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說話便生驚詫。原來人渣並不想總跟着人渣混不辣跟了精銳去看某精銳的相好司馬昭之心希望回來後他不要還是老童子雞;蛇屁股跟人去吃好的儘管最近吃得不差;喪門星要去寺廟爲他弟的骸骨祈禱餘治跟了去就不知要爲誰祈禱;克虜伯希望去看師裡的大炮;而豆餅哪都想去除了跟着迷龍——他想得心亂如麻根本安排不過來。
豆餅向我們招着手“迷龍哥我走啦。轉臉就回來。”
迷龍“轉臉幹啥呀?別轉別轉。”
迷龍很悻悻因爲我們走得很孤獨實際上分完拔以後我們這一大羣就剩了我和迷龍兩個。還有兩個更孤獨的張立憲和阿譯都還站在原地發呆發木。
我“你氣什麼呀?不正好少了他煩着你嗎?”
迷龍“誰氣啊?”可他的臉都扭曲的“我說煉就煉死他!”
我也懶得說他便向阿譯叫喚“你還沒想好?”
阿譯苦惱加孤獨地搖了搖頭讓我覺得理他都是多餘那便留着他對着個張立憲想去我和迷龍走開。
阿譯還沒想好既然最平常的一天對他都是左右爲難的一天那今天更該讓他絞盡腦汁。張立憲去哪誰也不告訴何書光因此快跟他急——那也不告訴。
我轉過身去的時候迷龍已經一頭鑽進路邊店爲他的兒子挑選零食和玩具。
迷龍“乖兒子耶!”
然後他就像一隻大笨熊一樣對着雷寶兒拱過去了雷寶兒靈巧的手足並用地推擻他碩大的頭顱沒辦法這小子表示任何熱情時都是沒分沒寸的是個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他的兒子並不乖拿他的腦袋當鼓敲但這無關緊要。迷龍很快樂他拱在雷寶兒懷裡雷寶兒大笑迷龍就假哭。
迷龍“兒子噯爸爸難受快來哄爸爸高興。”
於是雷寶兒就哄“龍爸爸!”
迷龍吸鼻子“還難受。”
雷寶兒接着哄“龍爸爸龍爸爸。”
迷龍乾嚎啕。
雷寶兒只好被迫地在迷龍臉上親了一下真是委屈得很迷龍不嚎啕了但是皺一張苦瓜臉。
迷龍“還是難受。”
於是雷寶兒忍無可忍連踢帶踹地從他懷裡掙出來了“不管了!”
然後他一頭紮上樓了。迷龍從我手上搶了爲雷寶兒買的那些零散就追了上去而我還拿着一份。是死啦死啦塞給我的那一大袋子。
我父母不在還沒起。或者沒出屋我看了看迷龍老婆她剛早起牀幹了很長時間家務了我們剛纔一直一起看着迷龍和兒子的渾鬧。我把我那整袋子都遞給她我知道她一定能處理得當的反倒是我會拿這些東西不知道該咋辦。
我“……過日子零碎。用得上的。”
她接了拿進了伙房再沒出來我不用再操心我從不擅長的部分了我開始幫着做一些搬送的粗重活有時候我停下來看這院子炮灰團在禪達唯一的家。
迷龍的家也是我父母的家貧窮又富有安靜又嘈雜。我現在奢望活下來了。
所以它也許是我的家。團長說本地東西你都吃得慣了爲什麼還一定要回北平?
迷龍老婆出來我拿來的食物已經被她分出來了公公平平地把一半給回我手上。她總是把事情做得很好。做得那麼好。我不怎麼好意思地笑笑死啦死啦也就罷了被一個女人太知道你的心理總不是多好意思的事情。
迷龍老婆“你等一會再過去吧。他們快起來了。”
我嗯了一聲迷龍和雷寶兒嘈雜着從樓上下來這回是迷龍把雷寶兒從樓上扛了下來而雷寶兒一直在連踢帶打地抗議。迷龍一臉焦慮地陳述着他的理由。也不管孩子要不要聽。
迷龍“你老子我回來不光爲陪你玩的你老子有大事要做的!”
大事是什麼?大事就是迷龍下了樓。把一小堆吃的玩的塞上給雷寶兒然後就混到他老婆身邊扒拉着他老婆的肩膀就那臉見不得人的表情孫子都知道他要做什麼了——雷寶兒在旁邊沒好氣地踢着他小腿肚子他也知道大事是什麼的。
我哼哼地冷笑“大事?”
