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她驚喜地看着蘇明雪又看着那一盆國花石觥蝶蘭,一雙渾濁的老眼裡,此刻紅紅的,似乎有淚花在聳動。
不管她之前有多麼厭惡蘇明雪,不管之前對蘇家做了什麼,這一刻太后是真心是在對蘇明雪微笑。
“孩子……”
太后走過來,一把拉住蘇明雪的手,眼裡的淚花不斷地打轉着,蘇明雪對太后沒有敵意,卻也沒有什麼好感,但此刻看着這樣的她,倒是不禁唏噓,總覺得不論你平時多麼剛強,人總會有脆弱的時候。
一如太后現在。
她的手不斷地在那一株石觥蝶蘭面前徘徊,卻是不敢上前真正地觸摸,那樣子彷彿是怕被自己弄壞了一般。而蘇明雪能明顯地感覺到她握住自己的手在顫抖。
“皇兒,天佑,你們都過來看看,真的是石觥蝶蘭開花了。”
一直到太后顫抖着嗓音,原本還在愣神的傅天南跟傅天佑這才雙雙醒過神來。不由得,兩人對視了一眼,似乎從對方的眼睛裡亦是看到了自己此刻內心所想的東西——蘇明雪!
“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時候的蘇明雪乖乖地站在一旁,卻冷不丁地又聽到那一株石觥蝶蘭的話語,話裡帶着一絲絲的嘲諷,很明顯是對於太后如此的厚愛而感到不屑。
蘇明雪突然覺得,懂得花語也是一個極度悲催的事情,最起碼她現在明明是想笑到要死,卻因爲不想被人誤會成爲瘋子,而不得不忍住不笑。
傅天佑始終都沒有走上前一看究竟,他現在發現自己是越來越看不清眼前這個蘇明雪了,似乎她在他面前永遠都是一個謎。
每當他覺得這就是他認爲的蘇明雪時,往往蘇明雪便會又再度做出別的事情,來輕而易舉地挑起他的懷疑,而每當他懷疑甚深的時候,蘇明雪便又會很是容易就讓自己相信她。
傅天佑揹着雙手,站在不遠處看着蘇明雪,一雙冷然的鳳目裡充滿着探究,似乎是要把蘇明雪精確到身上的一個毛孔全都要看清楚一般。
此時,蘇明雪依舊站在一旁,頭雖微微地低下,卻並沒有讓人覺得她是有多麼地卑微。髮髻上插着一對純金打造的步搖,此刻亦是隨着她這個動作而微微垂下。傅天佑甚至看到,她似乎在緊抿着下脣,眼角眉梢微微挑起,明顯是在忍着笑意。
傅天佑驀地想起,那一晚在月色下,當他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時,她厚着臉皮竟然雙手做捧花狀,笑嘻嘻地質問自己是不是覺得月下看美人,越看越順眼了?
此時,傅天佑承認了她的言論,花前看美人,亦是別有一番滋味。但轉念一想,傅天佑亦是心中警醒,一雙鳳目裡全是冷然之色,看着蘇明雪依舊低着頭的姿勢,心想:只是不知道這美人究竟有沒有毒!
“石觥蝶蘭瞬間開花,實乃我上唐之幸事,皇兒,這是天要上唐繼續繁榮昌盛,這是上天再眷顧你!”
此時,太后依舊沉浸在國花石觥蝶蘭瞬間開花的喜悅中,哪裡有理會蘇明雪的時間,眼看着那原本還只是個花骨朵的石觥蝶蘭瞬間便綻開傾城之姿,心裡的喜悅是全部都寫在了臉上。
傅天南見此,看
了眼蘇明雪,亦是回覆太后道:“母后,這是吉祥之徵兆,母后切不可過度勞神。”
“對對,我皇兒說得對!”
說着,太后擦擦自己的淚水,這纔想起來似乎作爲一個賞罰分明的主子,她應該獎賞一下功臣,再一聯想到今兒特意讓蘇文公在今天死,心裡對着蘇明雪着實也是有愧疚之意的。
“孩子,你需要哀家賞你什麼?”
太后說這句話的時候,傅天南一雙眼睛正大光明地看着她,蘇明雪擡起頭對上他的,就看到那雙與傅天佑不甚相同的鳳眸裡,此刻水光涔涔,似乎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不由看得心頭一愣,不知道這比之傅天佑更加陰晴難測的傅天南,此刻爲何要這麼看着自己。蘇明雪一直承認自己不聰明,自小她便不是個會討巧賣乖的孩子,但還好,雖然長得不是傾國傾城第一眼美女,倒也算得上討喜,院長嬤嬤們對她亦是歡喜。
但蘇明雪深知,即使是一個韓王府,就已經比之當年的孤兒院要複雜了不知多少倍,更不要說這錯綜複雜的皇宮。
下意識地,蘇明雪回過頭,卻見傅天佑此時站在距離自己不遠處,一雙鳳眸冷然地看着自己,與之傅天南所不同的是,蘇明雪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了警告之色。
傅天佑在警告蘇明雪,就在太后輕易地問出一句,她需要什麼的時候,傅天佑心裡便大概猜出了一點什麼。今天是上唐萬花節,但太后與皇上卻執意要在今天將蘇文公行刑,其敲打之意實在明顯。
而今天蘇明雪的行爲已然是越界了,即使她今天看似是立功了,但歷年國花石觥蝶蘭都準時開放,就今天突然不開,就連上唐最優秀的園藝師都束手無策,但她蘇明雪卻有本事。這實在是不得不讓人聯想,傅天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蘇明雪不明就理,順着勢頭直接爲蘇承昭求情!
