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117 南行篇(V15)
116緋衣少年
沒有誰會比元魍更注意金藍的一舉一動,此時金藍臉色不對勁自然全都落入他的眼底。
他隨着金藍的視線望去,只見不過一十三四歲的少年跨入門檻,側臉看去,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若非他那一身鮮衣,實在惹眼得緊,怕這小個子少年已經淹沒在這些大俠公子中間了。
只是這個少年,怎會讓金藍這般駭然?
元魍眯了眯眼:這個世界上,讓金藍害怕的,都不應該存在。
心下頓時生了殺機。
轉頭,眼色放柔,握上金藍膝頭那隻驟然捏緊的拳頭:“怎麼了,金藍?”
元魍的聲音略帶嘶啞,算不得好聽,此時卻如同烈日照到金藍心頭,驅散她前世的夢魔,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中。
金藍面上血色漸漸恢復,撫上額頭:“剛剛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沒事的,別擔心。”
果然是那人給她留下的心理陰影太重了麼?看到那相似的紅衣,她居然想起了淡忘許久的往事。
可是,那人已經死了。已經被他自己炸得血骨無存了吧?應該……是吧?
金藍嘆口氣,心下如是安慰自己。擡頭,便給了元魍一個安心的笑容。
但她沒看到的是,那緋衣少年似是聽到他們對話般,步履微頓,眼光輕輕往這邊掃了過來,悄悄停在了她身上,而後轉身,眉間眼角盡是愉悅,直達心底——
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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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來賓坐定,一聲鑼響,萬寶大會正式開始。
一髯須老者走上看臺,灰衣素袍,頂戴舊帽,朗聲道:“首先,歡迎各位來參加三年一度萬寶大會,老朽代表我家主子這廂有禮了。”說着揖身一拜。
劉全小聲道:“這就是玉財神家的管家吧?瞧他這身摳餿模樣,當真是跟那玉財神一個德行!”
金藍竊聲笑道:“你再仔細看看,把他那白鬚髯鬍去掉,臉上老人斑擦去,像誰?”
劉全雖然心中奇怪,但還是在腦中將這老管家的形象按照金藍的說法重新描繪,頓時一個人影清晰得出現在眼前,驚得他“蹭”一聲就站了起來。
會場中人本來都是專注於臺上老者說話,此時突然來了這麼一出,頓時衆人目光都“嗖嗖”朝金藍這角落裡掃來,臺上那老者眸中更是幾分不悅:怎麼,想砸場子啊?
金藍嘴角抽筋,把劉全一把拉坐下來,堆上假笑,朝衆人解釋:“不好意思,他癲癇病犯了。”
目光掠過衆人,卻讓她似乎捕捉到了一雙熟悉的似笑非笑的媚眼,心內不禁又是一驚。再轉回去看,卻是再也找不見了。
她莞爾失笑,再拍拍額頭:今天到底是怎麼了,老出現錯覺?看來得去抓副定神的方子喝一喝了。
元魍看了看金藍,微微皺眉。
“犯癲癇”的那個實在是心裡存疑,憋不住話,於是又悄悄開口問:“難道……這老管家其實是玉財神的爺爺?”去掉須斑,這臺上老者分明就是玉多多的模樣啊!
“噗嗤。”金藍頓時被小太監的問話吸引了心神,暫時忘卻心中困惑,忍不住嗤笑起小太監的認人不清來,“你瞧過哪個老人家眸子那麼純淨而又精光四射的?臺上那位,就是玉多多。”
一句話,又要把劉全驚得跳起來。
好在有了先前經驗,元魍一把把他給按住了:“坐穩。”
說話間,臺上玉多多已經指揮這寺廟裡的尼姑將一盤盤蓋了紅布的東西端了上來——當真是就地取材、物盡其用,連請小廝的銀子都省了。
劉全喃喃道:“也就是說這萬寶大會從頭到尾,就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在準備?一個下人都沒有?這也摳到了一定境界了吧。她一個小小女子,也不怕被人劫咯!”
金藍輕笑:“沒幾把刷子,你當玉財神的名號能那麼響?你別看人是女子,就小瞧了她。我看她,絕對不簡單。”
一個女子敢一個人行走江湖,就不是容易事;何況還在江湖上闖下這等成就,頭腦精明不說,手底下必定也是有幾章真功夫的。遠的不提,就這手易容術,已經是鬼斧神工了。那老人斑,點畫得那般逼真,沒有二致,所以劉全才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就是玉多多。
劉全終於平靜下來,轉頭瞧眼金藍,撇撇嘴:他纔不敢小瞧女人呢!身邊這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麼?
上頭寶物盤子上的紅布已經一塊一塊揭開,衆人頓時屏住呼吸,引頸張望。
伴隨着的是玉多多的聲音:“規矩大家都是知道的,跟往年一樣,每人桌上都有一張紙牌,看中舉牌報價,寶物價高者得,童叟無欺。”
一直沒說話的趙小才抿緊嘴脣,緊緊盯着盤子,眸中的光亮卻隨着幕布的掀開一點一點暗了下去。
金藍瞧他模樣,心中已是有數,但還是問了一句:“裡頭有你的扳指嗎?”
