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候、戴勝降於桑,織網之鳥,一名戴鵀,陣於桑以示蠶婦也,故曰女功興而戴鵀鳴。
親愛的雲女士:
許多年前你我還是同窗,當時有一位教授心理科的老師,曾經舉例說某位同學行爲頗似舊時代的讀書人。語文老師也說,我這個人就差一件長衫了。當年在鎮上讀書的時候,有人爲了諷刺我,給我取了一個外號叫孔乙己。孔乙己這個稱號帶給我很多痛苦,但時過境遷之後,我雖不至於感激那段經歷,那種痛感也不像以前那麼強烈了。昨天下午從單位返回寓所的時候,我心裡一直盤算着一個問題,不過是幾個詞彙而已。就是親情、友情、鄉誼,華夏文明一直在追求一種秩序感,而這種秩序是由什麼組成的呢?在很多人看來是由嚴酷的禮法組成的。而儒生們所推崇的並非嚴酷的禮法,而是一種由禮樂構成的文質彬彬的秩序。很多人對尊卑貴賤四個字不是很滿意,只不過是承認既定事實罷了。
一隻手伸出來就是有長有短,站在曠野望去,就是有高高的大樹和低低的淺草。同樣是往東流的水,有呼嘯奔騰的大河,也有寂靜無聲的小溪。人羣也是如此,有玉樹臨風的男子,也有長相猥瑣的糙漢。人的品行也是不一樣的,如果一定要說尊卑貴賤的話,大概是以長者爲尊,幼者爲卑。如果一定要說貴賤的話,必然是以有德者爲貴,寡德者爲賤。只不過評判一個人的德行是一個複雜的工程,需要有一種科學的辦法。雲,到現在我不確定在你的眼裡,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若要問我對自己的評價,我只能告訴你,隨着年紀的增長,我對自己的評價越來越低。與其說我質疑自己的才幹,現在我更多是質疑自己的人性。現在我懂得這樣一個道理,在成爲一個傳播者之前,一定要先學會做一個傾聽者。而一個人終其一生所傳播的內容不應該多於他所傾聽內容的十分之一。而現在我所傳播的內容幾乎是所傾聽內容的一百倍,由此可見,爲什麼我所傳播的內容不能夠被大多數人所接受,因爲這些內容對他們沒有意義。
關於上古歷史,史書當中留下了不少自相矛盾的記載。比如黃帝姓姬,可又說後來某人被賜姓姬。我更傾向於前一種說法,我覺得這個姓氏應該來自於母系時代,但我的推測似乎在史書記載當中找不到支撐點。根據常識推測某個字到底是姓還是氏?就是這個字會不會經常被墜在女性的後面?比如齊姜、文姜、夏姬,而秦國的贏姓,楚國的羋姓,雖然沒有女字旁卻也有同樣的待遇。按照我的推測,性應該都來自於母系時代,爲什麼有的有女子編有的沒有呢?是這些字本來有女子編,後來逐漸消失了呢,還是它們本來就沒有?姓到底是不是來自於母系時代?難道後世的帝王還真的可以指定某個姓給別人嗎?上古時期賜姓的說法是不是可靠?這些都是歷史留給我們的疑團。
從修身的角度,人不光說話也該謹慎,寫東西也應該謹慎,我不僅因爲說話惹禍,也曾經因爲寫東西惹禍。現在之所以還在堅持寫作,是因爲在我看來寫作不光是一個傳播的過程,它也是一個研究問題的過程。我個人感覺,純粹從交際的角度,父母留給我有用的東西並不多。而我從後來的生活當中摸索了一些東西,也沒有被很好的使用,更談不上益處了。按照史書的記載,黃帝得了天下之後,爲天下建立了秩序,駕崩之後他的孫子帝高陽繼承大統,高陽駕崩之後,繼承大同的是帝高辛。高辛駕崩之後,他的長子帝青陽繼位。史書說十五歲的弟弟在輔佐他,根據考古的結果,舊石器時代人類平均壽命也不過是十幾歲。那個時候應該屬於青銅級時代的早期,平均壽命到了多少不好去估算,或許那個時候十五歲已經算是成年了。
有意思的是帝堯並沒有隨父姓,而是隨母姓,在史書當中,他姓伊祁。據我們所知,古代的時候氏可以不斷的變化,姓相對固定。因爲在那個時候氏就相當於後來的郡望或者堂號,但是史書留下來的一些記載有顯示,一些姓來自於天子賜予。總之這些史書的記載,沒有一個把某個姓氏追溯到母系時代,母系時代是一個沒有文字記載的時代。我的感覺是那個時候應該處於矇昧時期,因爲那個時代的人們並不知道,在繁殖活動當中,男性曾經發揮了關鍵作用。隨着賦權的覺醒,一點點發展壯大,它崛起的過程其實就是人類走向文明的過程。這樣的話可能讓廣大的女權人士不滿意,但這就是事實。賦權崛起的背景是人與人之間的衝突越來越激烈,來自於當時的人們,不得不依靠來自父親的保護。與此同時我聽到另外一個說法,帝清陽不姓姬姓姜,姜姓是炎帝的後人,這可能就間接證實了另外一種說法,遠古時代,姬姓部落和姜姓部落的人輪流擔任部落聯盟長。
