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對於現代軍隊來說應該具備的起碼條件,果敢共和軍卻很難做到,果敢人和其他少數民族戰士完全是憑藉着堅強的意志,和對自由的嚮往,纔將緬甸政府軍拒之門外。
原本以爲可以輕鬆解決這些草寇的貌埃大將勃然大怒,設立了東部戰區,將整個撣邦囊括其中,務求一舉殲滅全部反叛力量。他親任戰區最高司令,通萊任副總司令。儘管通萊辦事不利,屢戰屢敗,但是貌埃大將還是沒有將自己的這個小舅子撤職,反而藉機予以提拔。
對緬甸國內政治有一定了解的人,會不難理解貌埃大將爲何執著的要消滅果敢共和軍。一方面是因爲他本身的立場和信念,另一方面則是由緬甸現今的政治形勢決定的。
貌埃大將在緬甸國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頭頂上的那個人是國家和平與發展委員會主席兼國防軍總司令俁丹大將。
俁丹大將日漸老邁,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精力也越來越不夠用了。他雖然是一個獨裁政府的領導人,但是並不貪戀權位,開始漸漸的將手頭的權力下放,只是一些重大決定仍然由他做出。在這種情況下,接班人的問題就隨之浮上了水面。
可以想見的是,選定接班人將會引發一場嚴酷的政治鬥爭,每一個有資格角逐這個職位的人都在虎視眈眈,而貌埃大將在這些人當中是最具有資格的。
但是貌埃大將也有自己的問題,一是他所持有的觀點和立場,還有行事的作風,一直以來在緬甸軍政府內部有很多反對者。這一次在果敢特區爆發的衝突,更是讓他遭致很多的非議。只是懾於他的淫威,沒有人敢公開說出來而已,只能在私下裡流傳;二是貌埃大將走到今天的地位上,與其說靠的是自己的實力,更大程度上還是運氣比較好,他缺乏足夠的才能和功績支撐自己的地位。
貌埃大將的心裡對這些事情很清楚,所以纔要儘快的解決果敢共和軍乃至整個撣邦問題,既可以證明自己的觀點和立場是正確的,也可以給自己接替俁丹大將創造一份必須的政績。更可以讓他以此作爲理由,對軍政府內部持有不同觀點的人進行清洗,按照自己的設想來改造緬甸。
貌埃大將隨即將第二批戰略預備隊投入了戰場,之前參戰的都是輕型步兵師和山地師,這些部隊則不同,全都是重型部隊,配備有大量的坦克、裝甲車和重型火炮。
果敢地區這樣複雜的地勢地貌,裝甲車和坦克派不上太大的用處,但是重型火炮就是非常有用的。加之在之前的戰鬥中,緬甸政府軍已經被勇猛的果敢共和軍打得心驚膽戰,此時便開始實行大炮沙文主義,向果敢共和軍的陣地傾斜了大量的炮彈。在每一次發動衝鋒前也都先用火炮開路,無論前方是否有敵人。
緬甸政府軍從成立以來,也很少如此大量的消耗過炮彈,前線的庫存很快就消耗一空,但是卻的確很有效果。
每一發炮彈所到之處,都將泥土混雜着砂石和草根樹皮高高的掀起,隨即如同雨點一般掉落回地面上。雙方交戰的每一個戰場的地面,幾乎都被如此這般的翻了一遍。原本在地下的東西到了地面,原本在地面的東西被掩埋到了地下。
果敢共和軍匆匆招募而來的士兵本來就缺乏必須的戰場經驗,此時更是蒙受了巨大的傷亡。所有處於炮彈爆炸威力範圍之內的人,全部死於非命,而且屍骨無存。僥倖沒有被炮彈直接集中的人,有的被泥土活埋到了地下,有的無法躲開爆炸帶來的衝擊波,重則斃命,輕則丟掉身上的幾樣零件。
一批接着一批的部隊從戰場上撤了下來,幾乎沒一個人不帶着傷,垂頭喪氣。很多人已經根本不能行走,躺在擔架上讓別人擡着。由於傷員太多,所以不能完全照顧到,輕傷的人只得步履蹣跚的跟在隊伍的後面。其中很多人已經成殘廢,渾身打滿了繃帶。
