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憲公主盯着新娘子,心裡直髮堵。
上花轎之前不鬧騰,拜天地不鬧騰,如今客人走了,就開始耍脾氣,這是篤定沒人跟她計較是麼?
讓她鬧成了,往後三臺吉的日子怎麼過?
她一個公主,過來親自操持親事,想着是要個圓滿,可不是眼下這個情景。
榮憲公主帶了冷笑,看了下炕邊的蓋頭,道:“合巹酒還沒喝呢,這就醉了?還是鈕祜祿家欺君罔上,找了個瘋子來假冒女兒?”
她素來好脾氣,可嫁到巴林部十來年,也學會了蒙古人的直來直去。
新娘子敢這樣折騰,不但是瞧不起三臺吉,也沒有顧念她這個公主。
她爲什麼還要給新娘子留臉面?
新娘子沒想到公主會這樣不客氣,直接說到父母頭上,擡起頭來看着公主。
公主臉上沒有笑模樣,嘴角都耷拉着。
新娘子漲紅了臉,好一會兒低下頭,悶聲道:“不是故意的,方纔硌着了。”
榮憲公主直接回頭,吩咐身邊嬤嬤道:“拉三夫人起來撿喜,要不然不吉利!”
身後兩個嬤嬤應着,就上前拉新娘子胳膊。
新娘子驚駭,沒想到榮憲公主會叫人動手,掙扎着望向榮憲公主。
雖是第一次做新娘,可是她也曉得規矩,要坐福,名爲“坐財”,下地了纔是真不吉利。
“公主……”
新娘子終於有些怕了,面上帶了哀求。
榮憲公主只做未見,任由兩個嬤嬤將她拉扯下地後,纔看着她道:“原來你還曉得我是公主……”
說完這一句,她望向地面,淡淡地道:“怎麼扔下來的,就怎麼撿了,要是想家去,只管說話,我這就給你預備車!”
新娘子萎坐在地上,又氣又怕,雙目含淚,滿臉通紅,恨不得立時起身。
可是她也曉得,只能想想。
皇上指婚,她要是敢怨望不滿,別說她自己沒有好下場,父母也會被牽連問罪。
她眼淚滾落下來,忍了委屈,伸手將跟前的蓮子撿了,又去看其他。
榮憲公主見狀,這纔將視線移開,吩咐身後一個穿着褐色褂子、看着神色有些嚴厲的嬤嬤道:“三夫人規矩不足,我不放心,也沒空教導,嬤嬤費心,留在這邊住上十天半月,好好跟三夫人說說家裡的規矩。”
那嬤嬤也是宮裡出來的,一板一眼的,道:“公主放心,老奴一定好好侍奉三夫人。”
新娘子沒想到榮憲公主發作一番不夠,還要留下管教嬤嬤,面上掙扎着,欲言又止。
榮憲公主已經轉身出去,在門口卻停了下來。
大紅的燈籠下,站着陪嫁過來的四個丫頭。
榮憲公主看了一遍,指了其中一個顏色好的,吩咐這邊的管事嬤嬤道:“三夫人不舒坦,今晚讓這丫頭代主子侍奉臺吉。”
那嬤嬤心裡也惱着新娘子,痛快應了,道:“那老奴帶這丫頭去前院……”
榮憲公主雖要調教兄弟媳婦,可也曉得尊卑有別,就對那嬤嬤道:“這丫頭開了臉,就在前頭服侍。”
省得被處罰受罪,就是造孽了。
那嬤嬤應了。
夏日門窗都敞開着。
門口的說話聲,屋子裡聽得齊全。
新娘子再也忍不住,“騰”地起身,三步兩步出來,怒視榮憲公主,道:“您再是公主,也要講講道理,我先頭錯了規矩,你罰我也就是了,做什麼還這樣羞辱我?”
她氣得狠了,胸口直喘,眼圈泛紅。
榮憲公主冷淡地說道:“這不合你的心意麼?我瞧着,你不像要跟臺吉好好過日子的模樣,總不能委屈了臺吉,那是大長公主的孫子、先郡王的嫡子、現郡王跟額駙的同胞兄弟,就是在皇上跟前,也有幾分體面,總不能在京城娶個媳婦兒,反倒被媳婦兒輕鄙怠慢!”
