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進入s市已是傍晚,城市華燈初上,慢慢變黑的街道閃閃爍爍,車來人往,展示着現代都市的繁華與迷亂。
看着窗外夢一般的景象,劉憬有種柔軟的疲憊。兩天恬淡快樂的鄉村生活,包括祭掃玉瑕前夫墳墓,他心境變很多。他曾說帶兩個女人覓一處鄉村,當時或許心血來潮,此刻面對五光十色的城市,卻真有歸隱田園之心。
從古到今,千百來來,人們費力勞心,象停不下的機器一樣計較奔馳,造就讓一代代人更加趨之若鶩的繁華,哪怕家財億萬,也孜孜不倦。這是文明,也是追求,是人類幾千年所肯定的奮勇,我們以此認定人有思想,是高級動物。可這刻,劉憬卻覺得很傻。
窗外幕色眩眼,劉憬抱孩子坐在窗邊,玉瑕斜倚在他肩頭,娘倆都睡得正香。玉瑕半張着嘴,還流着口水,劉憬收回思緒,笑笑撫去她嘴角的口水。
玉瑕一動,睜開眼睛,看到小男人溫柔的目光。“都到了?”玉瑕起身看了看窗外,習慣性攏着腦後的頭髮。
“睡夠了?”劉憬笑問。
玉瑕美美一笑,重新偎回他身邊:“剛剛想什麼呢?”
“想你以前老公。”劉憬嘆了口氣說。
玉瑕美眸一閃,發出詢問的眼光。
劉憬擁住她肩膀,目光再度投向窗外:“你以前老公算很不凡,越南戰場槍林彈雨,公安戰線叱吒風雲,可還不是早早撒手人寰,埋在荒草堆裡,跟任何人都沒區別。”
玉瑕凝着神,沒明白他想說什麼。
劉憬回過頭,笑笑道:“我不是悲觀,就覺得人活着挺不容易,折折騰騰一輩子,看着咋咋呼呼的,到頭還什麼都沒有。”
“他是特例,你想那麼多幹嘛?”這話題過於沉重,玉瑕縮了縮身,用力靠到他懷裡。
劉憬明白她感受,用力摟了一把,認真地道:“玉瑕,說真的,我現在真挺滿足,咱好好幹兩年,多掙點錢,就找個地方樂樂呵呵活着,不跟這個社會扯了?”
“隨你便,反正我們都你老婆,你說去哪就去哪,我們跟着就得了。”說來說去又這事,玉瑕懶洋洋應了一句。小男人一向喜歡瞎發感慨,她早見慣不怪。
“那行,就這麼說定了。”劉憬滿懷憧憬,酬躇滿志,好象已經掙到大錢。
玉瑕瞥着他,促狹道:“你都是魯秋陽公司二老闆了,要真想隱居,再把股份賣給他不就有錢了!”
劉憬一怔,隨即啼笑皆非:“人家白給的股份再賣回去,虧你想得出?”自己已是房地產老闆,玉瑕不說,他都忘了。
玉瑕呵呵一笑,沒再說話。劉憬還想說什麼,手機響了。
“是芳襲吧?”玉瑕把孩子抱到自己懷裡。
“估計是。”劉憬掏出手機看了看,果然是小老虎,於是接通道:“芳襲,我們馬上就到,你在哪兒呢?”
“我在醫院,徐燕他爸病了!”芳襲聲音短促,透着緊張和焦急。
“什麼?現在怎麼樣了?”劉憬一驚,霍地坐起。徐燕他爸腦溢血,上次差點沒過去,這要再犯……劉憬不敢想了。
芳襲道:“我們也剛到,醫生正在檢查。我和徐燕剛進貨回來,接到她媽電話就趕來了。”
“我知道了,哪家醫院?”
“xx醫院三樓。”
“行,我下車就過去。”劉憬說完掛斷電話。早上剛剛祭拜玉瑕亡夫,又發生這事,他既無奈,又格外沉重。
玉瑕緊張地問:“怎麼了?”