我是一個喜歡談古論今的人,雖然肚子裡存貨不多,卻把炫耀自己有限的知識當做是一件樂事。其實在與人爭辯的時候,我不是沒有出過醜。現在想起來這件事是非常無趣的,就算是在爭吵當中獲勝又如何呢?就算是有一大羣人推崇我又怎麼樣呢?那樣的話,我不過是一個欺世盜名之輩罷了。易先生因爲講三國而著名,後來他一鼓作氣打算打算把整個華夏史重寫一遍。如果是寫一部簡史是可以的,如果要寫得非常的詳實,則沒有必要。因爲從古至今都有官修的史書,人們爲什麼要捨棄那些官修的史書,而看你修的史書的。官修史書所投入的人力物力不是你能夠做到的,所以人不應該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也不要太高估今天人們的耐心。所以易先生修的史書並不像他講的三國內容那麼吸引人。
如果上天允許我在這一方面有一點貢獻的話,我完全沒有興趣把歷史重寫一遍,而只希望對現有的歷史記載進行梳理。最重要的是完成一部簡史,或者可以把它稱作是大綱,讓人們可以知道華夏文明史演變的大致脈絡。華夏文明的核心價值大致形成於伏羲女媧時代,而華夏文明各種符號性的東西形成於黃帝時代,所以黃帝是華夏文明的始祖。黃帝所建立的文明的秩序一直延續到了夏朝,殷商時代推倒了舊秩序,建設了新社會。但他並沒有完全否定舊時代的東西,而是對它們重新進行了解釋,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從伏羲時代延續下來的易。而周又一次推倒了舊秩序,不像夏朝那麼簡潔質樸,也不像商朝那麼繁複崇尚鬼神,在周朝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人服務的,包括對鬼神的祭祀。
周人所創設的禮樂制度是非常了不起的,雖然周的社稷亡了,但周人所創設的禮樂制度影響一直延續到今天。三代之後秦人崛起,但秦人的輝煌只延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這裡邊既有必然的因素,也有偶然的因素。必然的因素在於。當時合四海於一是天下人所向往的,之所以大家有這樣的願望,是因爲大家相信天下統一之後,以天下之大物產之豐,只需釋放一個王就可以了。這意味着民衆所需要承擔的稅負大大減輕,與此同時大家相信天下同意就沒有戰事了,所有人都安心生產經營自己的生活。可惜秦朝皇帝沒有意識到這個情況,他相信只要修建堅固的長城,只要有四通八達的馳道,只要把各諸侯國的史書燒掉,只要把所有的銅鐵都集中在官府手裡,他的江山就能夠穩固,而百姓只能任人宰割。出人意料的是,就是那些看上去最弱小的人最終葬送了大秦的社稷。秦始皇雖然統一了天下,但他並沒有真正明白自己爲什麼能夠統一天下。
而這個秦人沒有明白的道理,被後來的漢高帝弄明白了,所以他得了天下之後,並沒有沉溺於修建豪華的陵墓和宮殿,並沒有想着四處征伐開疆拓土,腦海中沒有各種宏偉藍圖,他只是做一件事想盡辦法減輕百姓的負擔,讓他們安心生產。漢武帝之所以跟楊廣不同,在於他能夠看見自己的過失並且予以糾正。隋煬帝面對烽火四起,他不敢面對自己的過失,不敢回到長安,面對那些曾經指責和批評他的人。而是逃到了江都,用聲色犬馬來麻痹自己。在他看來江山社稷還沒有他的臉面重要,九泉之下,借了他的腦子隋文帝,不知道會不會覺得難過。他也曾經不理解陳後主爲什麼沉溺於聲色,地下與陳後主相逢,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皇帝如此,個人也是如此。一個人只要能夠看見自己的過失,並且有勇氣去面對它,希望就不會捨棄他。
現在穿着長衫的大多是一些藝人,比如唱蘇州評彈的和表演相聲的。只不過表演相聲的把它叫做大褂,北方也有另外一種說法叫做長袍。我後來有過這樣一個說法,如果我是孔乙己,我就把長袍收起來,換上一身短打。然後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討生活,當然這只是我的說法,如果事到臨頭,我是不是一定這麼做就不知道了。我也是一個喜好顏面的人,當我沒辦法討生計的時候,母親曾經希望我跟着父親學習種菜。當時這話進入我兒的耳朵,幾乎是對我的一種羞辱。可現在想起來這又有什麼可說的呢?我的確沒有謀生的技藝。假如上天讓我做了家翁,要說我一點都不看重分數,那可能不是實話。但我一定希望他能夠學到一種可以用來謀生的東西,比如我會讓他利用業餘時間去學一種東西哪怕是理髮什麼的也無所謂。
