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淵閣東配殿中,葉昭慢慢翻看着桌案上的奏摺,國體初成,已經不似新朝甫立時那般繁忙,很多事,聖德皇帝只需拿捏大主意,具體事項政務院自會辦理。
但有些事,又非要聖德皇帝乾綱獨斷。
就說眼前這一樁吧,乃是治理黃河之提案,數年前黃河決口改道,由蘇北入海改爲山東,原來穿過蘇北匯入黃海的大河化爲遺蹟,在地圖上蹤跡全無。
“改道。”這兩字,委實可怖,不知道多少家園頃刻化爲齏粉,千千萬萬生靈被衝去無影無蹤。這次黃河決口,導致原本由豫皖蘇魯四省共同承擔的黃河下游水患,幾乎全都落到了山東的頭上。
治理黃河,政務院有兩種聲音,即“改道”和“複道。”主張黃河改道山東或主張黃河恢復從江蘇入海。
地方上,自然是山東人強烈要求複道,而江蘇主張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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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隨着時間推移,複道已經越來越不可行。
自黃河改道,從5年到去年6年,年年黃水氾濫,如果葉昭記憶沒錯,歷史上黃河改道後,從蕩年開始,以後的力年間,只有3年沒有黃災,其餘年份“無歲不決”.
現今之提案是葉昭拿的主意,要政務院合議後完善,成立“黃河治理委員會。”撥專款用來休整黃河兩岸堤防,以後的十年,每年帑項高達五百萬銀元。
這也是沒辦的事,黃河剮剮改道,半定要經過若干年的沖刷和人爲的約束才能漸漸形成新的河道。
水利工程,葉昭無論如何也會下重本錢,當然,對治理委員會的監督要極爲嚴格,這些銀子是夠用的,但若如前朝般將治水銀子從上到下層層貪墨,那可多少錢都打了水漂。
餚望今年的洪災會小一些。
葉昭現今也只能祈禱,想立馬就根治黃河是不可能的,剮剮改道,河道未成,甚至未來三五年間,自己都要做好黃災氾濫的心理準備。
又看下面的摺子,則是幾家商人包括一位英吉利商人合股成立鐵路公司,修建北京到奉天鐵路的摺子。
實際上,這摺子已經被葉昭駁回過一次。
北國修建的鐵路,採用的是蘭西窄軌,與南朝的標準鋼軌不對口,因爲有北國半途而廢的鐵路地基和數段鋪設完畢的鋼軌,開始這家鐵路公司也準備用窄軌,隨即被葉昭駁回。
新的章程,自是捨棄了窄軌論,成本也就陡增。
話說回來,北國原來的鐵軌固然不能用,但路線早就規規劃好,村莊搬遷,修路架橋,基本構架已經完成,怎麼都比另起妒竈快捷方便許多。
銀子啊銀子,葉昭搖着頭,捻起宣打剮剮進貢的紫毫,在摺子上寫了一行小字。
紫毫毛體略硬,講究尖如錐今利如刀,對於葉昭這個習慣寫硬筆字鋼筆字的人來說,自是最合適不過。
“皇上,仁壽到了。”殿外侍從囊舌。
“哦,宣他進來。”葉昭放下了手上毛筆。
不大一會兒,腳步聲響,引領仕官在前,睿親王仁壽在後c
“奴才給皇上請安。”睿親王恭恭敬敬跪下磕頭。
葉昭微微頷首,道:“賜座。
旁邊自有人搬來軟墩,睿親王讒恩,這才落座。老爺子已經五十多歲了,身子骨尚好,面相紅潤,氣度不凡。
葉昭捧着金絲荼盅抿了一口,說道:“有這麼件事,治黃災的事兒你得着信兒了吧?”
“是,奴才略有耳聞。”睿親王微微躬身。
葉昭道:“你怎麼看?”
睿親王臉上明顯有些錯愕,自不會想到葉昭會突然叫他在政事上發表見解。
沒做好課,老頭明顯有些窘迫,說:“奴才不敢妄言c”他本就不大明白這些事兒。
葉昭就拿起那道治河的摺子,道:“你先看看這個。”
旁側自有侍從接過,轉呈給他看。
睿親王恭恭敬敬接過翻看,隨即就心下嘆口氣,新朝和前朝委實大不同,魄力非凡,皇上治水,不但設立辦差衙門,而且一定就是十年綱要,比之前朝臨時抱佛腳,四處籌備銀子,可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你看如何呀?”葉昭笑着問他。
“皇上聖明,奴才除了讚歎,還是讚歎。”睿親王合上摺子,連聲稱讚。
葉昭笑道:“有這麼個差事交給你們議政院來辦,這新設的治河衙門,各筆款項,都要你們議政院來監督,銀子花哪兒了,怎麼花,一筆筆都要覈實,都要查的門清兒,要少了一筆銀子,我就拿你是問。”
睿親王一呆,說:“這,就怕奴才糊塗,辦不好這趟差。”這也太不可思議了,莫非皇上見自己賦閒無事,疑自己等心有怨言,特意試探來的?雖說議政院數百議政使中,南邊的恩平尉佔了大多數,可那畢竟都是布衣,而治河是何等重任?那治河衙門各個都是新朝能吏,幾時輪到自己等人插手了?