長箐山這裡沒有足夠的醫療條件,也缺乏富有經驗和技術的醫生護士,有的只是臨時徵召來的赤腳醫生。他們治療傷員的辦法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粗暴,對四肢受傷較嚴重的人,通常都採用截肢的辦法。
龐勁東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很多人本來可以保住自己的四肢,但是在這裡卻只能成爲殘廢。因爲如果不及時截肢,傷口就會感染潰爛,逐漸擴展到全身並危及生命。
一些傷勢過於嚴重的士兵,在撤退的過程當中接受了手術,由於缺少麻藥,不時可以聽到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除了這些慘叫聲之外,敗兵的隊伍死氣沉沉,幾乎沒有證據表明他們還是活着的人,倒更像是剛剛從墳墓裡爬出的殭屍。
看着眼前死一般寂靜的隊伍緩緩通過,沈佩紱的眉頭緊鎖到了一起,沉痛地說:“怎麼會這樣……”
相比與沈佩紱,龐勁東的情緒比較冷靜一些,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所有的傷兵都要另外安置,不要讓他們出現在居民區和其他部隊面前!”
沈佩紱看了看龐勁東,問:“你是擔心影響軍心士氣嗎?”
“沒錯!”龐勁東點點頭,毫不猶豫地說:“這種情況如果繼續下去,不用等到緬甸政府軍繼續進攻,恐怕我們自己就要內訌了!”
沈佩紱知道,龐勁東說的事情是很有可能發生的,果敢共和軍原有的那些戰士的忠誠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那些剛剛徵集進來的普通百姓,不是沒有可能遷怒於果敢共和軍,責怪將自己拖入了這場慘烈的戰爭。原本的果敢民族民主同盟軍更有可能發生反叛,而原本的東部同盟軍則會後悔做出這樣一個選擇,對果敢共和軍倒戈一擊。
但是此時此刻的沈佩紱已經顧慮不了那麼多了,他第一次不得不意識到,自己用了半生時間爲之努力的事業可能徹底失敗,絕望的情緒一時之間佔據了他的心頭。
沈佩紱嘶啞着嗓子,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龐勁東說:“就算這樣做也沒有用,緬甸政府軍遲早要打過來……”
龐勁東聽到這句話,急忙轉過頭去打量起了沈佩紱,只見後者的眉頭舒展開了,表情卻十分的木訥,目光呆滯的看着前方。龐勁東不由得在心裡喟然長嘆了一聲,最擔心的情況終於發生了。
龐勁東一直都認爲,軍事上的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喪失了信心和鬥志,最可怕的是領導者對前途是失去了信心。
當年在南美洲叢林裡的時候,第七軍團曾被佔有絕對優勢的政府軍團團包圍住,情況與現在何其的相似。當時悲觀絕望的情緒在所有僱傭兵當中蔓延,而龐勁東儘管在內心中也充斥了這種情緒,但卻每天堅持着微笑,與每一個弟兄輕鬆的交談。正是在龐勁東的帶動下,僱傭兵們才擺脫了悲觀和絕望,最後一舉突圍成功。
龐勁東的冷笑一聲,問沈佩紱:“你怎麼知道緬甸政府軍一定會打過來?”
“難道你沒有看到嗎?”沈佩紱死死的盯着龐勁東,就像是看外星人一樣,難以置信的問:“有多少部隊被打殘了?我們能夠投入戰場的部隊還有多少?難道你能憑空變出幾十萬軍隊和緬甸政府軍打仗?難道你會撒豆成兵嗎?”
“我當然不會撒豆成兵!”龐勁東搖了搖頭,緩緩的說:“但是我知道,保持樂觀和信心比什麼都重要,不到最後時刻就不要輕言失敗!”
