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溢回到鄉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的時候了,對於他全身的衣服都是污跡,全家人當然免不了問上幾句,幸虧張思溢的家鄉地處偏僻,根本就不像市區的交通那樣方便,外頭要來這裡,只好搭車來到距離他鄉下十幾裡的地方下車,然後進行一道三選一的問題選擇:一、你自己有交通工具的就自己進來;二、碰上張思溢村子裡出來買賣農物的人,你就搭他們的順風車;三、你實在是什麼也沒有了,那就自己走進來吧。
通曉這一點的張思溢根本就不會放過它,隨便捏出個路上不小心摔了個大跟頭之後就自己拿着衣服去洗刷了,而衆人也不疑有它,因爲如果從外頭走進村子裡,又碰上是夜晚,摔上一跤的事是常有的,也幸虧張思溢剛剛一直護着自己的臉盤,所以臉上沒傷的張思溢編造出來的這個謊話也沒讓人多想,於是,關於張思溢被打的這一件事也選擇了告一段落。
可是在衆人之中,唯有張思溢的奶奶若有所思地盯着張思溢的背影看着,良久,當張思溢的爸爸提醒她夜涼了好快去休息才苦笑着走進房間。
“我的小乖孫呀,你以爲騙得了所有的人,卻不知道,活了大半輩子的奶奶,有什麼是看不透的?你的背影,是那樣的悲傷,那樣的沮喪,可是爲什麼你卻把它收着收着,不告訴最愛着你的奶奶呢?”
清晨。
張思溢早早地就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其實張思溢也不想那麼早就起來的,可無奈昨天受的傷未免有點過了頭,全身痠軟地他只好來到院子裡,呆呆地望着剛亮的天際。
“呵呵,這麼早就醒了,是不是不習慣呀?”
張思溢聞聲向後望去,只見奶奶一人精神抖擻地站在他背後,面帶微笑地看着他。
原本昨天的一切以及這些天來從人生高處跌到低處的感覺已經使得張思溢的內心變得封鎖起來,可不知怎的,望着奶奶那善解人意的臉容,張思溢只覺鼻尖酸酸地,可這麼大個人還哭鼻子未免有點難堪,張思溢只好轉過頭不去看奶奶,故意轉移話題道:“奶奶你也是這麼早就起來了嗎?”
“早起的空氣清新點,這麼多年來,我也習慣了早起。”奶奶緩步走近張思溢,與着張思溢肩並肩地望着那潔白無暇的蒼穹。
“是呀,我也很多年沒有聞過這麼清新的空氣了。”鄉下的空氣的確與城市裡不同,再加上張思溢鄉下里的自然環境保存得很好,一座長年青蔥的大山沒有過多的人爲破壞,雖然偏遠落後了一點,可是優美的環境卻又是實打實的另一個事實。
“今天剛好是初一哦,乖孫你能不能陪一下奶奶我這副老骨頭去佛堂一趟?”說完,奶奶煞有其事地捶了捶自己的肩部,一臉期待地望着張思溢。
“好了好了,就奶奶你這副老當益壯的身體,你騙得了誰!可是呀,我也沒看過村子裡的佛堂,就權當作是參觀參觀吧。”說完,張思溢一把摟住肩頭,與着她一齊去收拾香燭。張思溢也知道奶奶是怕他無聊而故意提出這個要求的,要知道,平常裡,村子裡早就有人會照顧着奶奶與她一同前去。
“張老早呀,這是你的孫子嗎?長得可真夠聰明伶俐的!”一路上走來,主動與張思溢的奶奶打招呼的人多不勝數,其實,這也算一種正常的事,因爲在張思溢的村子裡,他的張家可是一門大戶,或者在城市上他的這門大戶頂多就算是個“雞尾”,可在這個偏遠的地方上,卻絕對算得上是“鳳頭”。
“好呀好呀,思溢,這是你的伯父,這是你的五公,這是你的……”但凡是路上與他們打招呼的人,奶奶都拉過張思溢的手給他一一介紹,鄉下里論資排輩的現象十分常見,有着許多張思溢見都沒見過一面的人卻有着與他千絲萬縷的親戚關係,也幸虧張思溢的腦袋轉得過來,通常奶奶介紹一次他便記住了這個人,也很快便“伯父好”“五公好”地叫了出來,直惹得那些長輩高興得大笑出來,直誇張思溢聰明伶俐。
說着走着,張思溢已經和奶奶走到了佛堂的門前,因爲畢竟是村子裡的人合錢裝修過,這裡的佛堂與着城市裡的並沒有多大出入,反而因爲身處在這片遠離喧囂的地方上,這所佛堂更是多了一股淡雅之情出來。
可再淡雅也與張思溢無關,因爲打從張思溢的心裡,他從來就不相信神佛之類的鬼怪傳說,但臉上畢竟還得裝出一副莊重的神情來。張思溢也看出來了,這所佛堂的周圍除了它本身的鳴鐘之後,並沒有過大的聲響響起,由此可見它在鄉下里人們心中的地位,張思溢也不好高舉什麼無神論的旗幟出來。
熟知張思溢不是那種可以耐下性子的人,奶奶很快便吩咐他隨便逛一下,但要記住這是佛門,不要惹出禍端來纔好。
“好啦好啦,奶奶你就放心吧。”說完,張思溢便一步三搖地走出大廳,朝着佛堂的後院走去。
“唉,這孩子呀,終究不是信佛的人。”奶奶無奈地嘆息一聲,便又繼續參拜着大廳裡的各所佛像。
由着張思溢原本的心思,他是片刻都不想留在這佛堂裡的,可想到又是自己親口答應了奶奶要陪她一起,張思溢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來到這個並沒有前院那麼莊嚴的後院裡。
