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夢,有時它就像是廚房裡面的鹽。有的人口味重,喜歡多放一點;有的人口味淡,喜歡少放一點;而只有適合自己口味的飯菜,吃起來纔有滋味。正如無論多美的佳餚都有吃完的時候一樣,所有的夢都會有醒來的時候。
也許恰如一本不知作者是誰的小說所寫的那樣:夢境有多美好,現實就會有多殘酷。雖然夢境往往只是短暫的一夜,卻能沉澱人一生中所有的幸福真實的淚水,所以能坦然回到現實中來的人們逐漸都變得堅強了... Www. тт κan. co
夢醒之後,猛然回到了這個逐漸脫去一層層外衣,露出最真實面目的現實之中。雙眼無光一動不動呆呆地坐在牀上,任由嬸嬸那雙剛纔連抽堂弟奇米錄不知多少響亮耳光現在還熾熱的細手,輕輕地擦拭着我額頭溢出的熱汗。
看着周圍站着的這些對我來說已不知還餘留幾分人性所謂的親人,他們臉上此時流漏出來的情感十分簡單,僅僅只是最自然的由於關懷而引發的緊張。每一張被歲月這把無情刻刀改變了的臉頰上,露出了在我兒時看到的親情。這種感覺,就像是小孩子又重新找到了丟失了很長時間的心愛玩具...
依舊穿着那條銀白色瘦身連衣裙的嬸嬸,慢慢將放在我額頭上即使年近五十但卻依舊十分細滑的小手,抓住了我未被毛毯蓋上露在外邊的左手,放在了她被一層細布遮蓋溫熱的大腿上,慌張的神情此時似乎絲毫未減:
“林夕,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嬸嬸,米錄說的是真的嗎?”
聽到我大夢初醒這句十分平靜卻蒼白無力的話語之後,坐在我身邊的嬸嬸抓着我的手不知爲何卻猛然間微微一震,而後擡頭看了看此時仍然低頭雙眼無光呆坐在牀上的我,沉默了兩秒之後,嬸嬸才緩緩開了口:
“林夕啊,你別多想了,嬸嬸剛纔已經將米錄送到一個十分遙遠的地方了...如果我不開口他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嬸嬸向你保證只要有嬸嬸在誰都別想傷害你...”
“嬸嬸,米錄說的都是真的嗎?”
聽完我再次重複的這句話,一旁坐着的這隻修煉了千年的狐狸,頓時心裡便不知怎麼像是崩盤了一樣,抓着我左右的小手抖動的越來越厲害了。而就在這時,一旁站着的堂姐奇米琪馬上坐在了我的另一邊,用那隻曾經在醫院餵我喝湯,今天指甲上毫無任何修飾的小手,輕輕放在了我的右側臉頰上,而後又緩緩地收了回去,略顯憔悴的小臉上,那對粉嫩單薄的嘴脣緩緩張開了,而從她的語氣之中,卻夾雜着說不出味道的氣憤:
“林夕,米錄已經媽咪被送到奇家面壁禁地了!...那裡一進去就至少一年,今天確實是米錄做的不對,本想着他負荊請罪向你道歉,到時你會原諒他的,可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我也十分討厭米錄,可是他的心腸並不是那麼壞的,每一次媽咪煩了累了,即使再累米錄也都會爲媽咪洗腳、做飯,每一次過節米錄都會悄悄爲我們準備一份禮物...”
“好了,米琪,別說了!這些都是米錄自己自找的,今天這事和林夕沒有關係...我們都先回去吧,讓林夕自己好好休息休息...”
情緒十分激動的奇米琪,緊緊地抓着牀上的牀單,淺淺的低着頭,反倒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這時嬸嬸狠狠地看了奇米琪一眼,而後吐了一口氣之後慢慢將我身上的單子又向上提了提。而這時的奇米琪卻像是受到了什麼委屈,情緒變得更加激動了:
“不!今天有些話,我一定要說出來,要不然等米錄回來我沒臉再見他...”
“米琪!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不是連你也要氣死我啊!”
嬸嬸這句滿是火氣的話語剛出口,我就感覺到嬸嬸輕撫在我左手的那隻手猛然抽了回去,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像是要馬上打在一旁坐着的堂姐奇米琪的臉上。
當時不知是受到了堂姐奇米琪話語的影響,還是眼前的這個嬸嬸已經怒火中燒了,我頓時便也慌了神,連忙擡起了那隻放在外邊牀沿邊的左手,死死地抓住了嬸嬸細弱的手脖,臉上露出了十分愧疚的表情:
“嬸嬸,你這是幹
什麼啊,其實這件事都是我的不對!你要是打,你就打我吧...”
