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的凌晨正慢慢褪去,東面的天際漸漸泛起了魚肚白,四萬六千餘名殘兵難得睡了一個好覺,隨後就被戰鼓聲驚醒。
下意識的握着兵器衝出帳篷,少許人還光着身子,站在帳篷外,腦中的神經都繃緊起來。
“怎麼回事?”
“昨日不是說,不用我們攻打……”
“是西涼軍……”
戰鼓聲裡,周圍殘兵,乃至更遠的帳篷四周,隱隱能看到西涼軍的士卒在中軍營地走動,徐茂、許進武、韓金宿等降將聽到鼓聲,也走出帳篷,便看到西涼軍的主將,那位身形肥碩的董將軍走出大帳,旁若無人的扭着腰。
“董將軍!”
三人上前朝董卓拱手行禮,後者又扭了幾下,濃密的鬚髯舒張開,朝他們笑了笑:“起來這麼早做甚,還說讓你們多睡會兒,既然起來了,那就跟上來!”
董卓朝他們招了招手,便走到前面,領着這幾人來到校場,鼓聲還在持續,此時偌大的軍中校場,已經站了許多西涼軍士兵,這些士卒幾乎沒有列隊,或坐或站在各處,拿着石頭打磨刀鋒,或是檢查衣甲,纏裹綁腿。
“董將軍,他們這是……”
徐茂等降將眼中充滿疑惑,他們投降蘇辰已經有些時日,聽過天子麾下幾支精銳兵馬,西涼軍自然有所耳聞,傳言是天下少有的精銳,乃是天子起兵之初創建,比其他幾軍厲害不少。
可眼下一看,讓他們感到意外,居然會這般懶散。
當然,也不會表露出來,只是站在董卓身後靜靜看着,不多時,名叫李傕的將領騎馬過來,翻身下馬,向董卓拱手,稱呼一句:“拜見太師。”
徐茂三人臉上露出驚色,他們一直以爲這個粗獷的胖子是軍中主將,沒想到竟是當朝太師,急忙拱手想要重新見禮。
“不用了,不知者不怪。”
董卓面相兇惡,哪怕此時和善的笑起來,也給三人莫大的壓力,就像事後要尋他們算賬一般。
“稚然,通告全軍,講些提士氣的話。”
李傕點點頭,在三名降將視野裡,大步走向點將臺,此時鼓聲已停,校場中滿滿當當都是西涼軍混雜擁擠的身影,相互間還吵吵嚷嚷,也有大聲說笑,沒有任何軍紀的模樣。
不過就在李傕走上高臺,下方說話聲在兩個呼吸間,迅速安靜下來。
“西涼軍!”
李傕拖着披風,帶着鐵甲摩擦的聲響,站在高臺前沿,下方的士卒頓時迅速動作起來,徐茂等人驚訝的目光之中,上萬西涼軍士兵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的找到自己的位置,以極快的速度列隊。
“太師讓我給諸位講提士氣的話,爾等想聽否?!”
“想!”上萬人齊呼。
“好,那就只有一句:兩個時辰內,拿下太康南城的城牆!”李傕看着他們,“我講完了!”
下方一幫西涼軍頓時鬨笑起來,紛紛叫道:“兩個時辰太久,一個時辰吧!”
“將軍,賞錢可準備好了?”
也有士兵拿刀拍着盾牌,朝周圍笑着大喊:“活着就在城中見,死了,咱們豐碑再聚!”
本是悲壯的話,在這幫西涼軍士卒口中說出來,卻有另一股說不出的兇悍,太康城似乎在他們眼中已經是囊中之物。
“爾等拿下城牆再說,陛下那裡自有獎賞!”
李傕回了他們一句,走下點將臺來到董卓身旁,“太師,講完了。”
“講的不錯,還以爲你又要說進城隨意燒殺搶掠,現在比當初好上不少。”
董卓頗爲滿意的點頭,轉身走向高臺。
而這邊的徐茂、許進武、韓金宿聽着他倆說話,是一頭的冷汗,要不是知曉是夏國皇帝的嫡系兵馬,不然還以爲哪裡來的賊軍。
不過很快,他們三人先前對這支軍隊的存疑煙消雲散了,只見董卓走上高臺上,舉起手臂,在半空握拳。
剛纔在他們三人面前的和善,從對方那張臉上褪去,此時盡是兇惡猙獰,董卓的聲音粗野高亢。
“西涼!”