可走着走着,張思溢只感覺到口乾舌燥的,深曉後院這裡平常都會有一些安排給夜宿的人居住的客房,但此時佛堂裡的僧人都去前院那裡念着禱文了,苦於沒人問路的張思溢也只能自己摸索着,很快,他便找到了一間虛掩起來的房門。
“這肯定是給信徒們安排的客房的啦,我進去借一杯茶來潤潤喉也不算過分。”打定主意的張思溢也沒多想,直接就開門進去,不出張思溢所料,這裡的確住着人,可能是居客也出前院幫忙了,這裡倒是空空蕩蕩的,張思溢找到杯子,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自斟自飲着。
可就在張思溢喝下第二杯茶水的時候,一人竟是推門而進,張思溢也沒有任何的慌張表情出現,畢竟這裡是與人方便的客房,只要不是進來盜竊破壞的,任何人都能自由進出。可出於禮貌,張思溢還是站起身來與着那人打招呼。
但一看之下,張思溢便像閃了舌頭似的說道:“這、這裡是你的房間嗎?”
那進來的人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看到那人的動作,張思溢便知道自己擺了烏龍,這裡壓根就不是什麼客房,而是這所佛堂裡的老大——方丈的住所,而此時進門的,正是身披方丈袈裟的一位七八十歲的光頭老人。
但張思溢終究還是張思溢,心裡根本就沒什麼神鬼觀念的他經過剛開始的慌張現在也鎮定了下來,他不卑不亢地向那方丈道歉道:“小子我初回鄉下,不知道這裡竟是方丈您的住處,剛剛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原諒。”說完,張思溢歉意地點了點頭,便要走出門去。
“既然來到即是有緣,小施主爲何不坐下與老衲我暢談一番?”那方丈拿過一張椅子,往着張思溢剛剛坐下的桌子旁坐下,並望着張思溢淺淺地笑着。
“如此說來,那還是我不通人情了。”張思溢沒有推脫,也回到自己剛剛的座位上坐好,先爲那方丈斟上一杯茶水之後又往自己的杯子裡滿上,旁若無人地拿起牛飲起來。
那方丈的眼中閃過一絲賞識,也呷了一口茶水,問道:“剛剛小施主說你初回鄉下,莫非你就是張老的那位孫子?”
“呵呵,不錯,方丈可直呼我張思溢。”
“張思溢?”那方丈輕輕地念叨了一遍張思溢的名字,眼中的賞識更是強了半分,可老於世故的他並沒有讓張思溢看出什麼來,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老衲聽張老說,小施主似乎心中放不下些什麼,只覺得心中迷惘?”
“方丈見笑了,定是我那奶奶在前院處告訴了你些什麼,我心中確是有些事情放不下,但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放下它呀。”
那方丈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小施主未免着像了,須知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間萬物,終究不過是過眼雲煙,你又爲何放不下呢?”
“呵呵,方丈我可不可以換個角度來思考你這句話?”張思溢再次爲自己滿上一杯茶水,可這次他卻沒有一飲而盡,他也輕輕呷了一口,說道:“世人去追求世間上的一切形形色色,那是執着,可佛家也一直在勸導着世人不去追求什麼,放下一切,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執着?既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無色又何來空?無空又何來色?方丈說我着像,你又何嘗不是着像了?”說完,張思溢一把飲盡杯中的茶水,站起身來向着那方丈告辭,還容不得方丈說些什麼,張思溢便已經走到房門處,可他的一隻腳伸出去後卻又站定在原地上,只聽張思溢背對着方丈嘆息道:“人置身於天地之間,喜怒哀樂,恩怨情仇,這些種種都是人一生的境遇,佛家要看破,但是世情又怎麼去看破?人畢竟是人,如果沒有感情上的束縛那就是神了,既然是神,又何必再去言人的一切?看破需要看的是事,可事沒發生,沒親身經歷過,又何言‘看破’二字?”再度感嘆一聲,張思溢大笑着吟出“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便踏出房間,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思溢施主終究是個有着大智慧的人,既然施主無法認可老衲,那就一切隨緣吧,阿彌陀佛。”那方丈朝着張思溢的方向低聲宣出一聲佛號,眼中的賞識卻是毫不掩飾地大放出來。
呵呵,好一句“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思溢施主呀,老衲且看你的一生境遇了,阿尼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