,當時還生出來做什麼?”
委署內務府總管金依仁,罷黜,籍沒,絞立決,免贖,妻兒入辛者庫。
說着,他將曹荃與曹順父子的拉扯說了一遍。
康熙想到羊毛加工的意義巨大,即便利潤低微,只要能持之以恆,對蒙古的影響也是不可估量。
見樑九功眼皮子耷拉着,不看人說話,九阿哥收了臉上的笑。
康熙接過來看了。
康熙臉色有些晦暗,嘴角耷拉着,看着九阿哥道:“見了你,朕就要難安了!”
曹家的東西收了,那一句話總要說的。
他帶了幾分小心,從何玉柱手中接了個素綢包裹,安安生生地跟着樑九功進了屋子。
九阿哥指了指那禮單,道:“這些畫兒子估算了一下,差不多值一萬五千兩,後頭那幾幅好的,應該也是曹家的傳家之寶……”
這個兒子確實不大聰明,沒有這樣護短的。
康熙對曹順的印象很好,沉默寡言比較穩重,做事很用心。
委署織染局庫使金依堯,革職,留任。
等到外頭求見的時候,九阿哥就看到湖裡有幾隻野鴨子在遊弋。
九阿哥道:“您也曉得,眼下通州織場才起步,想要完善、順暢運營下去,也得可靠的人盯着,兒子想要問問金依堯能不能革職留任,他是金依仁的異母兄弟,兄弟感情尋常,分家時也吃虧了,要不是看在他是李家跟曹家的聯姻紐帶,金依仁都不會提起這個人來。”
這會兒功夫,樑九功出來道:“九爺,皇上傳呢!”
“曹寅那個弟弟?”康熙問道。
否則的話,規模大了,怕引發一連串的影響,如布匹價格、絲綢價格等。
康熙心情略微妙。
九阿哥道:“這與那些稀罕物件不同,早先的幾樣‘物以稀爲貴’,加上內造、御用也添身價;這個卻是打算常銷的,兒子尋思往各府都送些,到時候哥哥、嫂子們都穿了這個,流行也就傳開了,一樣是‘上行下效’,還有就是宮裡採購這裡,也添上一筆,往後春秋就能多個料子,冬天往裡加上棉襯,這保暖應該也不亞於大毛衣裳。”
蒙古王公幾文錢一斤的價格將羊毛賣了,再花幾十兩銀子去買羊毛呢,上千倍的差額,就算是傻子,也曉得不合算。
不過那毛色兒怎麼那樣鮮亮?
康熙既是念舊之人,愛屋及烏的,自然對曹荃也多有擡舉,否則不會將他的兒子選給十五阿哥當哈哈珠子。
九阿哥飛快地看了眼康熙,老實打千。
證據確鑿,數罪併罰。
想要掉落的時候,師出有名。
九阿哥從暢春園回來沒兩日,金家的案子塵埃落定。
廣善庫似乎沒有起什麼風波似的。
蒙古牧民的袍子,是用羊皮做的。
他希望羊毛製品能賣回蒙古,那樣的話不影響大清經濟。
九阿哥搖頭道:“取代不了,不過除了冬天,春秋都能用。”
他每次南巡,織造衙門跟織造衙門下的織場都去的,知曉大概情形。
委署營造司主事金依禮,罷黜,籍沒,免贖,發寧古塔與披甲人爲奴,妻兒同流。
康熙臉色難看。
九阿哥跟舒舒不識貨,康熙卻是識貨的。
這是誰孝敬的?
羊毛呢的摸着就有明顯的粗糙感,顏色也黯淡。
若是羊毛呢能取代羊皮就好了。
九阿哥想了想,道:“就算是羊毛呢,工序也繁雜,不是尋常布匹能比的,成本高,定價也不會便宜,就不是尋常百姓能買的東西,兒子打算往江南賣,或是往朝鮮或日本銷售……”
康熙看着九阿哥道:“你不是不沾手這些麼?怎麼例外了,是因曹荃那個兒子?”
“兒子給汗阿瑪請安……”
可是曹荃小時候是紈絝,現下是中年紈絝,半輩子吃吃喝喝,沒有正事兒。
康熙神色稍緩,道:“遞上來。”
一個小小侍衛,是不是太自以爲是了?