劉憬嘆了一聲,望着她道:“徐燕他爸腦溢血又犯了,正在醫院,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好。”玉瑕點了下頭,不忍而複雜。
車到長客總站,玉瑕抱着孩子,劉憬拎着秦媽媽給拿的山貨,打車出發,多多還睡着呢。兩人一路趕到xx醫院,剛上三樓,就見小老虎俏盈盈站在樓梯口。
“徐燕她爸沒大事,就摔一跤。”芳襲看着三人,不好意思地說。
劉憬意志鬆懈,渾身一軟,沒好氣道:“你剛纔怎不說明白?我還以爲她爸舊病又犯了!”
整整兩天沒見,小老虎正熱切,委屈地蹶起小嘴:“我一到就給你打電話,她爸還在檢查,我哪知道?”
玉瑕忍不住一笑,嗔怪劉憬道:“芳襲這兩天多辛苦,你不說兩句好聽的就罷了,瞎嚷嚷什麼?哪有你這樣男人!”
“誰瞎嚷嚷了?這不很正常點事!”劉憬哭笑不得。兩天沒見,他同樣熱切,就是着急,當下上前道:“芳襲,別聽她挑撥離間,今晚我還去大姐家跟你一起住,不理她!”
“誰稀得跟你一起住!”芳襲俏臉一紅,狠狠瞪了他一眼,上前向多多伸出雙手,“多多,回姥姥家想二媽沒?”
“想了。”小女娃剛醒,正揉眼睛呢。玉瑕把孩子遞過,瞄着劉憬說:“妹妹,一走兩天,老公都想死你了,今晚回家住吧,咱姐倆……一起陪陪他?”
“去!姦夫淫婦!”小老虎窘得更甚,抱孩子就奔病房去了。三人家庭雖組成,但尚未同過牀,小老虎羞澀不堪,又莫名興奮。
劉憬和玉瑕相視一笑,隨後跟上。病房門半開,徐爸爸正在輸液,徐燕和媽媽陪在牀邊,劉憬輕輕敲了下門走進。
“劉憬、秦姐,你們回來了?”徐燕眼中一亮,看了看父母,拘謹地站起。徐媽媽怔了一下,也起身道:“小劉來了?”
“阿姨好,大叔怎麼樣了?”劉憬跟徐燕點了下頭,對徐媽媽說,
阿姨對大叔,這稱呼並不正確,但北方很多人這麼叫。南方習慣上的伯父伯母,北方一般都叫大爺(輕聲)、大娘,而祖父輩則叫大爺(陽平)、大奶。這口語很具鄉土氣,但極易鬧笑話,尤其書面上。比如添社會關係,有人鄭重其事地把“大爺”添上,可到底是父親兄長那個大爺(輕聲),還是祖父兄長那個大爺(陽平),就不得而知了。
徐媽媽看了看丈夫,嘆着氣說:“沒什麼事,就摔了一跤。”
“沒事就好。”劉憬看了看徐燕,也不覺一嘆。徐爸爸上次雖挺過來,但留了後遺症,四肢都不大靈便。
“我們也怕他復發,還好虛驚一場。”徐媽媽攏了下花白的頭髮,一陣苦澀地欣慰。
玉瑕和芳襲還在一旁靜立,徐燕道:“媽,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秦姐,女子騎警隊長,也是修車鋪老闆。”又指着芳襲懷裡的孩子說,“這是多多,秦隊長女兒。”
“哦,知道知道。”徐媽媽看了看劉憬,主動上前道,“秦隊長你好,咱家燕兒跟我說過,真麻煩你們了。”
“大媽客氣了,徐燕幫這麼忙,我們感激還來不及。”玉瑕行了個禮,看了劉憬一眼說。
“大家坐吧。”徐媽媽點了下頭,又對芳襲笑了笑,摸了摸多多臉蛋讓衆人落坐。她知道小老虎是劉憬女朋友,但又覺得玉瑕和劉憬也不尋常,看了看女兒沒多問。
旁邊的病牀空着,衆人依次坐下。這是間大病房,有八張牀,周圍還有幾個病人和家屬,劉憬看了一圈道:“徐燕,大叔要住多久,怎麼不換個好點的房間?”