一個人有遠大的理想,不是什麼壞事,但他首先要具備生存的能力。打個比方,一個人在理髮方面有很好的技術,他就可以幫助同學理髮,掙不掙錢都無所謂。一旦有一天他走投無路就可以重操舊業,我不用擔心他會餓死。人千萬不要養成這樣一種毛病,什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其實讀書哪有那麼高明,你要學會尊重每一個人謀生的技能。如果你能夠用自己的學問謀生,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可萬一你落魄了,你也可以拿出別的東西讓自己活下去。我小的時候自視高人一等,如果僅僅是心裡看不起別人倒算了,我曾經當面嘲諷別人。有時候甚至不是我有意這麼做,純粹是出於好奇或者關心,但我可以肯定的說,這種好奇和關心一定不是善意的。我今天對自己要說的是可以不喜歡一些人,但不要瞧不起任何人。
即使心裡瞧不起一些人,一定不要把它表現在行爲和語言上。我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尊重一個人有時候不是看對方有多了不起,而是看自己是不是尊重自己的教養。尊重一個不如你的人,其實就是尊重自己所受的教育。早年間我對佛道都是非常鄙視的,認爲那都是極爲落伍,應該被淘汰的東西。現在我的想法發生了很大的改變,相比於佛道,我有什麼了不起呢?我希望未來自己在修養上有比較大的提高,而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就是我能夠切實執行年初的約定。把表達和傳播的需求減到最低,如果不是非說不可就不要說。無論在什麼地方,不要有那麼強的存在感。不要賣弄自己那一點可憐的學問,如果別人覺得你很無知,你就讓他覺得無知。什麼叫和光同塵?就是收斂自己的光芒,與周圍的那些塵埃渾然一體。希望自己以後少去關心那些家國大事,實在忍不住可以研究,但不要發表意見,無論是私底下還是公開場合,都不要那麼做。
無知的人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無知,這裡所說的不是嘴上不知道,而是行爲上不知道。看到不幸的事件在別人的身上發生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同樣的事件也會在我的身上發生,所以我感去肆無忌憚的關心別人。所以看到不幸的事件在別人的身上發生,就想到同樣的事情也會在自己身上發生,於是更加謹言慎行,這纔是正確的態度。在洋歷一九九九年之前,我習慣性的嘲笑別人,可以這麼說,我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長大,習慣於嘲笑表現不好的人。如果說我這個人的人性不好的話,根源就在於我的成長環境。如果不可以歸咎於環境,一定要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也許是因爲我天性不好吧!現在我的感悟是無論一個人看起來是多麼弱小可欺,都不要去譏笑人家,不要去欺凌人家,弱小的人你可以去欺凌它,只不過這樣做就冒犯了上天,這麼做還能得到上天的庇佑,那是不可能的。
我欺負過別人,只不過關於這方面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非常淡化了,讓我感到刻骨銘心的我被欺負的那些經歷。許多人說感恩自己被欺負的經歷,這是我永遠達不到的境界,如果上天給我報復惡人的機會,我一定不要錯過,如果上天不給我這樣的機會,我一定要讓自己變的更加強大,無論是在智力層面還是體力層面。漢高帝寧願鬥智不願鬥力,我在鬥力方面沒有討到過便宜,在鬥智方面也表現的很差。我常常這樣想,把我放在歷史環境下,我會有怎麼樣的表現呢?我經常聽人這樣說,他生活在平凡的年代,所以他看上去是如此的平凡,要是上天見憐,讓他生活在亂世,一定會有非常的成就。我雖然不穿長衫,也被人稱作是孔乙己,當自己曾身爲弱者,就不會再去欺凌弱者了。但我也不會輕易去幫助弱者,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非常不會積德,反而會給自己招來災禍。