趙小才悶悶搖頭。
金藍拍拍他肩膀安慰:“沒關係。那玉財神是搜刮天下寶貝的能手,到時候你只要把扳指模樣告訴她,咱們出足夠的錢,她定會幫忙找。”
趙小才訥訥道:“可是我沒錢。”
金藍笑指元魍:“你師父有錢。你不要客氣得搜刮他,就行。”
元魍看一眼終於恢復正常的金藍,這才放下心來。
那邊,紅布已經掀到最後一個盤子,赫然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是一隻肥得有點過分的小老虎睡在其上。當然,如果沒有額頭上那個鮮明的“王”字的話,衆人更願意稱之爲“貓”。
會場譁然。
玉多多眼角抽筋:她分明記得最後一個寶物應該是一尊白玉觀音纔是,怎麼出來的是這隻肥貓?
角落裡的金藍幾人眼角也在抽筋:這貨吃完晚飯被元魍趕出去散步,居然散到玉多多的寶物盤子裡去了。它當真是到處都敢睡啊,當那紅幕布是被子在蓋嗎?
耳房裡本來今日要上展臺,偏偏最後一刻被小老虎踢到一邊並且被佔據地盤的白玉觀音在清冷月輝下,反射着孤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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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一虎千金
玉多多到底是精於世故,反應敏捷,立刻笑道:“今夜月色明媚,本想讓小老虎出來爲大家表演個節目助興來着,沒想到這貪吃虎這麼快就睡着了,沒法了,只能作罷。各位莫怪。”揮手,就叫小尼姑把肥貓連盤子再一起端下去。
卻聽下面有人喊了一聲:“玉先生,你買賣各種寶貝,不知這小虎,可否割愛?”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衆人附和連連,甚至已經開口競價。
“我出五百兩!”
“六百!”
“八百兩,不要跟我爭!”
……
瞬間工夫,喊價的聲音已經快飆升至一千兩紋銀了。
小老虎始皇尚不知自己正在被人圍觀,已然成爲衆人爭搶之寶物,只覺耳邊吵嚷,甜夢中不緊嘟囔幾聲,肥身子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金藍幾人無語對望。
“這個世界瘋了嗎?小黃都有人爲它一擲千兩?”劉全很是感慨,“把它宰了稱斤賣都不值這個價吧?”
“所以說,人的審美,向來沒有下限呀。”金藍總結。
“賣了也好。過後跟玉多多去要錢。”元魍道,面無表情,不知到底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
趙小才小盆友義憤填膺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小黃?小黃不是我們一路以來的夥伴麼?”
金藍低頭反省,深刻覺得此刻言論可能要對小盆友內心造成巨大陰影,更甚者會讓他在以後的生活中不再相信別人。於是踢了踢劉全,使眼色讓他趕緊補上話頭,務必要令小盆友感覺到人間處處還是有溫情在的。
劉全領了任務,想了想,溫和道:“其實我們……”
話剛開頭,就被小盆友搶白了:“就算要賣了小黃,也得徵得它的同意纔是!”
金藍面無表情得轉臉:原來你的憤怒點在這裡啊!原來只要小老虎同意了,你還是會賣了它啊!
說話不要大喘氣啊小盆友,會引起誤會滴喂!
這方討論作罷,那方玉多多早就樂得合不攏嘴了:天外橫財呀!真正的寶物還沒開始競價,氣氛已經熱烈到這等地步了!誰能想到,這樣一隻肥貓竟能賣到這樣一個高價呢!賺了賺了!
這位摳神眼裡只瞧見大把銀子在向她招手,完全忘了小老虎不是她的私有產物了。
喊價沒有斷,還在進行。
但隨着數目增多,競價的人明顯減少。
最後,一女俠以一千六百兩奪魁,無人再爭。
“一千六百兩,還有沒有更高價了?”玉多多眼冒金光,詢問下方,語氣急迫,只待立刻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所謂貨物既出、概不退還。
她還真怕這女俠反悔。
眼見沒人吱聲,玉多多心裡高興透頂,正欲一錘定音。
就聽一個含笑的少年聲音響起:“一千兩。”
玉多多循聲望去,皺眉:“這位公子,上一位出的一千六百兩,您這一千兩,比不過人家的。”
那少年接着吐出兩字:“黃金。”
一千兩黃金!
真正的一擲千金!
玉多多樂得都快打跌,她賣出去最名貴的寶貝都沒值過這麼多錢啊!
全場自是大驚,目光全都膠着到這位少年身上。
金藍一瞧,正是那個之前引出自己思緒的緋衣少年。
那少年有意無意得跟金藍對視一眼,似笑非笑,點了點頭,意味不明。
金藍愣在當場,從心底而發的熟悉感再次侵襲四肢百骸。
元魍眯眸,斜過身子,直接阻隔住少年射過來的目光。
那少年也不動怒,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元魍好幾回,纔在元魍仿似要吃人的眸子中,安然將自己的眼光收回。
玉多多高興歸高興,但是但凡牽扯到錢的事情,她都能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這少年不過十來歲的光景,連成年都未算上,哪裡來那麼多金子。別是隨口說說耍着人玩,到頭來一場歡喜一場空哪!