迷龍“我沒功夫管你啦。老婆咱們家有點要緊事。”
他把雷寶兒扒拉到我懷裡拖着他老婆就又上樓了。我還算配合地抓着雷寶兒雷寶兒憤怒地鼓起腮幫子衝着他不屑之父的背影吹過去一口大氣我贊同地拍着他的腦袋尋思過一會又得聽那鬼動靜。
然後我和雷寶兒就大眼瞪小眼了我們瞧着對方琢磨了一下今天該怎麼對付對方雷寶兒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把迷龍塞給他的東西都塞給了我然後竭力打算從我的手裡掙開。
我揣測不出來他怎麼個想法“你啥意思?都送給我了?”
雷寶兒玩命掙“要去啦。就要去。”
我就嘿嘿地笑“那可就不大成話。”
雷寶兒“爸爸”。然後就如對他老爹一樣敷衍了事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這明擺着他在用他僅有的資本做一筆和成年人的交易。我有點發愣而雷寶兒趁着我這發愣掙脫他連滾帶爬地上樓我連滾帶爬地追在後邊還得悶着嗓子叫。
我“回來!回來!”
回來有鬼了雷寶兒手腳並用爬那窄樓梯的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幸好迷龍正從樓梯上下來拎他那機槍似的一把手把雷寶兒拎了起來。
迷龍“忙死了忙死了!忙忘了!”。
我擠在一邊給他讓出道一邊詫異地看着跟他下來的迷龍老婆迷龍老婆只是給我個模糊的笑臉。迷龍夾着雷寶兒從我身邊擠過。
迷龍“我沒功夫管你啊。”
然後他下樓了下樓把雷寶兒放下開始把一間屋裡的東西往外折騰我看着那些東西做膩子的泥灰、釘子錘子鉗子剪子、鐵皮的一通常用來裝彈藥物資的軍用箱子、更多地這種箱子、一些敲了一半或者整根的鐵槽或者鐵管一連上邊的軍用綠漆也沒有去掉。迷龍找了個地。開始敲敲打打那些玩意雷寶兒看得見何書光了倒乖覺了自己坐下來玩他的玩具。
我“要緊事?”
迷龍“要緊啊。這老瓦檐下個雨就淌成滿院子你們南方溼氣重愛生苔不是好地方。”
我“我是北方人。”
迷龍“你是南方人。淌水就生苔打滑你爸也摔我兒子也摔……”
我皺皺眉“罵人吧你?”
迷龍“不罵不罵。我整個水槽子把水歸攏了。讓它往一處淌。”
我“今天?”
迷龍在和我說話時就沒歇過今天他又有了在南天門山上一小時造一口八寸棺材的神彩“明天在哪呢?沒功夫了。沒功夫。”
我“烏鴉了。”
迷龍就溫和地笑了笑“沒功夫管你了。我要趕緊地幹完瞭然後哪啥。”
他色迷迷瞧了瞧他正在幹活的老婆很是得意那也沒輒誰讓他是我們中唯一有老婆的一個。我瞧了會那個叮叮噹噹的背影。決定幫他敲打點什麼以便讓他儘早得償所願但看來要把這活結了是搭上整天也完不了的事情。
然後我的父親便出現了衣冠筆楚顯然起牀已不是一時半會了但例行地下牀之氣還沒過得去一臉酸酸的氣惱這陣子敲打已經讓他氣惱加深了再看見我和迷龍惱火便又平增了一倍。
我父親“敲敲敲!砸砸砸!如入菜市。盡遇莽夫!一大早就搞出這套拆房揭瓦的動靜來這地方還住得活人麼?!”
迷龍嘿嘿地笑“老爺子真精神得上了戲臺子似的。這不才敲了五分鐘不到嗎?美國話說的這氣頭把坦克都發動了。”
英語我父親會說卻沒聽過這種美國話不知己知彼。就只好瞪着眼生氣。
我就硬着頭皮鞠了一個足夠覺到腰痛的大躬“爹。”
他早看見我了卻好像一副剛看見的樣子“回來了?你媽一天倒跟我念你七八十遍還真能把個人念得回來倒也不易。”
我只好又來一次腰痛式的大躬“軍務繁忙勞您二老費心了。”
我父親“我沒費心。是你母親費心。”他扁了扁嘴。我就知道大事不好連酸帶寒地又要來了“軍務如此繁忙。那就是光復在望了?”
