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候:反舌無聲。百舌鳥也。
親愛的珍女士:
大概是在前年吧!我曾經在某個視頻網站上看過這樣一檔節目,是島國某電視臺做的歷史類節目。主持人是一個資深的演員,另外有三個女團成員是固定的嘉賓,這三位女團成員的年紀大概相當於一般人上高中的年紀。主持人的年紀應該在五十歲上下,當然他的年紀有可能更大一些。除此之外還會臨時請一些嘉賓到現場,這類嘉賓要麼是博物館的工作人員,要麼就是學校的歷史老師,當然也有可能是在某個研究機構工作的學者。這個節目從遙遠的石器時代說起,然後一直延續到現在。這三位女團成員的歷史知識應該是比較匱乏的,但她們對知識的敬畏還是有的,對本國曆史的親近感也是有的。無論是主持人還是被臨時請來的教師、工作人員、學者,面對三位女團成員,都保持了長者該有的風度和教養。他們講述歷史的方式非常的活潑,並且容易被人理解。
在島國演藝界有這樣一種說法,每個演員都以參演大河劇爲榮,所謂大河劇是頗具有當地特色的歷史劇,其實類似的事情,我們某個年代也曾經做過,比如今天我們還能看到的一個著名的片子叫做《大決戰》,一位極爲尊貴的人提寫了片名。這部片子高度寫實,場面宏大,幾乎在鏡頭前復原了歷史。前幾年我又看過一部片子叫做《成吉思汗》,只有完整的看過片頭就知道這是一部非常厚重的片子,因爲它的出品方絕對不可能在歷史問題上馬虎。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今天我們能看到的歷史劇往往並不是真正的歷史劇。比如宮廷戲,並不真正反映宮廷生活,而是披着宮廷外衣的職場戲,還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喜歡把女主無限放大,大部分人都應該知道宮廷是一個有很多規矩的地方,在那兒絕對不可能隨心所欲,但在影視劇裡這些規矩在面對女主的時候奇蹟般的消失了。
古裝戲的歷史元素非常少,甚至連古裝都不是嚴肅的古裝,應該把它稱作是具有古裝元素的時裝。比如范冰冰曾經演過一個反映武則天一生的電視劇,據說這部戲爲服裝花了很多錢,但他們製作出來的成品卻非常的糟糕。那些服裝跟歷史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它們就像是遊戲裡的皮膚。而且有一個階段我就發現當時的古裝戲裡的服裝越來越像是遊戲的皮膚。也許他們是故意這麼做的爲了在追劇的時候找到一種打遊戲的感覺,可像我這樣的觀衆對這種做派是不能接受的,不能接受也沒有關係,人家根本不指望我去看他們的戲。我們的文藝界對歷史如此不尊重,這會對人們的歷史認知產生極大的負面影響。我贊成過去的做法,我們對歷史應該承擔起一種責任。我們不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那些娛樂公司,而應該由有司出面負責,病情應該支出相關的費用。如果能夠讓我們對歷史產生正確的認知,花的那點錢也就不算什麼。
我已經不能確切的記清它出品的年代,有一部電影叫做《東周列國志》,這部片子分爲春秋和戰國兩個部分。一看便知道這部片子的水準是非常高的,是一部負責任的戲。對歷史系應該出臺相關的法規,假如投資不能到位,就不應該允許他拍攝。粗製濫造的歷史劇危害是非常大的,但這種危害又是無形的,通常人們已經被他危害到了,卻沒有辦法自覺。有一部電視劇叫做《大明風華》,如果觀看這部戲的前半部分還能說的過去,雖然有一些非常明顯的錯誤。比如明太祖朱元璋真的長了一張驢臉嗎?而且可以確定在朱祁鎮之前的明朝皇帝沒有在圓領袍上繡十二章紋的習慣,可你看戲裡到從朱元璋到朱棣,他們都穿着這樣的衣服。而且在戲裡他們穿着大紅色的繡着十二章紋的圓領袍。