徐燕感激道:“醫生說我爸病情挺穩定,輸完液就可以回家。”
劉憬點點頭,和衆人一起望着牀上的老人,心內卻忍不住嘆息。雪白乾淨的病房陷入短暫沉默,多多也乖巧地不說話,只有窗外繁華的都市依舊閃爍。
“小劉來了。”正沉睡的徐爸爸忽然醒了,見到劉憬就想起身。徐爸爸手腳雖然不便,但說話沒受影響。
“別別,大叔,您躺你的!”劉憬連忙扶住。
徐爸爸揮了下手,任妻子和女兒把自己扶起,靠在病牀上。徐媽媽把玉瑕和芳襲等人介紹一下,衆人簡單寒喧。
見劉憬有女朋友,徐爸爸也很吃驚,但仍平靜,看了愛女一眼道:“小劉啊,聽說上級工作組已經進駐你們單位和理想集團了,真要謝謝你啊!”
“您這是說哪兒話?”劉憬欠身道,“剛畢業不容易,我和徐燕一起進公司,互相照顧這麼久,現在修車鋪也靠她來回撐着,應該是我感謝她纔對。”
徐爸爸溫和地笑了,又對着窗外的繁華嘆了一聲:“我在銀行一輩子,金融方面的勾當太清楚了,上級既然派了工作組,這事早晚會有結果,他們沒個跑。我就燕兒一個女兒,你沒讓她簽字,不管怎麼說都是幫了大忙,要不然,我和她媽真不知道怎麼活了!”
徐爸爸頗有感觸,徐媽媽也感激不已地看着劉憬,只有徐燕複雜又落寞,悄悄低下頭。
劉憬看了看徐燕,尷尬道:“大叔言重了,這事是我上告的,要不可能根本不會有事,說來還是我連累了徐燕。”
“你錯了。”徐爸爸笑着搖頭,揮了揮顫微微的左手,“四個億不是小數,而且還是銀行貸款,你不告也瞞不了多久,國家早晚會調查。你們趙總和李想我也認識,如果我沒猜錯,應該和理想集團集資有關,他們不是單純拯救財務危機,恐怕是想攜款外逃,如果你們簽了字,都得跟着吃官司。”
徐爸爸提到攜款外逃,衆人均一驚。劉憬凝眉問道:“大叔,以您的經驗,他們會通過什麼方式斂財?”
劉憬問得挺有意思,居然說“您的經驗”。徐爸爸莞爾道:“他們可能有兩個合同,你們去籤的是外在的,真正的合同早已簽好,只要過帳時做做手腳,比如通過中介公司,或者乾脆以第三方名義再收購,資金就會截流到自己腰包。”
財務方面劉憬不大明白,還想細問,玉瑕插嘴道:“劉憬,大叔正輸液呢,你等大叔病好了再請教。”
“哦,對。”劉憬意識到想得不周,連忙坐好。
徐爸爸呵呵一笑,看了看妻子道:“沒關係,改天到家裡吃個飯,再好好聊。”
“應該吃個飯。”徐媽媽瞥了女兒一眼,笑着附和一句。老兩口已讓徐燕請劉憬,但見劉憬有女朋友,徐媽媽這會纔沒再提,倒是徐爸爸很坦蕩。
劉憬大大方方道:“阿姨廚藝我現在還記得,等忙完了這段,一定再去嚐嚐。”
“行。”徐媽媽笑着點頭,又對玉瑕和芳襲道,“到時候都去,把孩子也帶着!”
兩女相顧一視,連忙答應,又不自覺向劉憬望去。徐燕紅着臉,尷尬侷促地瞄了瞄兩人。
一小時後,徐爸爸輸完液準備回家。老爺子腿腳本就不好,又摔了一大跤,雖然有徐燕母女攙扶,走路仍異常艱難,劉憬當仁不讓,把徐爸爸背到背上。
天已全黑,街邊霓虹閃爍,劉憬把徐爸爸背到路邊。徐燕打好車,劉憬把徐爸爸扶進,玉瑕很大方,地把家裡帶的山貨都扔後備箱了。
徐燕家住五樓,到家上樓還是事,劉憬回頭對兩女道:“玉瑕,你和芳襲帶孩子先回去,我送一送,一會就回家。”
小老虎低頭沒說話,夜風吹着紅紅的臉。玉瑕瞄了一眼,擠着眼說:“行,你去吧,我們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