原本嘻嘻哈哈的軍隊瞬間泛起精氣狼煙,上萬人齊聲吶喊:“威武!”
那屹立高臺上的董卓,猛地揮開手。
“攻城!”
……
太康城內,愁雲彌布。
府衙後院的廳堂內,停着兩口棺材,下方的火盆正燃着厚厚的灰燼,拓跋宗厥坐在一側,靜靜的看着棺槨。
他一夜都沒有合過眼,一閉上眼睛,拓跋從武那張英氣勃發的臉龐就會出現在面前。
親人被殺的痛還不是最主要的,更讓他惱火的便是無法給陛下交代,伏山、跋涉兩軍幾乎被斬掉一半還多,兩軍湊到一起,都還不夠一萬人。
加上皇帝想要培養出一位宗室將來的頂樑柱,卻在他手中折了,就算他僥倖擋住了夏國軍隊,這筆賬,就算皇帝想要將功抵過,可將來還是會成爲政敵的把柄,遲早還是會清算到他頭上。
政治的黑暗,可不是光說說而已。
“索性戰死算了!”他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時,耳中隱約聽到戰鼓聲穿透天際,傳來這邊。
廳堂外面,太守野辭彌急匆匆趕來,此時他穿着皮甲,腰間挎着戰刀,跨過門檻進來。
“大將軍,夏國軍隊要攻城了!”
“昨日大勝一場,他們肯定會攻城的!”
拓跋宗厥緩緩起身,拍了拍細母浪羅的棺蓋,片刻後,他留下一句:“將他們屍首帶回西都。”一掀披風,大步走出了中堂。
出了府衙,他翻身上馬,領着親衛趕往城南,等上了城牆之後,迅速走到牆垛後面,一邊觀察城外原野顯出的一條黑線,一邊詢問副將滿都埋佈。
“他們可換軍隊了?”
“這裡有外面斥候射上來的訊息。”滿都埋佈從懷裡掏出最早送來的紙條,遞到了拓跋宗厥面前。
後者看了一眼,皺起眉頭,眼中同時露出驚色。
“西涼軍?!”
“很厲害?”
“夏國皇帝的勁旅。”拓跋宗厥深吸了一口氣,他將紙條揉成團,旋即將所有傳令兵召集過來,一道道將令從他口中發出。
一時間,令騎在城頭飛奔,城內後備營、其餘三門士卒也都抽調兩營過來,徵召的青壯已然發動起來,在內城牆瘋狂上下,搬運檑木、礌石,點燃篝火煮沸金汁、火油。
就在太康城上緊鑼密鼓時,震懾人心的戰鼓聲敲響起來。
拓跋宗厥,乃至城頭上的樑國士卒紛紛望向城外一眼,然後更加焦急的在城上奔走、傳訊,堆積一捆捆箭矢。
此刻城外原野上,兩輛大車被駑馬緩緩拉動,每輛車上架着大鼓,裸露上身的壯漢不停揮舞鼓槌。
咚!
咚!咚咚!
天與地的盡頭,一條黑線踩着鼓聲的節點,整齊的推進過來,寫‘西涼’的營旗,‘董’字的將旗,在風裡獵獵飛舞,密集且整齊的腳步聲裡,兩萬西涼軍在前行之中,隨着騎馬的都尉、校尉吶喊,漸漸開始變化陣型。
在他們身後,一輛輛唐朝的拋石機,正被民夫推行,還有更多揹着包袱的工匠,以及驢車拉着的攻城塔部件過來,距離軍陣停下時,開始卸下車斗,嫺熟的組裝。
兩萬軍隊,分成五個營靜謐的列陣,進入戰時,整支軍隊充滿了肅殺的氣氛,與之前在營地是完全截然不同的狀態。
一同跟來,想要看看西涼軍如何攻城的徐茂三將心裡暗暗心驚這支軍隊的素養。
“太師,先給城頭的守軍一點甜頭吧。”
李傕騎馬從前面回來中陣,彙報攻城的兵馬已經整裝完成,隨時可以攻城。
“那就給吧。”董卓擡擡手,“打準一點!”