葉昭道:“你太謙遜了,這事兒啊就這麼定了,不過話說在頭裡,工程上你們不要指手畫腳,只管監督銀錢用項就可。”
值此,睿親王才知道皇上不是在試探自己,呆了呆,急忙跪侄,感激涕零,磕頭:“奴才敢不效死命?!”
葉昭笑道:“好了,起來吧,你們議政使,辦差只要光明磊落,就不必有太多避忌。”
“是,奴才明白。”睿親王又磕頭。
議政院現今就是個擺設,給他們找點差事做也好,監督治河帑項流動而不干預治河事,那肯定各個盡心盡力,同時,也算逐步提高議政院話語權。
睿親王感恩戴戴也在情理之中,畢競這差事,看起來權柄極重c
要說這些事叫內務府辦可能會辦的更明白,但初期尚可,若一直用特務機關監督國家體系運轉,本身就不正常不是?
葉昭端起荼杯抿了口,說:“好了,你就下去吧c”
睿親王忙磕頭,舌退。
葉昭批閱了幾份奏摺後,又開始研究自己撰寫的《商業典》,商業在南朝就已經有了雛形,現今只需稍加完善,再以典的形式將其地位確定下來。
將近中午時分,瑞四則顛顛跑來磕頭。
現今瑞四是皇室內務府總管大臣,一等子爵。
見他進來葉昭就是一笑,說:“走,去見個老熟人。”
瑞四從布衣奴才,短短數年,位列一品大員,更是皇上最親近的大臣之一,境遇之奇,他現今還宛如做夢一般。幾輛馬車從東側門出禁宮,穿長安街,育奔寒葭譚百順衚衕。
百順衚衕民居林立,青磚黑瓦的宅院一座挨着一座,隱隱有絲竹聲飄揚。
這一帶,不但有太平會館、晉太會館等等會館,更是煙花柳巷,戲班堂子、妓院煙館比比皆是,實在是一處品流複雜之地。
下馬車瑞四就是一呆,前方閣樓聳立的大宅院,怎生這般眼熟?
葉昭一笑,用扇子點了點,說:“這可不就是燕春院?昔年我和皇貴妃就是在這裡結識。”
瑞四恍然,只是斗轉星移,這座當年京城一等一的堂子現今早換了招牌,卻是一處大煙館了,門楣下匿額“福壽堂。”不時有打着哈欠的青袍辮子進進出晉。
“走吧,進去,他們也該到了。”葉昭舉步而行,進了院,早有小廝賠笑迎上來,“幾位爺?要幾等房?新來了幾位蘇州姑娘,都鮮嫩着呢。”
葉昭笑道:“我可喜歡叫人陪着吃上兩口?新姑娘也行麼?”
小廝賠笑,神秘公今壓低聲音道:“按咱新朝的規矩當然不成,可您要多給銀子,事兒不就好辦了嗎?您想啊,第一口雅片兒是您賞給她的,以後可都念您的好啊?”
葉昭微微頷首,說:“念我的好,好啊。”
瑞四眨巴着三角眼看了那小廝幾眼,他有年頭沒親自動過手打人了,可現在,真想替主子抽這不開眼的王八蛋幾個大嘴巴。拿主子的政令當耳旁風?這狗腦袋是不想要了!
葉昭卻只是收起摺扇,說:“去靈芝閣,我約了人。”
小廝立時更加殷勤,靈芝閣是煙館中最好的單間,若不是達官顯貴可用不起。
福壽堂格局未變,四面皆二層樓,南側扶梯蜿蜒而上。
靈芝閣就是達春當年包下,葉昭與紅娘初識之所在,外堂內室,裝飾更爲華美,多了蘭西地毯和沙發躺椅。
當然,蘭西地毯只是通俗叫,實則多爲江南織造。
“非要我來這兒!”嬌嫩似融的聲音,若只聽其聲,可誰也想不到聲音的主人就是威震天下的女公爺蘇紅娘。
瑞四見到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幹嬌百媚的大美女,急忙打幹磕頭:“奴才瑞吉給皇貴妃娘娘請安。”
煙花之地,紅娘自然換了便裝,葉昭當時就呆了,修身長款黑色毛衣,高領到胸前兩層,如同穿了花樣坎肩般繁複,下襬到膝上三寸,彈力極佳,緊緊裹着紅娘嬌軀,再往下則是黑棉襪,及膝的長皮靴,冷豔嬌媚不可方物,葉昭眼睛都被耀花了,險些拔不出來。
想來進門的時候被着大氅呢,不然還不引起轟動?