不由得,傅天佑向前邁了一步,意在阻止蘇明雪。
其實蘇明雪哪裡是真的不瞭解這些呢,上唐國花石觥蝶蘭突然花開無期,而在她手底下卻是綻放,勢必傅天南會有所懷疑,而自己作爲傅天佑的妻子,若是被懷疑,其實首當其衝的便是傅天佑。
但此刻,蘇明雪這樣想着,握緊了拳頭又放下,此時她的腦海裡不斷地交織着下午在刑場上蘇文公的那一眼,以及爲自己而死的老嬤嬤死前的悽慘。
她是冷酷,但絕不冷血,而且既然自己代替了蘇明雪,那便應該對蘇明雪做一些事情。
“國花石觥蝶蘭準時開放,這是我上唐萬民的幸事,雪兒豈敢居功!”
就在蘇明雪還未準備好措辭開口時,傅天佑已然走到她的身邊,就見他大手一伸,很是自然地攬過蘇明雪的肩膀。
蘇明雪微微擡起頭,看着他,就見傅天佑此時雖然面帶微笑,但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卻是可以看出他的俊臉上佈滿了冷意。
哼……
有了這個認知,蘇明雪在心底裡不禁冷哼一聲,她知道傅天佑突然這麼做是在爲自己圓場,亦是在告誡自己不要衝動,可是面對傅天佑這個舉動,蘇明雪真的要笑了。
現在的蘇明雪甚至有點瞧不起傅天佑,似乎他很聰明,總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可若是在關鍵時刻不賭上一把,那麼只有一輩子屈居臣下的命。
經歷今晚的
一切,蘇明雪再不會有剛穿越時的自信,這個世界,這個上唐不再是她所描繪的上唐,亦不是小說,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她再不是一句話便可以定生死的上帝之手,而是命運隨時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棋子。
無論是上一輩子,還是這一輩子,蘇明雪兩世爲人,都不希望看到這些。
命運,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蘇明雪仰起脖子,對着傅天佑璀然一笑,本就分外吸引人的眼眸,此刻晶亮晶亮的,似乎閃耀着一種奇異的光輝,讓人不敢忽略。
傅天佑的手驀地收緊,蘇明雪只覺得肩膀一陣生疼,但她沒有表露出來,古人常說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這一切她都忍了。
蘇明雪的笑容愈發燦爛,傅天佑便愈發覺得胸口憋悶地慌。
傅天南站在兩人面前,一雙鳳眸若有似無地打量着,似乎是在看出什麼異樣。
“天佑,你又不是雪兒,你說了不算!”
不想,太后這會兒倒像是個急着送好處的老太太,一把拉過蘇明雪的手,對着傅天佑嗔怒道。
太后年屆四十,年輕時亦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只可惜當年出身不高,即使生下了皇子,亦是沒有資格撫養,而今成了太后,雖然亦是謹言慎行,唯恐出什麼亂子,給傅天南添亂,但這骨子裡的東西,有時候要改變卻是一輩子都不大可能的事情。
蘇明雪看着面前的太后,此時她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一雙渾濁的老眼裡似乎竄着兩串火苗,與之極力僞裝出溫婉的笑容是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就好似一個引誘小紅帽入陷阱的狼外婆。
蘇明雪笑了,心裡偷偷地想,難不成這老太太不知道什麼將計就計麼?
想着,蘇明雪突然雙腿一彎,便直直地跪了下來,態度是異樣的堅決,但因爲手上長指甲嵌進肉裡的疼痛而引得淚水直在眼圈裡打滾,卻又是如此地讓人憐愛。
人的內心都有一根反骨,你若真是苦苦哀求,那麼有可能還會不屑一顧,認爲你不過是個可憐博同情的人而已!可若是你此時在可憐的基礎上,又表露出一股子堅強,便會讓人在同情的同時,增加了一分敬佩。
這,便是所謂的傲骨,一如蘇明雪此刻。
就見蘇明雪猛地跪倒在地磚上,挺直着脊背,微微擡起頭,本就璀璨無比的雙眸,此時水光涔涔,更是讓人不忍直視。
“孩子,有什麼話起來再說,哀家當天佑是自個兒的兒子,你就是哀家的親閨女,何必如此大禮!”
太后從震驚中醒過神來,伸出手打算去扶起她,卻被蘇明雪拒絕了。
“太后,雪兒深知父親罪孽深重,皇上與太后顧念親情,對雪兒格外開恩,皇上又是惜才之人,是以亦是饒過雪兒侄兒的一命……”
蘇明雪說着,語帶哽咽,搭配着她此刻倔強不屈的神情,以及水光涔涔的雙眸,是異樣地觸動人心。
驀地,一室寂靜,唯有幾聲清淺的呼吸聲。蘇明雪跪倒在地上,似乎除了在場幾個人的呼吸聲,還聽到了那石觥蝶蘭的聲音。
石觥蝶蘭說:“看來不是很容易哦!”
這一切,蘇明雪都沒有搭理,此時她的後背已經是一片溼濡,這時時刻刻地提醒她,原來她並不像表面上這麼堅強!
(本章完)