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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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洗了澡,煮了湯圓吃,酒也醒了。陳言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漫無目的地換着臺。
看時間已經過了午夜。
“不回家?”我問。
他搖搖頭。
“回去吧,陳白露一個人在家會害怕—你別看她嘴上逞強,她一個人住的時候,廊燈從來不敢關。”
“她在工作。”
“做什麼?”我想起,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和陳白露聯繫了。
情況倒不算複雜,是陳白露拿到了一批廣告片的剪輯工作,外包給一間工作室,她在工作室監工,已經三天沒回家了。
“又能幹又賢惠的女朋友,哪裡找第二個。”
“再也找不到哇—”他苦笑着往後一靠。“只是她有點兒—我說不清。”
“太完美了?”我諷刺他。
“完美。”他繼續苦笑:“一個完美的資本家。”
陳言在我家看了一個通宵的電影,我們吃了兩包微波爆米花,點了一桶炸雞,喝了淡啤酒。我們吃着喝着,吹着牛,全都假裝那場大哭和沉默是不曾發生過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已經疲憊不堪,但我決定撐過這個白天。如果我在白天睡覺,那麼等待我的,又將是清醒又漫長的冬夜。
“我們去看陳白露吧!”我拉伸着僵硬的脊背,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活潑又快樂。
陳言答應了。我們在路上見到賣糖油餅的小攤,陳白露最愛吃的,買兩隻帶上。乾燥、無風的清晨,寒冷像短小而薄的匕首,一把把從圍巾的縫隙、從袖口、從帽檐插進來,讓人無處躲避。
陳白露工作的地方在百子灣。傳說呢,在百子灣扔下一顆炸彈,北京傳媒業就會癱瘓。這裡有幾百家和傳媒相關的工作室,晝夜開工,永遠生機勃勃。
我縮着脖子走出電梯,跟着陳言走進其中一間,被撲面的熱浪嚇得一怔。
一百平米的房間裡,至少三十臺電腦在工作着,每一臺面前都坐了一個戴大眼鏡的瘦男孩,陳白露坐在窗前的單人沙發上,兩腿張開,目光炯炯,像個彪悍的武夫。臉上掛着兩團大大的黑眼圈,皮膚灰暗無光。
我把糖油餅給她,她接過就咬,沒有道謝。
陳言問:“今天回家嗎?”
“還有三天。”
我驚:“你一週都吃住在這裡?”
陳白露還沒說話,一個男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陳姐,我一天一夜沒睡了,我想—”
這可憐的男孩連高聲說話也不敢—也許是不能,他的臉上浮着一層菜色。
“你叫她陳姐?你多大?”我忍不住問。從來沒有人這樣稱呼過陳白露,我覺得新奇,彷彿她是60年代的紡織工廠裡戴着白套袖的女領班。
“我是91年的。”男孩說。
小我們三歲。現在十八歲的孩子讀箇中專,也出來謀生了。
“誰不是一天一夜沒睡?”陳白露挑起眉毛。
“我,我集中不了精神—”
陳白露起身開了冰箱,拿出兩罐紅牛,咚的一聲放在男孩的電腦前。
我和陳言對視一眼。
那男孩默默地坐下了,易拉罐開啓的聲音像一聲小小的爆破,在機器運轉的聲音裡一閃而過。我剛要開口,陳言朝我搖搖頭。
我閉了嘴。
我們走的時候,陳白露起身送我們到電梯間。
一出工作室的門,陳言就把眉頭擰成了一團。
“十八歲的小孩不能這麼用。陳白露。”陳言說。
“應該怎樣?吹着海風,曬着太陽,我在旁邊給他們榨果汁,杯子上再插一把小陽傘?”她越疲憊越顯出一臉刻薄相。
“八小時工作制是有法律規定的……”
陳白露立刻笑了:“你真是沒出去工作過。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