“林夕!難道你也要像他們兩個一樣想要氣死嬸嬸是不是?!”
“冰瑛,你這是...米琪、林夕,趕緊道歉啊,剛纔把米錄送走,你們這不是存心氣人嗎,趕快道歉...”
見此情景,一旁一直都是默不出聲的大伯這時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我沒錯!”
“你!...好,孩子長大了,我管不了了!你們自己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話語剛說哇,嬸嬸帶着滿臉都是委屈而引發的憤怒,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個客房。從周圍老鬼和布圖本來就不應該出現而卻出現了的表情中,我這時才知道,原來堂弟奇米錄真的已經被送到了一個九死一生的地方...
這時房間剩下的只有我和情緒失控的奇米琪,還有那句大伯略帶氣憤的話語:
“你們兩個真是!...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晚上吃飯的時候想好該怎麼道歉!”
話語剛落地,大伯便帶着一旁站着的老鬼和布圖,隨着嬸嬸帶有哭泣聲的步伐,漸漸離開了這個房間。
隨着‘咔’的一聲掩門聲,整個房間頓時又陷入了沉寂...
不知琪姐用手拭去了臉頰上第幾滴淚水之後,她略帶泣聲開了口:
“林夕,其實有很多事情你都誤會米錄了...荼然現在被我安排在一個十分安全的地方,米錄根本就沒有找到。他之所以拿她來刺激你,就是想要激發你的野性。我們奇家在做什麼生意,我想你也多少也應該知道了。我們是做見不得人的勾當,但是我們每一次收網都會將一部分錢財疏散給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窮人手中,這些年一直沒間斷過...米錄之所以要激發你的野性,就是害怕你讀書時的那些書生氣影響你的判斷,在我們這個行業會惹來殺身之禍......那三個孩子米錄前幾天已經託付給我,讓我好好照顧的。他說一個母親、三個孩子命苦,讓我以後少買點化妝品多給他們買點營養品。昨晚還讓我特意又去了那個實驗小學,找到了他們學校的校長,給三個孩子安排到了最好的班級裡面,特意給班主任送去了禮品,讓班主任多照顧照顧這三個心理已經開始漸漸扭曲的孩子...”
話說到這裡,奇米琪已經泣不成聲了,不斷地用手擦拭着自己的眼淚。我臉上帶着略顯疑惑的動容表情,慢慢伸出了被毛毯蓋住的右手,想要去安撫一旁這個也滿是委屈的堂姐。
而這時奇米琪猛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連忙將手放在上身那個寬大吊肩黃色線衣上擦了擦,之後從下身緊身牛仔褲的衣兜裡面拿出了那個此時依然泛有茉莉花香的自制彩色髮帶和一個也泛着茉莉花香、那晚荼然脫去衣服時曾在荼然腳脖看到的那個掛墜...
奇米琪面色憔悴輕輕地將手中的這兩個東西拿到了我的眼前,慢慢放到了我從毛毯下面伸出來準備前去安撫她的那個右手的手心。看着眼前的這兩個對我來說完全翻起我心中層層大浪的東西,回想着之前奇米錄所做的種種事情,腦中還是十分的疑惑,不知爲何會是這樣。可也就在這時,我的腦海忽然想到了一種人,頓時臉上便露出了十分惶恐的表情...
就在這時,琪姐深吸了口氣,嚥下那不斷翻涌的哽咽,平靜的臉頰緩緩開了口:
“林夕,你聽過‘人格分裂’嗎?”
聽完琪姐這句話,我頓時便覺得所有疑問在解答了的同時也感到了一種將要窒息的疼痛:“難道?...你是說米錄?..不...”
“林夕,今天早上你也看到了,我制伏米錄時的動作。不錯,那些都是軍事格鬥的動作...五年前,我們奇家雖然在外面有了一點勢力,和那些大家族相比,我們還是十分的渺小,隨時都有可能被血洗全家。這時爹哋帶着我們和全部的產業,投奔到了一個大家族的旗下。因爲大家都姓‘奇’,所以我們在這個家族也擔任了一份子。今天你見到的那個身上紋着雙頭眼鏡蛇的那個人,就是總部的一員...爲了更好地生存,爹哋將我和米錄送到了阿獠維薩阿爸的死亡訓練營中。在那裡開始我們除了接受魔鬼訓練以外,還受盡了
屈辱和折磨......最後,我被一個叫刑雷的男孩送了出來......就在我的眼前,我眼睜睜的看着他連中幾槍之後倒在了血泊之中,爲了讓我丟下他自己跑....他...他拿出了匕首狠狠地刺到了前胸...”