“起來吧。”紅娘對瑞四柔聲說,卻瞪了葉昭一眼,自是覺得葉昭實在和當年在這屋中的小色鬼全無二致。
葉昭乾咳一聲,坐到了檀木圓桌旁,自有侍女奉上青茗。
“達春呢?還沒到?”葉昭聲音未落,腳步聲響,達春匆匆而入,自又是一番磕頭請安。
見達春進來葉昭就笑:“春兒,看看這是誰?要說你可是我和你嫂子的大媒人,可真得讒讒你!”
葉昭和達春吃了幾次飯,漸漸把達春的勁兒別過來了,但達春怎麼也不敢再稱呼葉昭“哥”。
聽葉昭的話,達春乾笑,卻不敢說甚麼。
葉昭道:“好了,都坐吧,今天都是自己人,咱少點禮數。”
瑞四和達春,都挨着半個坐在椅子上,剮剮兩人見面,卻很是擁抱親熱了一番,自各有感慨。
葉昭又笑道:“你嫂子明日又得去前線,聽說了你的事,怎麼都要見你一面。”
達春心裡暖暖的,卻不敢直視紅娘。
紅娘知道,自己這位相公實在沒幾午朋友,當年本就是想綁這個達春,卻綁出了一段孽緣,想想倒也好笑。
對達春,她自就覺得心情親近幾分,柔聲道:“春兒,等日後我回了京,多帶弟妹來走走。”
達春忙恭聲稱是,猶豫了一下,說:“皇上,達春想求皇上一件事。”
葉昭道:“你說。”
達春道:“達春不想去巡捕廳當差,達春想去當兵,現今不是招募蒙古師麼?達春想試試。”
現今南朝正在整編徵募準備調去外蒙的駐軍,正式番號爲皇家邊防第一師和皇家邊防第二師。
每師萬人左右,第一師進駐庫倫,第二師進駐烏里雅蘇臺。
現今整編中的是第一師,將會隨同新任庫倫辦事大臣前往烏蘭巴托,至於第二師,因爲烏里雅蘇臺在尚未歸降的外蒙兩部族草原上,是以尚要看形勢怎麼發展。
當然,雖然是步兵師入蒙古,但到了駐地,定然會慢慢發展成馬步兩兵種,也會招收一定數量的蒙古人入伍。
而且這兩枝邊防軍多半還有種建設兵團的意味,並不是要其開墾蒙古,但除了中央政府的給養,想來也要自己解決一部分,現今條件下,路途實在太過遙遠,如果不在當地“發展羣衆,軍民齊動手。”在外蒙維繫兩萬人軍隊的存在,僅僅靠中原運輸各種輜重補給,將會是一個極沉重的負擔,遇到突發事件,就更會措手不及。
這兩支駐軍若能克服種種困難紮了根,中央政府對外蒙的控制力度將會達到前所未有的加強,在整個中原王朝史上,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成就。要知道就算和蒙古關係最爲親密的滿清,在外蒙一地,也沒有真正的駐軍,隨同辦事大臣的武裝人員不過區區幾百人。倒是在西藏,一直維持着三幹人左右的武裝力量。
現今依靠戰亂,依靠新朝的強勢,又有防範羅剎人侵擾的藉口,趁機在外蒙駐軍是最好的時機。
聽到達春要去當兵,葉昭擺擺手,說:“你就給我乖乖在京城待着,知道爲甚麼叫你來這兒嗎?一來見見你嫂子,再一個,以後這種煙館,你可得給我管好了,總要慢慢取締它們。”
頓了下,又道:“過幾日帶你去見見六嫂子,你在她手下當差。”
達春一呆,阿哥還有位當巡捕的皇妃?
葉昭又笑道:“你這位當副廳長的嫂子可是位頂認真的人,你在她手下得小心點,好好辦差,別給我丟人。”
紅娘忍不住輕笑,說:“絲絲那倔強勁兒上來,我都拿她沒轍。
達春撓了撓頭,怎麼都感覺自己被放火上去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