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寬要我給他人肉快遞一碗夫子廟大街的回味鴨血粉絲湯,我說可以,但是不管送貨上門。晚上十一點我累得幾乎四肢着地爬進門,見楊寬笑嘻嘻地坐在我的沙發上,嚇得七魂走了六個半。
“你家門的密碼太好猜了。”
我暈。
“我以爲只有陳白露才幹猜別人家門密碼這種事兒!”
“我怎麼敢跟陳白露小姐是一類人。”楊寬邊吸粉絲邊說。
我又找出一包鴨脖,坐在他旁邊:“她怎麼得罪你了?”
“她搬家了。”
“她請你幫她搬家?”
“薛先生有司機、保姆和秘書,還用我幫她搬家?我是在小區的花園裡遇見她的,以爲她來找我,沒想到她成了我的鄰居,卻沒告訴我。”楊寬說。
然後楊寬露出十分不解的表情:“她現在什麼都有了,怎麼反而變得很刻薄?以前她和陳言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時候,還是個活潑大方的姑娘呢!我不過是問了她一句‘爲什麼自己住,不和薛先生住在一起’,這不是很平常的問話嗎?你可以說喜歡清淨,說距離產生美,說他對狗毛過敏,可她偏偏嗆了我一句‘我就該給人洗衣做飯?我是家庭主婦的命嗎?’你說,當年她和陳言在一起,有誰把她看作給陳言洗衣做飯的家庭主婦呢?誰不是敬重他倆一心一意?”
“你要理解她,她受過一些刺激,對有些話比較敏感。”
“不慣她這毛病,從來都是別人討好我,我還沒討好過誰呢。以後乾脆不理她了。”
“你矯情不矯情?好,以後你別理她,反正和她住一個小區、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是你不是我,見到她你最好轉身就走,她放狗咬你也別怕。”
“好嘛,我還跑不過一瘸狗?”
我想着楊寬被那隻一瘸一拐的小狗追得滿院子跑就笑得止不住,楊寬也笑:“說起狗我想起來,我一哥們兒想把自己的拉布拉多送人,問我有沒有朋友想養,我一想,陳白露喜歡狗,上門去問,我說‘你的狗又瘸,又傻,還是個土狗,養它幹嗎,扔了算了,我送你一個純種拉布拉多’,你猜怎麼着?她把我打出來了。”
“你說這種話就是找打!你懂什麼叫責任嗎?責任就是敢把它撿回家就敢不離不棄。”
楊寬眨了眨眼睛:“難怪呢,陳白露這是把自己的人格代入了,這是血淋淋地控訴陳言始亂終棄呢。”
聽到陳言的名字我心裡一沉。“他還好嗎?在法國還是倫敦?”
“他一直在酒莊裡,你不知道?”
“所以,他算是退休了?從二十五一直休到八十五,哦不,這二十五年也是吊兒郎當過來的,總之這人一輩子是個富貴閒人,唯一落魄的一年還是跟家裡賭氣,並且這一年也沒閒着,生生毀了一個姑娘。”我憤憤地說。
“人家正更新酒窖呢,都忙成三孫子了。”
我許久不和陳言聯繫。我以爲他在隱居療傷,他以爲我因爲他的薄情而恨他入骨。我連他正式開始經營酒莊都不知道。
“哼,好大志向。”我啃着鴨脖,回想着陳言柔軟的捲髮、天真的眼神,我無法想象他除了喝酒泡妞之外還有別的事業可做。
~7~
我太不瞭解我的發小兒了。我還口口聲聲說這是我唯一愛過的人。
沒過多久他就註冊了一個商貿公司,他要把那個莊園的葡萄酒賣回中國。直到看到他公司的商標我才相信他真的開始做事了,不再是那個拖拖拉拉做翻譯的小男生了。
是了,他是倫敦政經學院的高材生,我總是被他混亂的私生活矇蔽了雙眼,忘記這纔是最能代表他的一個標籤。
我和陳言用電腦視頻見了面。我讓他抱着電腦在酒莊裡走了一圈,把每個房間、每間酒窖都讓我看清楚。那是一座有一百多年曆史的莊園,牆壁翻新過,但保留着最古老的橡木地板;臥房和書房裡的陳設都是法國鄉村舊物,唯一能看得出是個中國男孩住在裡面的,是書房門上懸着一張小小的匾,是陳言並不高明的毛筆字:“點蒼苔”。莊園後門種了一畝薰衣草,深紫淺紫;前門的葡萄園深綠淺綠連到天際;天藍得不真實。
他穿着揹帶褲,臉膛因爲常受日曬而充滿健康的紅潤。他大着嗓門給我介紹葡萄株的種類,一半霞多麗,一半赤霞珠,還有不多的一點兒梅多克;他摘了一捧薰衣草,問我能不能隔着屏幕聞到香味。
我幾乎要掉下眼淚來。
在遊艇上他臉色陰鬱地對陳白露說“自生自滅”,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有多快?整整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