“緬甸政府軍現在已經攻佔果敢地區很多土地了,現在你來告訴我,我應該怎樣保持樂觀和信心?”沈佩紱聲音沙啞的笑了起來,既不是輕鬆的笑,也不是對龐勁東的嘲笑。臉上充滿的愁苦情緒,說明他的這種笑與哭並沒有區別。
“不是還沒有佔領整個果敢地區嗎,不是還沒有打到長箐山嗎!”龐勁東表情堅定,冷冷的回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場戰爭,很少有勝利和失敗都是預料之中的!反倒往往是應該取勝的失敗了,應該失敗的勝利了!”
“你說的倒是輕鬆,可是至少應該看到一點希望,我們的希望在哪裡?”沈佩紱再次大笑起來,聲音開始變得更加高亢,目光卻更加迷茫了。
“希望或許在……”
龐勁東本來想要告訴沈佩紱,希望或許在北方,但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沈佩紱打斷了:“如果失敗了,你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回到Z國去當你的億萬富翁,回到國去做你的僱傭兵總司令!可是我們呢?我們怎麼辦?我們生在長箐山,長在長箐山,一切都在長箐山!一旦這裡丟了,我們連個逃難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坐等着緬甸政府把我們的腦袋砍下來!”
“你放心……”龐勁東拍了拍沈佩紱的肩膀,語氣無比堅定的說:“我會和你們堅持到最後,如果大家都失敗了,我絕對不會一個人偷生的!”
“你放屁!”沈佩紱一把推開了龐勁東的胳膊,雙眼佈滿了血絲大大的瞪着,對龐勁東怒吼道:“你要是真有決心和我們堅持到最後,爲什麼不把你在國、伊拉克和阿富汗的部隊都調過來?”
沈佩紱把話說到這裡的時候,龐勁東並沒有對他產生責怪和怨恨,倒是知道他的情緒有些失控了,一股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果敢共和軍的領導者們都很通情達理,知道第七軍團的性質是僱傭兵,而果敢共和軍拿不出太多的錢僱傭他們。就算龐勁東一個人可以做主,其他人也未必肯免費幫助果敢共和軍打仗。更何況路途遙遠,中間又隔着好幾個國家,第七軍團根本就沒有辦法攜帶武器入境參戰。
龐勁東不願對這個問題詳細解釋,只是告訴沈佩紱:“現在有一批部隊已經抵達南中國海了,但是卻沒有辦法入境……”
沈佩紱又打斷了龐勁東的話,而且這一次說出的話幾乎有些不講道理了:“沒有辦法就想辦法啊!”
沈佩紱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一聲沉重的咳嗽打斷了。他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發現龐文瀾表情嚴厲的站在那裡。剛纔只是顧着和龐勁東爭執,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爺爺已經進來了。
一見到龐文瀾,沈佩紱的情緒立即冷靜了下來,喃喃的招呼了一聲:“爺爺……”
“緬甸政府軍還沒能把我們怎麼樣,我們自己倒是開始內訌了!”龐文瀾用力的跺了跺腳,十分痛惜的說:“我平常是怎麼教育你們的?!敵人不可怕,最怕的是內部不團結!只要我們龐家的人團結到一起,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我們!”
“對……對不起……爺爺!”沈佩紱低下頭,額頭滲出了冷汗。
“不用向我道歉,要向你的堂弟道歉!”由於聲音太過激動,龐文瀾剛說罷,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沈佩紱很想過去給爺爺拍拍後背,但是站在那裡又不敢動彈,只得用低低的聲音對龐勁東說:“對不起,剛纔我不是有意的……”
“沒關係!”龐勁東擺擺手,笑着說:“都是自己家人,說話輕了重了的,沒有關係!況且都是爲了果敢共和軍,都是希望獲得勝利!”
龐文瀾點點頭,告訴沈佩紱:“你先出去一下!”
“哦!”沈佩紱點點頭,走到門口,低垂着眼睛看了看爺爺和龐勁東。對於龐文瀾沒有把自己留在屋裡,他的心裡有些芥蒂,也很想知道龐文瀾要對龐勁東說些什麼。
等到沈佩紱走出去之後,龐文瀾告訴龐勁東:“不要責怪你堂哥!”
“我沒有責怪他,事實上還很理解他!”龐勁東的面容始終那樣輕鬆,帶着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