在傳統時代十二章紋是象徵天子身份的圖案,就算是天子,也不能在所有的衣服上都繡十二章紋,而只能把它繡在袞服上,天子穿着袞服佩戴冕琉,這種衣服只是出現在極爲隆重的場合。正統皇帝這個變化其實是對傳統服飾制度的一種挑戰,這種做法絕對是錯誤的。其實我對戲曲的服飾也有過一點小小的思考,今天人們所理解的戲曲大概成型於明朝,舞臺上不管是什麼朝的人,都穿着明朝的衣服。我覺得這可能是因爲成本的緣故,你可以想象,一個小小的班社怎麼可能被全歷朝歷代的衣服呢?即便是到了大清,戲臺上的衣服仍舊保持了明朝的風格。我不知道能不能把這理解爲大清,對大明最後一點寬容,即便如此,戲臺上的衣服仍舊受到了大清的影響。比如戲臺上的官帽很多,都有帽正。而帽正是清朝的東西。又比如《空城計》的諸葛亮,脖子上帶着一串朝珠,很顯然朝珠也是清朝的東西。據說有一次某位演員到宮裡演戲,西太后看諸葛亮怎麼都覺得彆扭,於是就在他的脖子上套了一串朝珠,一下子就覺得順眼多了。從那之後但凡是唱《空城計》,戲臺上的諸葛亮都帶上了朝珠。
現在大清已經沒有了,諸葛亮也不必像清朝的西太后稱臣,大可以把脖子上的那玩意兒去掉。只可惜這事兒我說了不算,也許留着那串朝珠也是對歷史的一種尊重。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對於國史一直都是非常重視的,只不過我不是什麼重要人士,所以我的重視一錢不值。我希望將來有那麼一天有司能夠把國史問題重新重視起來,至少可以達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年代的程度。歷史劇必須對歷史負責,如果只是古裝戲,哪個朝代的事情就,戲裡的服飾和器物要符合哪個朝代的特色?如果是架空類的電視劇,假如影射某個朝代,也要符合那個朝代的特色,特別是衣服和器物。
如果是徹底架空完全瞎編的古裝戲,要麼完全禁止,即便是不禁止,也應該對它保持足夠多的警惕。最近一部戲裡反映的應該是宋朝的事,可某一位角色一張嘴就說出了清朝的詞。我是這樣認爲的,古裝戲的成本一定高於現代戲,就算是現代的年代,服飾和器物也要符合那個年代的特色。比如反映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戲裡邊的人,絕對不能動不動就掏出一部手機。歷史對於一個羣體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們對歷史的認知,文藝所起的作用也是非常巨大的。如果你是某個羣體的負責人,請你務必讓文藝反映真實的歷史。反過來作爲一個文藝界的人士,必須對受衆負責,也要對歷史負責。你拍的戲沒人看是不合適的,但你也不能只想着騙錢,這就好比商家必須對顧客負責,但也要遵守相關的規定和道德,你的東西沒人買是不合適的,但你也不能爲了賣東西什麼手段的往上使。
商家賺錢大概有兩種手段:一種就是製造顧客對商品的依賴,一種就是想盡辦法降低成本。比如某一家賣麪皮的某種能夠讓人上癮的植物的殼兒摻進去,他的目的就是製造顧客對他們家麪皮的依賴。又比如商家用地溝油炒菜,使用假的牛肉和羊肉製作食物,這麼做就是爲了降低成本。商家牟利是沒有問題的,但你不能以傷害顧客爲代價。我承認人性是自私的,所以我希望每一個人的個人利益都能夠得到保障,而這種保障建立在互不傷害的基礎上。我在短視頻中看到一個人這樣說,動物之間互相傷害是很正常的。這個人說的是動物,沒有說人與人之間傷害是很正常的。可見這個人不是用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而是用動物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可即便是動物之間也不會沒有理由的互相傷害,我們所理解的動物之間的相互傷害,往往是因爲生存競爭。而且互相傷害的程度也是有限度的,比如爭奪某一件東西,如果有一方打敗了,它扭頭也就走了,獲勝的那一方不一定要追上去把它咬死。而那個人說動物之間互相傷害是很正常的,可這個人是個殺人犯。
