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赤炎的驕陽高高懸掛在高空的偏西端,算算時間應該已是午後三點了,嬸嬸一家這時也應該都在喝下午茶吧。此時一縷縷帶着溫度的細風吹過耳邊,但我卻覺得這年的夏日微涼......
“林夕少爺你來了...你喝酒了?...”
“...嗯。”
剛走到大廳門前,我便停在了一個穿着傭人裝年紀已過五十的老女傭面前。看着眼前這個猛然間言語有點不自然的女傭,回想着昨天這裡發生的事情,這時心裡頓時也隱約明白她那雙既像掩飾又像躲避的眼神下面所想表達的情感了。
“嗯,昨晚喝多了。請問你們這裡洗手間在哪裡,我想先去洗洗...”
“哦,你順着左邊那條長廊一直走到頭轉彎便是了...”
“謝謝...”
“...林夕少爺,你別這麼說,要是太太和少爺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
帶着真實的微笑看了一眼這個辛苦勞作了幾十年早已習慣了唯唯諾諾的女傭,而後便轉身向她所說的地方走去了...
習慣有時真的就像是一條利器難斷的枷鎖,可怕的令人難以想象......
‘噠噠噠’伴隨着打開的水龍頭不斷擊打在瓷器內沿涓涓的聲響,靜靜地看着眼前鏡子裡面自己臉上那塊現在還略微殷紅的掌印,低頭捧了一捧清水‘啪’的一聲就拍打在了自己的臉上,那麼清涼、那麼入骨、那麼卑微......
‘他有什麼資格打你?他可是你的堂弟啊!怎麼感覺你就像是他身邊的一條狗呢!可狗急了還會咬人,而現在的你所做的卻連條狗都不如!不就是有錢有勢嗎!可那還不是你們奇家父輩積攢下來的嗎,他有什麼資格炫耀!?’
‘大丈夫要能去能伸,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一切,當年韓信能忍*之辱、勾踐臥薪嚐膽,這些故事你都忘記了嗎?!你要做大丈夫就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情!’
‘好了,你們倆都別說了。我看啊,還是早點退出的好,找一片陌生的淨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實幸福就在自己的跟前只是自己沒有注意到而已,到最後恍然大悟的時候後悔莫及呀...’
‘好了!我自己的路只能由我自己走!謝謝你們的牽掛,我會記住你們所說的話的。我現在還有事情要做,你們先回去吧...’
‘哎,我看孺子已習慣了被欺負的滋味了,不可救、不可救呀...’
‘忠言逆耳,說多了對大家都不好,可我還是希望你能認清局勢嚥下這口氣,不要逞一時之能...’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要只爲尋路而忘卻了眼前的幸福...’
‘......’
雙手從溼潤的臉龐邊收回,從嘴裡緩緩吐出了那一口帶有酒氣的黏水,全身的酒氣這時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擡頭對着鏡子臉上掛上了之前從未有過的官方的微笑,而後一步一步向二樓的會議室防線走去了......
伴隨着大廳門外綠樹上那一聲聲刺耳的蟬鳴,均勻的呼吸、節奏的步伐、淡淡的笑意,絲毫沒在臉上表現出半絲的恐懼和不悅。
這一刻,我想除了內心囚籠裡面關着的那頭野獸外,連那幾個頻頻與我對話的人應該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吧...
空靈的眼神中似乎只有那一層直通二樓的臺階,周圍其他的什麼事物此刻在我眼中都化作了茫茫的蒼白,唯獨那一個站在一樓臺階下面,看上去毫無殺氣但卻氣度奪人的中年男子...
微笑的神情看着眼前這個根本就找不到他最脆弱那寸神經的男子,我帶着官方的笑輕輕地走到他的跟前,而還未張口說話,只聽見那一聲齒脣未動不知從何處發出的這席寒氣*人的話語...
“以後別帶着這種笑看我,
我很不適應...”