九阿哥搖頭道:“開始時是想着金依仁,後頭聽說金依仁截留貢品,就只想要問問金依堯這裡了,那個也是姻親,倒是難得,聽說他跟曹寅兄弟感情深厚,對曹寅也多敬重。”
這些人倒是自大慣着,也覺得皇上寬厚慣了,一個個眼睛糊着眼屎似的,看不到危機。
同樣的四塊呢子,擺在一起,對比非常明顯。
這些古董字畫,都是明朝的,年份不久,可都是名家之作。
他挑挑眉,好奇的很。
《萬玉圖》、《題竹圖》、《寒鴉月夜圖》等。
康熙看着他道:“因爲值錢,你就生出貪心來?”
今年不往蒙古賣了,就不惦記着“御用”招牌了?
羊絨呢的摸着非常舒坦,有絲綢的觸感,也泛着光澤。
康熙聽了,有些失望。
前幾年琢磨出什麼,都要御前轉一圈,往後去哄擡物價賣到蒙古。
康熙看着九阿哥,道:“曹家跟你請託了?”
九阿哥點頭,面上帶了遲疑。
他只能硬着頭皮道:“兒子是來給汗阿瑪報喜的,通州織場的織機正式開工了,送了織樣過來,兒子送過來請汗阿瑪賞鑑。”
九阿哥嘆了口氣,道:“兒子也是一時腦袋抽風,被曹荃氣到了,就有些不周全,回頭曹織造曉得了,估計心裡要嘀咕兒子了。”
九阿哥打開包裹,裡面是四塊料子。
至於蒙古那邊,不是主要市場。
康熙看着他道:“有什麼難處?是羊毛不夠了,還是染料出缺,或是織工人手不足?”
瞧這樣子,自己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康熙皺眉道:“怎麼又跟曹寅扯上關係?”
康熙不贊成道:“那是曹家家務事,你就不該插手!”
九阿哥不以爲然道:“隨他們去,兒子就幫這一回,曹順能立起來就立,立不起來過兩年兒子就打發了,兒子自己受不得氣,也不喜歡窩囊廢。”
九阿哥點頭道:“讀書讀迂了,倒是個實心人,除了這八幅字畫,還有五千兩銀子的莊票,要說他有錢吧,那五千兩還從廣善庫借了兩千兩;要說他沒錢吧,這禮單往哪裡遞都算體面了!”
他看着九阿哥道:“這回,你怎麼沒想着‘上行下效’?”
只有奴才爲主子背黑鍋的,哪有主子爲奴才背黑鍋的?
這東西收了就是收了,想要賞賜曹順,挑兩樣就是了,全都給了算怎麼回事兒?
康熙覺得腦仁疼了,跟九阿哥道:“家裡不是講道理的地兒,家務事也不是黑白分明,你這樣胡亂插手,只會讓曹順爲難,回頭曹荃曉得此事,會不會誤會曹順在你跟前進讒言?到時候父子嫌隙更深……”
他就送上前,攤在炕上,給康熙解說:“這兩個厚的,就是通州的織樣,昨兒送來的,用的材料是羊毛,厚度在二分到三分,防風耐寒,不足是有些硬,味道也大些,估摸着要放上三五個月散味道;兩個薄的,是江寧的織樣,用的是羊絨,厚度是一分半到二分,更柔軟,更暖和,不足之處是保存要精心,仔細蟲蛀……”
康熙搖頭道:“朕聽你的說辭,曹順並無錯處,他是長子長孫,聽着父親吩咐也不是錯處,這是責任所在,你也別太苛求。”
九阿哥明白,自己被遷怒了。
康熙的關注點,卻是放在那羊毛呢上,拿了一塊黑色的在手上,道:“這個能取代羊皮麼?”
但凡有些出息,也不會在三等侍衛上蹉跎小二十年。
如此也好,用起來順手,也能更忠心些……
九阿哥上湊上前去看了,哪裡是野鴨子,原來是兩對修剪了羽毛的鴛鴦。
九阿哥道:“他的處境是他家裡給弄的,又不是他自作自受,他自己不跳出來,這輩子都出息不了,就是被家裡當成大管事的命……”
九阿哥清了清嗓子,從袖子裡掏出禮單來,雙手呈上。
金家兄弟九人,並不同母,早已分家多年。
金依仁、金依禮、金依聖是原配所出嫡子,也分了家產的大頭,這次一個沒跑,全都籍沒。
其他幾個庶兄弟,或是早夭,或是沒有出仕,靠着微薄的家產跟尋常包衣一樣,這次也得以倖免。
金依堯是繼室子,分家時比庶兄弟強不了多少,這次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