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摶漫步在蘇州街頭,這位老道士也是有趣,他看不慣兒子的德行,又管不了,就跑到江南,忽悠了韓熙載北歸,人家韓相公都跑了,他卻懶得回去,又從金陵來到了蘇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麼好的地方豈可錯過。
初到蘇州,一定會被這裡精緻的生活俘虜,青磚瓦舍,小橋流水,綠樹掩映,即便到了冬天,也不乏蒼翠。
吳言軟語,就跟唱歌似的,永遠是音節流暢,平仄和諧,不着急,不着慌,聽着都要醉了。
地好,人好,吃的更好。
陳摶甚至都忘了倒黴兒子,要是能在蘇州了此殘生,也死而無憾了。
這是初到蘇州,陳摶發出來的感嘆。
可住了一段時間,老道就發現了一些更深層的問題。
別看蘇州表面溫馴可人,但內裡卻是狂放不羈,藏着一股可怕的力量!
而這股力量,源自蘇州發達的工商。
蘇州屬於吳越國,但是卻緊挨着南唐,加上北靠長江,航運發達,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勤勞聰慧的蘇州商人,使得這裡成爲了江南的商業中心,財貨彙集之地。
歷來都有這麼個規律,凡是商業發達的地方,等級一定不明顯,人們相信財富,相信勞動,相信腦力,卻不怎麼想權威,連帶着朝廷在這裡威嚴也會降到最低。
蘇州說是屬於吳越,其實更像是一個三不管。
尤其是中原戰亂不斷,江南相對太平,幾十年的光景,在蘇州積累了豐厚的財富,豪商巨賈雲集,興旺發達,繁榮異常。
可就是這種繁榮,埋藏了巨大的危機。
李弘冀強推當十大錢,逼迫吳越接受,他一口氣從蘇州洗劫了一百多萬匹絲綢,只用了市價的三分之一不到。
商人們怨聲載道,已經很不滿意了。
緊接着吳越想去投靠中原不成,只能向南唐繳納歲幣,又是二百萬兩白銀!
別看這是國庫之銀,實際上也是商人們向外出售絲綢換來的,普通百姓只用銅錢就夠了,可大商人交易,必須用到金銀。
吳越被抽了這麼多銀子,立刻造成銀貴錢賤。 щщщ¤ Tтkǎ n¤ ¢ O
而此時,南唐的商人又趁機套取銅錢,大撈其利,更加劇了蘇商和南唐的矛盾。
等到這一次吳越王錢弘俶下令搜查官銀,抓捕和任天行有勾結的犯人,蘇商再也忍無可忍了,所有矛盾總爆發了。
他們恨南唐,更氣吳越軟弱無能,紳商登高一呼,立刻聚集了數萬人之多。
黑壓壓的人羣,就像是潮水相仿,衝向了還在到處抓人的吳越官吏。
吳越的官吏,存着大撈一筆的心思,肆無忌憚,他們不敢在杭州胡作非爲,但是在蘇州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栽贓,誣陷,抓人,抄家,刑訊,逼供,繼續抓人……他們忙得不亦樂乎,查抄出來的金錢也是難以計數。
這些錢最多有一兩成上繳朝廷,其他的全被中飽私囊了。
而且就算這一兩成,也會被層層扒皮,等到錢弘俶手裡,就所剩無幾了。
吳越國的情況,充分展示了吏治崩壞,人心離散的可怕情形。葉華改變了李弘冀,而李弘冀又改變了吳越,這個國家提前走向了崩潰。
而點燃吳越崩潰第一把火的,正是蘇州!
憤怒的百姓,將官吏抓起來,吊在街頭的竹竿上,活活打死,屍骨無存。
這還不足以泄憤,百姓又衝進了衙門官署,所有的一切,凡是跟吳越國有關係的,都被一掃而光。
帶頭起事的士紳豪商並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他們還沒有做好和吳越王全面衝突的準備,在舉事的時候,他們一再要求,不許殺人,只要把官吏禮送出蘇州就行了。
可這幫人也想簡單了,老百姓就像是洪水,一旦氾濫,誰管你是好人壞人,一概淹沒了再說!
這場亂子,持續了兩天多,等平靜下來,人們驚訝地發現衙門沒有了,市面上亂成了一團,沒有人主持大局,所有的規矩都消失不見了。搶劫,殺戮,偷竊,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情都發生了。
無奈之下,他們公推了十八位豪商,組成商會,又以商會的名義,控制蘇州城,招募青壯,恢復秩序,維持市場平穩。
這是逼不得已,纔想出來的辦法,可商人們很快發現,原來他們已經擁有了一座屬於自己的城市!