簡單的一句話剛落地,他便邁着那一層不變的步伐向大廳門口走去了。只留下我一個孤單的身影,站在那個孤單的臺階之上,就連沉默的氣息這時都被他這道寒芒凍結了......
“林夕?你怎麼還站在這裡啊,大伯在會議室等着你呢...”
凌亂的神情這時還沒有收拾好,耳邊忽然又傳來了一聲滿是驚訝的話語。兩隻垂放着的雙手此時用力摁壓在了臺階上的護欄上,聞聲轉過去的臉上那股官方的笑意此刻怎麼也顯露不出來了...
“...堂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大伯和媽咪說不讓我參加這個會議,所以我就想去購物,沒想你還沒去呢...”
看着眼前這個慢慢走到我身邊的堂姐奇米琪,緩緩鬆開了扶在護欄上汗溼了的手,臉上還是露出了那股十分不自然的笑...
“哦,我剛忙完了一些事,這就準備去呢...”
“那你趕緊去吧,我聽剛剛換茶的保姆說,米錄聽到你還未到就一下子把杯子摔到了地上...”
不知怎麼,本來‘奇米錄’這一個十分普通的名字,今天在我的心裡卻激盪出了怎麼也揮不去的陰霾...
“哦,我這就過去...再見堂姐...”
“嗯,你先去吧,今晚就在我家吃飯吧,我去逛街順被給你帶回來點你愛吃的點心...”
“...我...謝謝堂姐...”
“都是一家人別說謝呀,我先走了,你趕緊上去吧...”
“嗯,再見堂姐...”
望着身穿火紅瘦身連衣裙逐漸遠去的堂姐奇米琪,一股股怎麼也無法忘記的香水味遲遲未能在鼻尖散去。回想發生在昨天還是在這裡,那個面無表情一個大巴掌打得一個大男孩一聲不吭的堂姐,和今天這個相比真的很難想象她們竟然會是同一個人......
‘咔’的一聲開門聲頓時打斷了會議室內那似有似無的談話聲,我還是掛着那一個此時還略微不自然的官方笑意,呆呆站在了門前......
不知是因爲長時間不見,還是因爲兒時的記憶起到了作用,剛看到我,端莊坐在右側單座沙發上的嬸嬸臉上便露出了十分甜蜜的笑,站起身來伸出了那條披着一層狐皮的手臂。這個場景就像是兒時過年給我壓歲錢的場景一樣,只是多少年後我變了、她也變了...
“林夕,你來了,來來來,快到嬸嬸這裡,讓嬸嬸好好看看...”
還未等我回復嬸嬸的熱情召喚,一旁坐在大伯旁邊的奇米錄一下子將手中的杯子‘當’的一聲摁在了茶桌上,用像是在質問奴隸一樣的語氣開了口....
“林夕!你幹什麼去了,怎麼這麼長時間纔到!?”
“米錄!你怎麼跟你哥哥說話的!快點向林夕道歉!”
不知爲何,一旁坐着的大伯這時先是將手捂在了奇米錄摁在茶桌上的手上,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一言不發。只有站起來的嬸嬸在替我打抱不平...
“爲什麼!他來晚了我還要向他道歉!”
“呵呵,兩位賢侄真得還是孩子呀,林夕,來,坐在大伯身邊,你們這兩兄弟以後可是我們奇家的頂樑柱啊...”
我還是呆呆站在了門前,淺淺的低下了頭...
“林夕,別跟你弟弟一般見識,他都是被嬸嬸慣壞了。趕緊進來,讓嬸嬸好好看看...米錄!趕緊讓下人給你哥哥沏杯茶...”
“我不去!要去讓他自己去...”
“你這孩子,我看真是讓我給慣壞了...”
本來坐在沙發上的奇米錄,一下子站了起來,滿是仇視的看了我一眼,手中緊緊握着那個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嬸嬸,今天是我來晚了,本來就是我錯在先,米錄說我兩句
也是應該的。沒事的,還是我去叫下人吧...”