我能如何回答呢?迷龍一邊叮叮噹噹地沒出聲可那個表情跟笑岔氣了差不多。
我“孩兒與弟兄們一起是枕戈待旦不敢稍有鬆懈。”
我父親“哦枕了多少年後枕骨都枕塌了這筆爛帳也不要提了。我倒是有正事與你商量。”
我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了忙把頭又低了低“了兒聽着。”
我父親“傷好得怎麼樣了?——這倒不是我要問的是你母親問的。”
我“本來就是皮肉傷沒大礙了。”我想我的樣子一定近乎於討好“了兒這些年在外邊別的長進沒有倒是練了個皮糙肉厚。”
我父親“照舊是隨了我臭皮囊包一副骨頭架子。這倒也不用說了我們什麼時候搬家?”
我愣了一下擡起頭來所有裝的乖臉全飛散了“啥?”
我父親“我知道你和他們是桃園之義可這樣久居籬下總也不是個事情吧?男兒於世當有立錐之地我跟你說的也只是有個放得下一張書桌的地方可無論如何不是這個叮叮噹噹的打鐵鋪子。”
我只好茫然看了眼迷龍老婆她只好苦笑。雷寶兒吹了個口水泡。望了眼迷龍他低着頭在掄錘子身子在發顫我以爲他替我難過的時候他噴出了笑聲。
迷龍“桃、桃、桃那啥的……”——他笑到把錘子掄到了自己手上。
我只好又看着我的父親父親很客觀地看着我攤了攤手讓我說話。我知道他已經很耐心了他居然能把這樣一件事拿出來商量我的弟兄們功不可沒。
只是我像在烈日下一樣有些發暈後來我跪了下來。父親明顯地愣了愣今天他並沒在興師問罪就人而論他已算得上和藹可親了我沒必要下跪。
我“爹這世道太破放不下您安靜的書桌。我這去給您打塊放書桌的地方回來只求您別再怨這世道太破。”
我的父親忽然顯出了一些虛弱他很想急但他也看出了我身上有某些不對又不願冒然就急“這是……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我“我只想您真的能用上這張桌子不要像我一樣。”
我站了起來迷龍用一種又驚訝又好笑的神情看着我迷龍老婆看我好像在說這小孩終於做了一直想做的那件錯事我父親瞪着我狼狽又茫然那比什麼都讓我痛心我很想逃走也這樣做了衝到院門前我纔想起來我忘了拿分給小醉的那份食物於是我只好又轉回身父親還在那裡離了整整一個院子看着我。
我跪了下來跪在我孟家已是家常便飯但我心裡很痛痛得我給他磕了三個響頭“爹我一直就想知道我到底讓您覺得難堪還是覺得驕傲?”
父親嘴脣發着顫瞪着我不知道該維護他的尊嚴還是問出他的擔心。我拿了那袋子食物出去我知道這多是我作爲一個活人最後一次見他了。
離開院子的時候我聽見父親在院子裡叫我“了兒回來!”
我知道他絕不可能出來追我的事關我也深受其害的倨傲和某種所謂的尊嚴於是我儘快地離開了。
那是我最大的奢望但因此又說了蠢話。我做過什麼可以讓他驕傲?我去死了給父母留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難堪。
當到小醉家門外時我已經恢復過來不習慣也得這麼無恥的我想我們中沒有任何人想今天成爲氣惱或哀悼。
門關着掛着牌子天曉得殺了我頭也想不過爲什麼以前來這裡會讓我覺得緊張現在我走進這條敗落的巷子都覺得輕鬆。我敲門敲門的同時摘下了那塊木牌我臭不要臉地把它揣進了自己的口袋。
小醉應門時我自覺地就進了院而小醉在我身後偷偷的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下了那牌子至少是把它翻掉。我讓她詫異了好一陣然後拿出那塊牌子在她眼前晃盪。
於是我着了一拳加一腳但是我敢打賭這一切比藏着掖着要好多了。
我從袋子裡掏出死啦死啦塞進去的那些寶貝豐富得很以至我懷疑迷龍老婆不是從裡邊掏出了什麼而是又塞進去了什麼——罐頭、麪粉、咖啡、酒甚至還有幾條臘肉正是這幾條臘肉讓我對迷龍老婆起了疑心。
我和小醉像兩個花子不我們就是兩個花子每當我們從中掏出一件我們沒想到的東西時就要訝然和讚歎一陣儘管相比之下我的讚歎顯得做作。
這是快樂的我拿給她那些豐盛的食物;這是快樂的我的團長甚至在裡邊塞了瓶酒我發誓他當時一定**地想着我和小醉酒後的故事他以爲我們要玩一出醉生夢死。
我恨恨地瞪着那瓶酒洋的我又給自己找了個對立面。
我“誰他媽的要喝酒啊?”
小醉就順着我“不喝。”
我“你不會喝酒吧?”
小醉就順着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