見到老人在街上摔倒,千萬不可以伸手去服,一定要遠遠的避開,免得引火燒身。某一年一個孩子遭遇車禍,當時有十八個人路過,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最後孩子死了。於是社會人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大家紛紛對這十八個人口誅筆伐,好像這十八個人犯下的滔天大罪。如果你在社交網絡上看,好像這個人社會到處都是正能量,人人正人君子,然而事實真的是這樣嗎?其實網上的人並不想自己感覺的那麼仁義,相反這些東西一個比一個刻薄,一個比一個惡毒。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聖人的設計與最後執行的效果截然不同。書上的道理一旦落實在人情世故當中就會發現這些道理都出現了嚴重的畸形,人只有保持相當的彈性和韌勁才能夠真正把聖人的道傳承下去。
大概是在前年(這些年我對自己的記憶力越來越沒有信心,許多事情我的回憶越來越不清晰),網上出現了一個被稱作是流浪大師的人,此公名諱叫做沈巍。曾經是某部門的職工,因爲支持垃圾分類被認定是精神病,很難想象這是真實世界裡發生的事件。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看出他是正常人,他幾次被請到精神病院。懷着無比失望的心情他離開了家,來到了街上,開始了一眼望不到頭的流浪生涯。從一個體麪人變成疑似精神病患者,再變成流浪漢。從體面生活過渡到流浪生活,在心理上需要有一個逐漸接受的過程。我相信他在流浪期間,其實已經放下了以往所有的妄求,他的內心處於一種寂靜的狀態,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每天堅持讀書,讀的是《尚書》一類著作,在這個浮躁的年代,這着實不易。
不過話說回來,在今天讀《尚書》有什麼用呢?可能我提出這個問題就很可笑,雖然我讀過《尚書》,但也僅僅是讀過而已,讀過就已經忘掉了一大半,至於它對我有什麼用,我自然是說不清楚的。一個人如果自認爲了解傳統中國,那就不能不讀儒門經典,當然讀了儒門經典也不過是瞭解九牛之一毛,但如果連儒門經典都沒有讀過就敢那麼說,無疑是非常欠妥的。程先生連《論語》都沒有讀過,就敢以孔門弟子自居,還說建儒門教化示範區,真是荒唐到了極點。我當年質疑之後,程先生自稱與孔子心有靈犀,根本不需要讀他留下的書,我覺得這是孔子的一種冒犯。不過應該對自己當時的表現感到愧疚,我並沒有比人家強多少,有什麼資本去質疑人家呢?我大概看起來是那種很懦弱的人,所以有人說我是那種被強了還不敢告狀的人,我大概是那種看起來很老派的人,所以有人才說我就差一件長衫了,也有人說我是孔乙己。
人之患在好爲人師,我不看到自己淺薄的學識,偏偏有一種做字先生的衝動,很小的時候我就覺得衆人皆醉我獨醒。其實很多時候醉的不是衆人,而是自己。人首先應該對自己負責,不要每天想着家國如何,而應該把更多的精力用在自己身上,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自己的路越走越寬呢?沈先生變成名人之後,一下子他成了同學當中最有出息的人了,追隨他的人大多對學問沒什麼興趣,他們感興趣的是這位先生的流量,他們希望乘着沈先生掀起的東風讓自己也變成名人。後來迫於各種壓力,沈先生宣佈退網,他的流浪生涯也隨之結束了,最近我在網上看到了他,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好事,我希望沈先生能夠長久的活躍在網絡世界,與此同時我也希望他能夠維持讀書人的體面。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三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