在這裡,沒有了盤剝無度的朝廷,沒有了討厭的胥吏,一切都聽他們的了,他們是城市的主人!
只不過剛高興了沒多久,商人們就害怕了,四周虎視眈眈,吳越王隨時會出兵平亂,南唐覬覦蘇州已久,怎麼會放過到嘴的肥肉……商人們感到了滅頂之災,就在眼前。
經過緊急商討,十八位豪商,一致決定,向大周稱臣,請求大周出兵援助他們!
有人乘船,先到了靜海,見了任天行的部下,然後取路北上,來到海州,再去楚州,求見冠軍侯葉華!
“我的老天爺!”
盧多遜發出了一聲驚呼,他眼睛都直了,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怎麼回事,蘇州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怎麼會莫名其妙,多了一座城池?”他哇哇怪叫,跟好奇寶寶似的。
葉華重重哼了一聲,“盧多遜,你跑去搶錢,逼得任天行把銀子送回了吳越,擺了你一道,事情鬧到今天,你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要是知道,我就是你孫子!”
“我連兒子還沒有呢,收了你算怎麼回事!”葉華半點不客氣。
盧多遜深深嘆了口氣,然後道:“侯爺,你那麼聰明,能想不明白?我此來,可不是爲了那點銀子,你執意要招安任天行,甚至不惜放棄吳越。朝中議論紛紛,我過來,是想試探一下任天行,看看他究竟忠不忠心。”
葉華用眼角看着他,不屑道:“你那不是試探,而是拆臺!你是想逼着任天行反了,然後讓我的籌算都失敗了,好按照你們的方略來!”
盧多遜連忙搖頭,“侯爺,你誤會了,真的誤會……”
“別廢話!”
葉華道:“你現在最好向陛下請罪,別等着我彈劾你!否則……呵呵!”
盧多遜還能說什麼,只能抱頭鼠竄,可是他還沒有出去,就讓葉華給揪了回來。
“蘇州之變,接下來要怎麼辦,你說說吧!”
盧多遜被葉華揪着衣領,十分狼狽,好在不影響他的腦筋,想了想,盧多遜驚喜道:“侯爺,這是天賜良機,應該想盡一切辦法,保住蘇州,讓任天行帶着船隊南下,牽制吳越水師,同時兵進壽州,吸引南唐兵力北上。再,再派遣使者,去拜會蘇州的商會,跟他們取得聯繫,提供支援!”
三條建議說完,盧多遜陪笑道:“侯爺,下官所言,可還有理。”
“豈止是有理,簡直是正中下懷,跟我想的一樣,盧相公,你給陛下寫一份奏疏吧,就把這個內容都寫上。”
“是。”盧多遜不敢違抗,提筆要寫,葉華突然伸手,把毛筆扔到了一邊,笑道:“這麼大的事情,白紙黑字,未免不夠誠懇。”
盧多遜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聲音顫抖,“侯爺,你的意思是,是……”
“寫血書啊!”
葉華笑道:“盧相公,爲了表示你的誠意,用指頭的血,寫一份奏疏,說服朝廷諸公,支持本爵的方略,如何?”
“哎!”
盧多遜點頭,葉華是真能整治人啊,得罪了他,是別想全身而退。盧多遜哆嗦着,拿起裁紙的刀,剛要在手上割一下,葉華卻搖了搖頭,似笑非笑把手指放在嘴邊,示意了一下。
盧多遜立刻就傻了,奶奶的,讓我自己咬啊,葉華啊,你也太壞了!
半個時辰之後,盧多遜十個手指頭,都跟胡蘿蔔似的,又紅又腫,寫血書最糟心的就是寫着寫着,沒墨水了,葉華還要求他,必須寫工筆楷書,一個草字不能有,沒法子,盧多遜只能一次次咬破指頭,從裡面擠出寶貴的墨水。
等奏疏寫完,他離着貧血都不遠了。
葉華看了看他寫的東西,長出口氣,“還算差強人意,字差着許多,意思總算是說明白了,我想這份血書送上去,那些人該明白怎麼做了吧?”
盧多遜無力地點頭,附和道:“是啊,誰願意跟我一個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