說到這裡,奇米琪噙滿熱淚雙眼不知爲何卻露出了極其兇狠卻又極其柔弱的眼神,纖細的小手緊緊的抓着鋪在牀上的被單。
看到眼前的堂姐,我頓時也不知道該用哪句話安撫她那顆被針刺千瘡百孔的心了,只是輕輕地將握着荼然貼身飾物的右手放在了她還在流淚的小臉上,一聲不吭地慢慢擦拭着她的淚水...
不知是我放在她臉上的手頓時讓她記起了之前某個男孩的動作,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就當我將右手準備收回的時候,奇米琪猛然緊緊地抓住了我的右手,滿是驚喜又夾雜有委屈的眼神緊緊看着我,而後便又失落的鬆開了...
奇米琪慢慢用手擦拭完臉上的熱淚之後,又重新吸了口氣:
“沒有人知道,在我離去的那一年之中,米錄受到的折磨...在那片熱帶雨林之中完全沒有任何的人性可言,爲了生存他們無所不爲,那片雨林被叫做‘死亡區’...我和米錄進去之前都還是天真爛漫的孩子.即使是幫助家族辦事,也只是倒賣貨物,從不殺人,有時甚至連動物也不捨得殺害。可一切的一切都被那個死亡訓練營改變了!開始我怨恨爹哋,可後來我慢慢才懂得爹哋的苦心。在這個大家族外面,還有三個大家族。四個大家族頂起了一大片產業,所有徘徊在最底層的小家族,隨時都會面臨着被血洗的命運......記得以前看一個叫《男兒本色》的電影時,還笑話其中的一句臺詞:‘正義,正義在哪裡?當我沒飯吃的時候正義在哪裡?’‘人性不重要,生存才重要!’現在想想當時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呵呵呵呵....”
看着眼前這個心理漸漸也扭曲的堂姐奇米琪,我一時也不知該怎麼開口抒發我的情懷了。因爲將心比心、換位思考讓我重新經歷一次她所經歷的事情之後,我真的不敢保證我能做的比她好,比她更具備人類特徵了......
我呆呆地坐在牀上的一腳,看着此時起身而去、臉上還帶有未擦拭完淚滴的奇米琪,這一刻我也不知道她是想要找個安靜的角落舒捲她內心最後一絲被我勾起的情感,還是想要找一個可以麻醉自己情感的場所用酒精來舔傷口。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呆呆地坐在那裡,慢慢地回味着剛纔奇米琪波濤起伏的話語...
看着一直緊緊握在右手的那兩個餘留着荼然體香的貼身飾物,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後到底該怎麼辦了?也許現在可以做的就是輕輕地閉上眼睛,進入那個現實之外的夢境吧。只有在那裡我才能找到一絲的存在感和一絲的人性,因爲只有在夢裡,生存和人性這兩者是可以共存的...
平躺在這個寬大鬆軟的大牀上,將荼然那兩件貼身的飾物輕輕地放到了枕邊。呼吸着瀰漫着淡淡茉莉花香的空氣,不知何時肢體便漸漸失去了知覺,遁入了夢境之中...
楓林蕭瑟,月過梢頭,叢林間閃過斑斑朔影,一狼嘯於黑木崖頭......
來去的時光短暫的無法追尋,彷彿倏然閃現又消失的光束,只能將歲月化爲幻影,在星空閃現。
世界之末的一角,一羊俯身於崖頭,仰望滿月,欲語又止。
在記憶的沉船上,那一塊散列的舢板,那一縷縷腐朽的氣息,吹出幾顆灰亮的泡沫,泛起又破滅。
一萬年前,一顆心,志存高遠,激動不已。
一次偶然的機會,一隻羊進入其中,千萬只狼進入其中,將心絃猛不丁按住,讓世界停下來,然後與巨大的疼痛之中漸漸散離開來,趨於大靜。
風來了,雨來了,陽光來了。以溫溫的手,以永恆的愛,喚醒了那匹狼。不死的生命,臻成了千古的傳說。
羊用自己的白,白了狼一眼,周圍的氣氛就蕩起了巨大的漣漪。狼知道,是自己一身的血腥味玷污了它。羊欲語又止,一轉身,退回到了億萬年前。
每當月圓之際,一狼總嘯於黑木崖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