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天到了,我返回北京。賀歲檔的宣傳開始了,如今英總離不開我,而我不再適應沒有工作的日子了。
廣州豔陽高照,但北京正在遭遇一場大雨,飛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起飛。我在白雲機場的休息室,喝了一肚子冰水。
我在這時候接到陳言的電話。他的聲音裡滿是疑慮:“海棠,你猜我見到誰了?陳白露。”
我嚇得一口水幾乎噴出來。
“不可能。”我迅速說。
他的嗓音一下子頹唐了下來:“我知道。我看花了眼。”
“在酒莊嗎?”我又好奇。
“不在酒莊。”他低聲說,“在酒莊附近的一個小教堂。我路過那兒,我幾乎每天都路過那兒,但只有今天,不知道爲什麼朝裡面看了一眼,我看到一個黑頭髮的小姑娘,瘦瘦的,戴着大草帽,穿着白裙子,手上夾着一支雪茄。我邊走邊想,誰會在教堂裡吸雪茄啊!哈哈,只有陳白露。”
聽着那聲悲哀的笑聲,我說不出話來。半晌,我問:“一個人?”
“誰?她嗎?是一個人,揹着雙肩包,好像是來旅遊的中國學生,正仰着頭看壁畫呢。她的背影實在像陳白露,除了頭髮更長一些。”
我笑:“沒去搭訕嗎?真人已經弄丟了,找個替代品也不錯。”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似嘆似笑地說:“天上地下、五湖四海,再也不會有第二個陳白露。”
我悵然地握着電話。那個眼波流轉、談笑風生的姑娘,不會再有了。
連她自己也回不去了。
登機廣播響起來,想必北京的天已經放晴。我朝登機口走去,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廣州的天色開始晦明不定,大團的烏雲吞吐着太陽。
回到北京後我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去了內蒙古。今年雨水太勤,程雪粟墓上的野草瘋長了半人高,墓碑上也佈滿了綠苔。轉車的時候我在小攤上買了一把鞘上嵌綠松石的蒙古刀,準備帶回北京玩的,這時正好用來割草。只割了幾叢,一直陰着的天色突然放了晴,高原正午的太陽曬得我兩頰發疼。索性留着野草,爲你遮風蔽日;名字上的綠苔也不必擦去了,反正故事是這個故事,換個名字講也是一樣。
~2~
從內蒙回來,已經是傍晚了。出租車穿過一條小衚衕的時候,路燈倏地亮起來。
推開門,門口一雙軟底淺口鞋,衣帽鉤上掛着一頂繫着香檳色緞帶的寬檐草帽。
陳白露坐在客廳的沙發裡,她穿着白裙子,裙邊齊着小腿……
我一陣眩暈。
高緯度的陽光將她的皮膚曬得黑了些,她的臉頰也重新豐腴了起來,看上去比之前健康了不少。但她的眼神是哀怨的,從低垂的長睫毛下,委委屈屈地看着我。
“我帶了些禮物給你。”她說。
我看到沙發旁的地板上放着一隻一尺來長的木匣,裡面墊着紅絲絨,整齊地嵌着一套小小的水晶酒具擺件:四隻紅酒杯和一隻醒酒器,每個都只有拇指大小,十分精巧剔透。
我嘆口氣:“謝謝你。”
她點點頭,繼而笑起來。“我走啦!”她說,然後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我沒說話。於是她站在玄關轉過身,歪着頭看我。
“你不留我吃晚飯哪?”她說。
“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請不來,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