小的時候我不喜歡被教育,因爲我覺得那個教育我的人不尊重我。很多時候一個人在教育另一個人的時候是不尊重對方的,即使你可能很在乎那個人,甚至很愛他,但你就是不尊重他。在我們這樣一個社會裡,兒子必須尊重老子,反過來老子是不用尊重兒子的。其實這是不對的,父子都應該守禮,都應該對禮保持尊敬。而如果你熟悉理智的話,你就知道到兒子向父親行禮的時候,父親是要還禮的。而不是像很多人想象的兒子行禮,父親坦然受之。其實後世因爲各種原因對禮有持續的破壞,今天的我們如果能夠結合實際重建禮儀,對我們這個羣體的未來會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如果是在以前,我覺得禮儀讓人一個一個變得都很裝。裝就是一種虛僞,而我是一個崇尚真實的人。今天我的想法有所不同,老莊都是追求真實的人。他們之所以受到後來人的尊敬,是因爲這兩個人都沒有完全的放棄禮儀。禮儀和另外一個東西緊密的聯繫在一起,這個東西叫做人倫。人倫是一種內在的東西,禮儀是表現在外面的東西。假如禮儀被破壞殆盡,人倫是沒有辦法保障自己不被破壞的。老莊雖然指出了禮儀的弊端,卻沒有挑戰人倫。禮儀之所以出問題,就在於它流於形式,比如在東周的時候,齊國的國君與自己的妹妹發展出來一段不正常的感情。它不僅違反了禮儀,更挑戰了人倫。後來爲了留住自己的妹妹,索性殺掉了妹夫魯國的國君。
這個人依舊穿着國君的衣服,接受臣下的禮拜,履行國君的職責。這個時候你看到的禮儀就已經非常虛假了,所以禮儀的弊端歸根到底不在禮儀本身,而在於那些人。老子說:“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假如把禮儀全部廢棄,每個人都表現出真實的自己,大家回到那個古老蠻荒的原始時代,大家就能夠堅守忠信而不發生混亂嗎?我覺得老子說出這番話,主要是感嘆當時的禮儀已經不是周朝建立初年的禮儀了。而這段話裡,老子所提到的禮儀就是那個已經被敗壞掉的禮儀,這樣的禮儀必須廢掉。而孔子想要恢復的周禮,不是已經被破壞掉的禮儀,而是要恢復當時周公制定的禮儀。所以老子批評你,孔子稱讚你,二者都是合理的。面對相同的問題,二者開出了不同的藥方。而他們開出的藥方都沒有辦法解決當時的問題,老子把解決問題的希望放在了周王室,孔子把解決問題的希望放在了魯國,或者其它某個諸侯國。老子指出孔子提出的想法在當時是沒有辦法實施的,因爲孔子的想法是恢復周公的做法,而當時的周公早已在土裡化爲灰燼。他的各種主張也已經像過期的食品一樣,無法食用。
道家的思想給人一種極端守舊的感覺,實際上在當時那是一種新思想。道家人物在傳導的過程當中,動不動就提及上古的歷史。並且指出從堯舜時代開始就已經不如從前了,而在儒生的記憶當中,堯舜時代是一個盛世。新思想問世的時候,往往要總結之前的歷史,那就難免要提到歷史上的各種人物。就如同文藝復興創造了一個新的時代,道家思想也並不是要真的回到古老蠻荒的時代,而是要開創一個新的時代。這個願望最終在漢朝初年實現了,而法家人物之所以能夠與道家思想產生共鳴,是因爲他們能夠意識到老子的思想,其實是一種新思想。有人說老子的思想反映的是黃帝時代的理念,這就如同文藝復興,復興的是希臘羅馬的文藝。
很多人覺得禮儀和平是矛盾的,其實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因爲很多人所理解的平等表現在禮儀上就是這樣。兒子給老子磕頭,反過來老子也得給兒子磕頭。因爲老子給兒子磕頭不合適,所以他們主張廢除磕頭這一種儀式。認爲只要跪着就是一種屈辱,於是他們改成了鞠躬,嚴格來說,鞠躬也是一種屈辱,只不過屈辱的程度不能與磕頭相比。我倒不是要在這裡提倡大家去磕頭,而是說禮儀也是有平等觀念的,前文曾經說過晚輩給長輩行禮,長輩也得還禮。禮儀所表現出來的平等是一個相對的平等,而不是絕對的平等。其實這體現了對現實的尊重,當然你若說成妥協也不是一定不行,因爲禮儀不可能脫離實際而存在。
現實生活當中不同的人分量是不同的,那些主張絕對平等的人士,也絕對沒有辦法在生活中實踐他們的思想。比如早期的女權人士打出的旗號就是平等,可事實證明,這些人追求的跟平等的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當女性在各個地方表現的越來越強勢的時候,他們希望維持甚至擴大這種強勢,事實上,平等只能作爲一個美好的願望而存在。人一生下來就得與各種不平等打交道,你需要面對貧富強弱,各個方面的不平等。而你想在這種不平等當中表現的遊刃有餘,禮儀將會給你非常大的幫助。在現實生活當中,貧弱的一方想要守禮沒有那麼難。因爲他們拒絕守禮很快就會遭遇問題,富強的一方要守禮是非常困難的,因爲條件允許他們不尊重那些貧弱之人。老子對你的批評也可能是因爲這個原因,因爲禮儀約束不到那些強勢之人。所以即便你對禮儀非常的推崇,也要充分認識到它的侷限性。