“林夕,來,你先過來坐下...”
聽到一旁坐着的大伯這有意加強語氣的句話,我輕輕地掩上房門,一步一步走到了大伯的身邊坐了下來......
“林夕,你先坐好,大伯去外邊...林夕?你的臉是怎麼了?誰打的啊?”
“...是我...”
看着一旁大伯滿是吃驚的眼神,一股說不出味道的笑馬上爬到了我的臉上,可還未等我編完故事,緊挨着我坐的奇米錄先搶去了‘風頭’:
“是我打的,誰讓他給我們奇家丟人,他...”
‘啪’
然而還未等堂弟奇米錄說完,只見一旁已經坐下的嬸嬸猛然起身,一個巴掌死死地打在了他的臉上。這一瞬間之後一旁坐着的大伯也震驚了,那隻拿着茶杯的手遲遲未能將茶杯放下......
“...媽,你今天竟然會爲了一個外人而打你自己的親兒子...好!算你小子有種!你厲害!......”
“米錄,米錄!聽大伯的話,你先坐下...”
場面的氣氛也在這巴掌之後,全面爆發了。話還沒說完便捱了重重一巴掌,奇米錄慢慢轉臉,驚愕的眼神看着此時滿臉也都是怒氣的母親,而等他再看我的時候,憤怒的眼神流不出一絲的手足情誼了...
“大哥,你別拉他!他就是讓我給慣壞了,現在都沒有一點教養了!林夕他就是我們奇家人,誰敢說他是外人!”
“冰瑛,你就少說一點,米錄還是個孩子,你這...”
一直強拉着奇米錄的大伯,皺褶的老臉上這時也賠上了笑,任奇米錄怎麼掙扎,大伯抓着他胳膊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放開我,放開我!”
‘啪’
今天這間會議室,就在我的面前,嬸嬸又一個比上次還要用力的大巴掌打在了奇米錄的臉上。也就是這一瞬間過後奇米錄的情緒變得狂躁起來了,那張還未消去印跡的臉頰上又添上了一個五指鮮明的印跡。
整個房間在這一刻沉默了,大伯抓着奇米錄胳膊的手這時也鬆開了,留下的只是那一聲像是一條飢餓的惡狼悲憤的怒嚎和那一雙殺氣外漏的惡狼眼神,隨後便是一個像是在賭氣的孩子瘋狂奔跑而去的身影......
看着此時臉上也黯然失色的嬸嬸,這時我沒將已經流到嘴邊的話語說出來,還是呆呆地坐在了那裡淺淺的低下了頭,兩隻十指交叉的手靜靜放在了緊緊夾在一起的雙腿之間...
“嬸嬸......”
“冰瑛,你說你這是在做什麼啊,米錄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你怎麼能這樣說他呢...”
“大哥,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他要是脾氣還是不改,以後我說的比這還要狠!......林夕,你不要跟你弟弟一般見識,他是從小讓我慣壞了...”
心頭怒火似乎還未消去的嬸嬸將最後的那股怒火全都寄託在了這句像是說給我聽的話語之間,頓時我只覺得如坐鍼氈,兩隻靜放在雙腿之間的手這時已經無處安放了,這時我彷彿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臉上全是滿滿的羞愧...
“嬸嬸,我覺得你不該這樣對米錄的。其實米錄心裡面是很善良的,只是表達的方式有些急迫...”
“有你這句話嬸嬸就放心了,以後我們奇家的事業就靠你們兩個扛起來了,我們都老了是該把一些事情告訴你了...”
“來,林夕,你先坐下,我和你嬸嬸今天有話對你說...”
“嗯...”
雖然今天嬸嬸嘴邊的話語火藥味很重,但我還是能從她的眼神和話語之間感覺到了一個母親本應有的慈愛,因爲將手從米錄臉上收回的那一瞬間,臉上的眼神和手顫抖的幅度是沒加任何掩飾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