新娘子咬着嘴脣,曉得自己理虧,倒是能屈能伸起來,屈膝道:“是我的不是,已經曉得錯了,還請公主恕罪。”
她是看着父母恩愛長大的孩子,自然曉得女人出嫁,底氣都是丈夫給的。
ωωω¸ Tтka n¸ ℃ O 真要鬧出夫妻決裂的境地,往後她的下場也不會好。
她先頭只是不忿,想着是九福晉撒帳,噁心的不行,才任性發了脾氣。
夫妻之間,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
本以爲自己是公府貴女,京城這裡又是孃家所在,會轄制住三臺吉,沒想到公主會出手。
榮憲公主看着新娘子道:“蒙古也有側福晉,還有沒名分的女奴,你是皇上指的,可你要是不能做好這個三夫人,做好臺吉的賢內助,就回巴林部侍奉太福晉好了,臺吉這裡,太福晉會另外送了人來服侍。”
新娘子抿着嘴,看着榮憲公主,很想要問一句,公主也是女人,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只是她曉得,說了也無用。
尊卑有別,在公主跟前,也沒有她講道理的餘地。
她點頭道:“我曉得了。”
榮憲公主沒有再搭理她,帶了從人離開了臺吉宅。
先頭留下的那個嬤嬤,沒有帶走,這是要看新娘子的表現。
新娘子要是敢讓三臺吉跟巴林部沒臉,那她也不介意家醜外揚,以牙還牙。
新娘子父母都是伶俐人,耳濡目染之下,也有幾分心機。
她曉得眼下不是惱的時候,總要將三臺吉哄好了再說其他。
阿瑪曾經說過,三起三落尋常事兒,只要心思用到了,總有心想事成的時候。
新娘子就轉身回了新房,將地上散落的乾果、鮮果都撿起來,才重新上炕,再不是之前鬱氣模樣,還生出幾分鬥志。
三臺吉今日成親,心裡歡喜,跟着吃酒,喝得酣暢,不過也曉得還要洞房,控制着酒量。
他壓根就不曉得新娘子鬧了一場,等到他看了新娘子,見了雪白肌膚、水潤的眼睛,只覺得無處不精緻,看的移不開眼。
看着這憨厚的模樣,新娘子想起一個詞兒。
巧婦伴拙夫。
這是她的命數?
她不認命!
*
次日“雙朝”行禮。
榮憲公主沒有動,由三臺吉帶了新娘子過去公主別院給公主行禮。
不管新娘子想的如何,在公主跟前,已經跟丈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羞澀歡喜跟尋常新婦差不多的反應了。
榮憲公主就沒有節外生枝,只是態度也沒有那麼和緩,公主的架子端得足足的。
鈕祜祿氏見了,記在心裡,出來跟丈夫小聲問道:“公主好像很威嚴,在巴林也是如此麼?”
對着婆婆跟長嫂也是如此?
還是……只對她一個人這樣?
三臺吉道:“公主是公主,氣派了才正常的,在巴林時也差不多吧,那邊有公主府,平日裡見不着。”
鈕祜祿氏點頭,心裡卻忍不住腹誹,就是勢利眼罷了。
在皇子福晉面前,她就不信榮憲公主一個遠嫁的公主敢這樣無禮。
到了第三日“回門”,夫妻兩人回了鈕祜祿公府。
等到進了正院,將丫頭嬤嬤都打發下去,鈕祜祿氏才拉着她額涅的手,恨恨道:“額涅,公主羞辱我……”
要說之前她最討厭的人是九福晉,那現在就換成了榮憲公主這個妯娌。
烏雅氏拉着女兒的手,帶了心疼道:“外頭不是說二公主性子和煦周到麼,怎麼還私下裡欺負人?這是欺負你年輕面嫩……”
鈕祜祿氏曉得,拼出身跟地位是比不過榮憲公主的,可是日後呢?
花無百日好,人無千日紅。
她低聲道:“郡王兩口子都年過三十了,成親十多年膝下無子,公主只有一子,若是我跟臺吉有兩子,日後郡王爵位可期。”
他們家的爵位就是搶回來的,言傳身教的,鈕祜祿氏並不覺得未雨綢繆有什麼不好。
烏雅氏本怕閨女耍脾氣,嫌棄女婿,眼下見女兒有了鬥志,即便想的太長遠了些,可是依舊支持道:“這樣想就對了,不用一時論短長,女婿爵位不高,也只是侍衛缺,可他最金貴的就是身份,郡王的胞弟,且看以後……”
鈕祜祿氏有了野望,就不覺得低嫁難熬了。
她依靠在烏雅氏的肩膀上,道:“等我生了兩個兒子,就回巴林,到時候阿瑪跟額涅也要幫我,不要讓公主佔了便宜。”
烏雅氏撫着她的後背道:“放心,你阿瑪最疼你,會想法子幫你的……”
*
內務府衙門。
十二阿哥還在伏案看公文,門口有了動靜。
是三阿哥來了。
“聽說御前打發人回來,叫了你九哥過去,怎麼回事?”
他開門見山問道。
十二阿哥起身,道:“是昨天打發人回來的,讓九哥今早通州接駕。”
九阿哥今早去通州的時候,就在內務府打了個站兒,交代了幾句才走。
三阿哥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留京的成年皇子好幾個,他們幾個入值南書房的不傳召,非傳召九阿哥,這是什麼道理?
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滋味兒還真挺酸爽。
難道是老九這一旬假勤快,御前曉得了?
皇父怎麼想的?
他們這幾個真勤快的兒子,不是更應該勉勵麼?
三阿哥看着十二阿哥道:“沒旁的事兒,就是接駕?”
十二阿哥神色不變,心裡有了猜測。
聖駕昨日在通州登岸,駐蹕通州,按照以後的行程,應該今早從通州啓程,上午就到京城,或是中午之前到暢春園。
今天叫九哥過去,那就是下午才能回來了。
通州……
逛羊毛織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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