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底,玉多多正色道:“小公子,這不是開玩笑的事,你還是叫你家大人來談吧。”
少年沒有說話,倒是站在一旁像是護衛般的黑衣漢子大喝一聲:“誰跟你開玩笑了?我們紅樓向來一諾千金。樓主說給你一千兩黃金,買那隻小老虎,就一定會給你。你在那墨跡什麼?還不把那小虎獻上來!”
此話一出,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坐在紅衣少年旁邊的人瞬間立起,跳出去好遠。
少年跟漢子身邊頓時空出了好大一塊空地。
紅樓?
那是什麼地方啊?
殺手的集中地啊!
只要你出得起錢,它就能替你辦好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
不論善惡,無關是非。
紅樓就是這樣一個沒有感情的地方。
紅樓的主人,自然是殺手中的殺手,否則,怎能鎮得住這一羣沒有人性的江湖草莽?
但是,紅樓主人向來神秘,因爲見過他的人全都是臨死之人,現在早就不知投胎去了哪裡。
沒想到,今日裡,卻現身萬寶大會,還是這樣一個纖纖少年,怎不叫人驚訝並着恐懼?
當然,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傻到去冒充紅樓主人。
因爲紅樓殺手無處不在,一旦被紅樓得知,那麼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對於這位少年的紅樓之主身份,衆人雖然心內存惑,但卻不懷疑。
元魍回頭瞧金藍,只見她臉上幾分苦笑,嘴裡喃喃:“果然,連身份都如此相似麼?”
心內雖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將那少年除之而後快之心愈加堅定。
玉多多才不管對方身份到底是什麼,對於她來說,能賺錢,那纔是正道。
此時一聽對方竟是紅樓樓主,頓時又笑得眯足了眼。
既是大人物,那麼這一千兩黃金必定是丟不了的。
雙手捧上小老虎,親自就獻了過去:“今日衆英雄作證,相信樓主定然不會少了老朽的金子。”
少年抱過小老虎,撫摸幾下,半晌纔開口:“當然。因爲要殺了在場這麼多人來滅口,還是很麻煩的。”
“滅口”二字說得如此風清雲淡,彷彿就跟談今日月光明朗一般,話語認真,卻又帶幾分笑意,叫人心驚膽戰的同時,不免懷疑這人是在開玩笑。
玉多多笑得嘴角抽筋,心裡只道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如此囂張。她忽然覺得那一千兩金子很難到手。因此,她不敢去追債……
這時,只見少年猛得站起身來。
圍在他身邊的衆人頓時心內一個驚跳,齊齊往後再退出三大步。
有些性子急的甚至手掌已經按到了腰間大刀、利劍、軟鞭各種武器上。
煞神如此毫無預兆得起身,難道現在就要大開殺戒?
他們怕呀!自然要提早做好準備。
這邊衆人驚慌,那頭少年卻是又撩起袍子,施施然坐了下來。擡頭看看面上各個警戒萬分的諸位,幾分玩笑道:“各位不必多禮,都坐吧。我只是剛剛的姿勢累了,起身換一個方向而已。”
衆人:誰在跟你客氣啊?!
衆位正待放心心中驚懼,找了離少年很遠的位置,正欲坐下,就聽“咯嘣”一聲。
少年捏住的一方桌角頓時在他手心中化作了粉末。
萬佛寺提供的桌椅雖不是名貴之物,但也是山上千年古木做成,要徒手劈斷桌角也不是難事,但若是要瞬間將這木頭碎成粉末,倒真真不是容易事。
這比的不是外功,而是內勁。
這少年不愧是江湖聞名的殺手頭目,小小年紀,內勁已是如此精道,當真是不可小覷。
衆人剛蹲到半道的屁股頓時又挺立了起來。
少年周望一圈:“沒想到各位如此有禮,令我很是感動啊。”
衆人:……不准我們再坐你就直說,幹嘛還威脅我們?!
少年大約玩夠了,這才起身,朝金藍方向而來。
衆人自動分開兩邊,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元魍渾身肌肉收縮,只覺對面那款款走近的少年雖然嘴角溫笑如風,身上卻偏偏有一股無形的壓力朝自己全身傾軋過來。
本來他們坐在角落裡,離少年很遠,尚不能理解前面那些人爲何那般害怕,現在他完全體會到了這種感覺,這種壓迫不是身材上帶給人的,而是這少年,哪怕是一聲鼻息,都能讓人從內心深深懼怕。
那是一種似乎歷經千年萬載而沉澱下來的震懾感,無關相貌,無關年齡。
元魍強自定下心神,心裡有個聲音在叫囂,不能讓他接近金藍。
凝氣聚力,就欲先下手爲強。
卻見對方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竟變成移形換影般,他尚未瞧清對方位置,少年就已經幾步跨到了自己面前。
耳旁只聽掌風獵獵,元魍根本來不及出手,對方的掌心就已推至自己面前,只差一毫米,就要到鼻尖。
突然,背後有人拉住他衣襟就往後拽。
他未及防着,就見金藍順着他身子一個反轉,已然擋在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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