最近一段時間我對戲曲的談論增加了很多,特別是京戲。京戲的發展在未來會有很多問題,特別是在麒麟劇社起不來的情況下。陶先生要恢復到巔峰狀態是極低概率事件,所以京戲復興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戲曲對歷史認知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有一次我在山上看戲,偶然看到戲臺上的張居正竟然被整成了一個白臉的奸臣,我馬上就看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是哪一個混蛋編劇編了這麼一齣戲,你說張居正這個人有沒有問題,他肯定是有的。但他是一個對大明做出重大貢獻的人,把它搞成戲臺上的髒官和姦臣,這麼做對歷史不負責,對臺下的觀衆也是不負責。我也猜不到,別人會怎麼看待我的這段評論,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根本沒有人在意我的這段比,因爲沒有人注意到它。前一段時間我在短視頻的平臺上注意到一個人,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時候,他還在叫北齊,現在他已經在講大隋了。
今天存在這樣一羣人,他們歌頌大秦,歌頌大隋。對建成非常的推崇,對唐太宗的評論則極不友善。這些人動不動就發現了歷史的真實,而千百年來所流傳下來的正是反而比不上他們的見解。在歷史問題上各說各話,甚至基於各自的價值觀不惜胡說八道,這是我極不願意看到的一種情形。我覺得對於歷史問題應該有統一的評價,而不應該各說各話,而這個統一的評價必須建立在史實的基礎上,必須是一個負責任的評價,對歷史負責,對後來人負責。建立在不同價值觀上的歷史是對歷史的一種褻瀆,特別是在同一個羣體內出現這樣的爭論,負面作用不可估量。有一些人不斷挑戰人們的歷史的認知,甚至不惜徹底反轉。好人變成了壞人,壞人變成了好人。
我不認爲應該放任這種爭論,但我的這種主張,根本沒有人站出來呼應。一個是我的想法沒辦法傳播出去,另外一個原因是即便傳播出去也找不到指引。未來到底會怎麼樣也不好說,而且現在我越來越傾向於這樣做,就是讓自己表現的沒有一點智慧,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有什麼比平安還要重要的,但一個人如果只剩下平安,也是非常無趣的。我有一個願望,我希望未來的自己能夠熟悉歷朝歷代禮儀的變化,我希望自己能夠熟悉各朝各代的衣服形制。有一天我變老了,我希望自己是一個慈祥寬厚充滿智慧的老人,隨着年紀越來越大,可能對疾病的恐懼會日益增加。假如我的頭髮出現了大片的斑禿,假如我的牙齒掉了很多。假如我的視力變得更差了,所有我擔心的問題,一個個都變成了現實。我不得不麻煩別人才能活下去,我不得不去忍受別人怨恨的眼神。那個時候我每一天都在怨恨自己,爲什麼沒有早一點離開這世界?
假如上天擡愛我,我不奢求他給我很長的壽命,只希望我活着的時候能夠保留自己最後的尊嚴和體面,希望活着的時候不遭罪。今天想當先生的人太多,願意當學生的人太少。想到先生的人,自我感覺比實際情況要聰明太多,而想當學生的人,活像是一羣傻子。他們一點自己的想法都沒有,在我看來一些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別人科普,還需要複製粘貼,我不知道這種人脖子上那玩意兒是幹什麼使的?作爲一名文科生面對複雜的理科知識根本弄不清楚,我希望自己能夠保持一份敬畏,並且願意去請教別人。如果有人瞧不起我,我也沒必要太在意,因爲別人的想法不是我所能左右的。我所謂的體面就是不用爲了體面去迎合任何人,我對歷史是有興趣的,但我感覺自己對歷史的興趣可能沒有想象的那麼大。年初的約定現在沒有變,我希望至少堅持到年底,現在這項約定的執行情況非常的糟糕。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五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