“哈哈,太師還不知我?傕當年可是出了名的準!”李傕大笑一聲,縱馬奔行出去,拔出腰間的環首刀,已經調校完畢的二十架拋石車被士卒推行上來。
沉甸甸的石頭被放上去的剎那,士卒揮刀一砍繩索。
砰!
磨盤大的石頭瞬間被拋飛出去,一同出去的還有另外十多枚石彈,在天空劃過長長的軌跡,飛向遠方的城樓。
城頭上,樑兵歇斯底里的吶喊,吶喊的聲音隨即戛然而止。
砰砰砰砰——
一枚枚石彈帶着呼嘯聲,砸向城樓,樓檐破碎,上面的瓦片四散飛濺,一些打在牆垛,將牆垛震的動搖。
也有砸在盾牌上,頂盾的步卒直接被打的向後飛了出去。
拓跋宗厥站在城樓上,看着一顆石彈飛來,身旁的親衛大叫:“小心!”的同時,紛紛上前舉盾遮擋。
然而石彈擦過盾牌上方,轟然砸向拓跋宗厥,後者手中長刀猛地揮開,硬生生將那石彈劈成兩半,殘屑噼裡啪啦的打在他身後的城樓門窗。
他低頭看着地上餘力不息,還在還在晃動的石屑,皺起眉頭:“這投石車的威力好強。”
話語剛落,一旁的親衛已經叫了出來。
“大將軍,西涼軍攻城了!”
拓跋宗厥擡起頭,視野之中,原野上兩萬人的陣列,分出兩營四千人,與尋常士卒幾乎相同,頂盾掩護雲梯朝城牆靠近過來,沒有穿戴鐵甲的一千飛熊軍飛馳城牆下,開始對城頭展開壓制。
“讓弓手準備!”
就在守城的弓箭手紛紛上前挽弓的同時,下方原野上前行的西涼軍士卒裡,有聲音吶喊:“疾!”
衆人腳步陡然加快,就連推着雲梯的士兵在長長的盾牌下方飛奔起來。
城牆上,樑軍弓手頓時紛紛放箭,落下的箭矢落在一面面盾牌上彈跳的剎那,摺疊式的雲梯在車架上展開,被士兵推着,轟的一下靠上牆垛。
“我先上!”
“還有我!”
兩個持盾的西涼兵單手頂盾攀爬而上,其餘士兵口含刀背,手腳飛快的跟在後面攀爬,他們對於攻城極有心得,而且率先攀登的,都是軍中老兵,絕大多數都是跟隨蘇辰從定安城起兵的,如何防範刺來的長矛、箭矢,幾乎有本能的敏銳。
快至牆垛時,早已等候的樑兵用力刺出一矛,被盾牌擋下的同時,被最前面的西涼兵忽然伸手抓住矛柄藉着下墜的力道,瞬間將人拉到牆垛上趴着,抓住對方手臂,擡手就將手中的盾扔向探出身弓手。
打翻對方的一瞬,抽刀劃過槍兵的頸脖,躍到牆垛撲向最近的樑兵,緊跟在後的第二個西涼兵同樣手腳敏捷,一上城頭,揮刀砍在剛剛被盾牌打了一下的弓手。
剎那間,奪矛、扔盾,與身後的同袍,嫺熟的配合,幾乎兩個呼吸間完成,這種快如閃電的登城方式,實在太快了,讓周圍的樑兵一陣錯愕。、
然而,短短的剎那,延綿數裡的城牆,好幾處雲梯,已有西涼兵殺了上去,瞬間掀起一片廝殺。
……
城外西涼軍旌旗下的徐茂三人看得一陣激動,三人在馬背上,握緊拳頭,看着片刻間,就登城與守軍士卒殺到一起的的西涼兵,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威武!”
聽着他們興奮的吶喊,董卓閉着眼睛,得意的哼哼兩聲。
“也不看是誰的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